20 十九封情書

第十九封情書

有人報了警,如果不是飯店有監控證明對方理虧在先,蘇文斌怎麽着都得進派出所關幾天。

這天把沈素吓得不輕。蘇文斌一直都是性格很溫和的人,她與蘇文斌自大學相識起,就沒見他與人生過氣,更別提打架了。

這單生意自然是黃了,回出租屋的路上沈素一直沉默,任憑蘇文斌怎麽哄她她也不說話。

她快步向前走,蘇文斌就在身後默默跟着她。

進了屋子,沈素才轉過頭看他。

“你知不知道,你為這單生意陪人喝了多少頓酒,進了幾次醫院。”

“你知不知道,人家合同都拿來了,就等飯局一結束就簽約。”

“你知不知道,如果沒有監控,你要進派出所待十五天!”

沈素看着蘇文斌,眼淚往下墜。

你知不知道,我會心疼你。

她話還沒說完,蘇文斌已經緊緊抱住她。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說過,我會一輩子對你好,我會永遠保護你。素素,是我不好,我沒做到,對不起,對不起……”

沈素責備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她雙手僵了僵,最終環上蘇文斌的腰。

蘇文斌曾經真的很愛沈素,沈素也相信,或許即使是這個時候了,他也是愛自己的。

她曾經告訴蘇文斌,除了出軌和暴力,或許她可以永遠原諒他。

可他明明知道的,他還是這樣做了。

蘇文斌說是酒後亂性,只有那一次,其他都是逢場作戲。

或許是假的,或許是真的,可那又怎樣呢。

要喝到多醉,才能把獨屬于她一個人的愛複制粘貼給別人。

沈素不明白。

----

蘇霖曼熱了杯牛奶想給媽媽送去,在愛情這個她不太熟悉的領域,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媽媽。

走到媽媽房門口,她沒來得及敲門就聽見了裏面傳來的壓抑的哭聲。

蘇霖曼咬了咬嘴唇,她輕手輕腳的把那杯牛奶放在門口,靠着門坐下來,她隔着一扇門安靜的陪着媽媽。平方在蘇霖曼身邊繞着圈圍着她轉,哈吧哈吧的吐着舌頭晃尾巴,好像努力的想讓小主人開心一點。就那樣過了很久很久,直到哭聲停止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蘇霖曼打開聯系人,找到父親的電話,退出再進來,最終還是選擇了拉黑。

生活真的不是苦情劇。

生活比苦情劇還要操|蛋。

蘇霖曼爸媽離婚的事林禮嘉家裏也知道,柳泉那段時間幾乎住在了蘇霖曼家裏,一直在幫蘇霖曼照顧沈素,林格則也在柳泉的要求下和蘇文斌斷了關系。

沈素和蘇文斌正式離婚那天,柳泉夫妻倆來陪她,大人不希望兩個孩子參與進來,讓林禮嘉和蘇霖曼乖乖在家待着。

可蘇霖曼固執的想去看一眼,她想親自看一眼她過往十五年人生是如何結束的。

林禮嘉總是無條件支持她的所有決定,蘇霖曼知道的,所以默認林禮嘉跟在身邊。

蘇霖曼站在民政局門口,看有人牽着手甜甜蜜蜜的走進去,也看有人歇斯底裏的争吵,被工作人員拉走。

這裏真是一個寫滿悲歡離合的地方。

她突然覺得可笑起來,“林禮嘉你說,愛就是這麽脆弱的東西嗎。”

林禮嘉不知道怎麽回答,輕輕拍拍蘇霖曼的腦袋。

沈素和蘇文斌前後腳走出來,沈素面容平靜,蘇文斌則是胡子拉碴,眼下青黑一片。

柳泉走上前伸手環住她的肩,沈素寬慰的搖搖頭。

蘇文斌走上前想去拉沈素,卻被柳泉攔住,“林格則,你要是今晚不想睡客廳就別讓這個人渣靠近素素三米以內。”

林格則走上前,神色複雜的站在蘇文斌面前。

沈素被好友護着,身邊的好友源源不斷的給予她力量,家裏的女兒說無條件支持她一切決定。

她還擁有很多的愛。

沈素這些天想過無數種這天到來時自己的反應,可真到了這個時刻,她異常的平靜。

時間一幕幕退回,回到那個她至今想想還是會覺得美好的時候。

她看着那個男人,對上他布滿血絲的眼睛,過往種種潮水般湧來。

可是沈素再也看不見當初那個穿着陳舊襯衫,騎着單車,在樹下逆着陽光對她笑,與她說話就臉紅的少年了。

“蘇文斌,你還記得當初在一起時你說的那句話嗎。”

蘇文斌愣住,他記得的,有關于沈素的一切,其實他都是記得的。

沈素緩緩開口,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可蘇文斌聽着卻覺得那麽冰冷。

“素素,我要給你最好最好的一切,我會給你最好最好的我,和我最好最好的愛。”明明是自己在說話,可沈素聽到的卻是一個少年堅定又清潤的聲音。

沈素低低頭,輕笑一聲,“蘇文斌,你對我做的最狠的一件事,不是出軌,也不是那個無辜的孩子。”

“你讓我覺得。我當初的深信不疑,像個傻子。”

沈素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柳泉恨恨的啐了一口也跟了上去。

蘇文斌心痛的難以複加,腿軟的幾乎要跪在地上。

林格則上前撐了他一把,而後無奈嘆氣,“老蘇,最後一次這麽叫你了,朋友一場,各自保重吧。”

走在路上,沈素心情莫名輕松,她閉閉眼,風好像夾雜了青草芬芳的味道。

“小泉,你記不記得他送我的第一份禮物是納蘭容若的詩集,我看了許多遍。”

柳泉不說話,她知道沈素的意思。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人生若只,如初見。

蘇文斌木偶般看着沈素上了車,游魂般一步步走下臺階,目光游離間看到了遠處樹下的蘇霖曼。

蘇文斌下意識理了理頭發,轉過身抹了把臉,跌跌撞撞的朝蘇霖曼走過去。

蘇霖曼轉身要走,卻還是被蘇文斌拉住。

“阿曼,別不理爸爸,跟爸爸說幾句話,幾句話就好。”

林禮嘉察覺到蘇霖曼輕微的顫抖,站在蘇文斌和蘇霖曼中間扯下了蘇文斌的手。

蘇文斌有些震驚,林禮嘉是很注重禮儀的孩子,想剛才那樣近乎粗魯的行為他是不會做的。

蘇霖曼下意識抓住林禮嘉的衣角,仿佛溺水之人抓住的浮萍。

林禮嘉向後伸出手護住蘇霖曼,一副戒備姿勢。

“蘇叔,阿曼她不想見你,也不想跟你說話。”

“禮嘉,你最懂事了,你勸勸阿曼,讓阿曼跟我說幾句話吧,阿曼,阿曼!”

蘇文斌雙目赤紅,蘇霖曼看他只覺得陌生。

那個體面的,儒雅的,英俊的父親消失不見,眼前這個歇斯底裏,姿态近乎卑微的人是誰。

蘇霖曼覺得自己好像不認識了。

“您不是最近喜得貴子了嗎,有什麽話去跟他說吧。”

蘇霖曼忍不住譏諷開口,說完便轉身不去看他,她依舊是那幅無所謂的矜傲模樣,可林禮嘉分明看出她腳步的慌亂。

“阿曼,爸爸只有你一個孩子啊,爸爸只有你一個孩子……”

蘇文斌想追上去,卻被林禮嘉攔在原地。

林禮嘉嘆口氣。

他的父母遠不及蘇叔來的可靠。他還記得那時候蘇叔經常帶他和阿曼出去玩,他肩上坐着阿曼,粗糙的大掌緊緊牽着自己,冬天一口一白氣,蘇叔就把車停在路邊買個熱氣騰騰的烤紅薯,一掰兩半,一半給阿曼,一半給他。

烤紅薯氤氲着熱氣,他燙的小手通紅,蘇叔就接過去把皮都撕掉,吹到不燙了才給自己。

那時候他覺得蘇叔好高好高,那麽值得依賴,那麽可靠,他握着蘇叔的手心裏就覺得踏實。

可現在他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可以與蘇文斌目光齊平了。

“蘇叔,身為晚輩,有些話我說不合适。但身為阿曼的朋友,”他有些不忍,于是微微低下頭,不去看他的眼睛。

稍稍平緩後他再次與蘇文斌對視,眸子裏的堅決的冷靜讓蘇文斌心顫。

“您真的是一位失格的父親。”

“您對沈姨和阿曼最後的仁慈,就是不再打擾他們的生活。”

“最後,祝您身體康健吧。”

這不是對你的祝福,是對回憶的。

林禮嘉鞠了一躬,轉身去追蘇霖曼。

蘇文斌怔愣在原地,木讷的看着他們離開。

----

沈素的情緒是在發現床頭櫃裏蘇文斌提前準備好的十七周年禮物時崩潰的。

原本看到那封長長的手寫信她也是會流淚的,可不該是如今這樣心酸悲傷的眼淚。

柳泉拉着丈夫提了兩箱酒到沈素家裏。

大人在房間裏喝酒聊天,蘇霖曼和林禮嘉就“無家可歸”了。

小區不遠處有個公園,公園裏有個人工湖,晚上五六點的時候陽光照的水面波光粼粼,很是好看。蘇霖曼和林禮嘉經常在那玩,有時候她看林禮嘉跟不認識的男孩一塊打球,有時候她和林禮嘉一塊打羽毛球,更多時間他們一人坐一塊大石頭在湖邊聊天。

林禮嘉脫掉外套疊好蓋在蘇霖曼坐的石頭上。

即使蘇霖曼一個字都沒說,即使蘇霖曼一滴眼淚也沒掉,可是林禮嘉也能感受到她的難過。

“林禮嘉,”蘇霖曼突然開口,“我爸以前說會永遠愛我媽,他沒做到,他以前說會一直陪着我,他也沒做到。”

林禮嘉這個人不善言辭,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蘇霖曼,他只能輕輕拍拍蘇霖曼的肩膀。

看到那些照片的時候她沒哭,媽媽崩潰的時候她沒哭,爸爸打電話來的時候她也沒哭。可是好奇怪,林禮嘉只是輕輕碰了碰她,她就想要掉眼淚了。

“林禮嘉,我好像真的,挺難過的。”

“你呢,你也會離開我嗎,在未來的某一天。”

林禮嘉眼睫輕顫,他猶豫幾番,最終站起來輕輕抱住她。

這個姿勢并不容易,林禮嘉身量高,蘇霖曼坐的很低,要抱住她林禮嘉得彎下腰,時間久了會感覺腰很酸痛。

可是林禮嘉還是,堅定的,溫柔的,抱住了她。

蘇霖曼的眼淚終于湧出眼眶,她把臉埋在林禮嘉的肩膀上,林禮嘉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盡管有點笨拙,但她也會覺得很溫暖。

她想起來,小時候爸爸就是這樣哄自己睡覺的。

“阿曼,你盡管擡頭向前走,我不會離開。”

少年的聲音是獨一無二的純淨悅耳。

“蘇霖曼,只要你回頭,我永遠會在你身後。”

大多數時候蘇霖曼都覺得陽光是最好的畫家,比如少年被染成金栗色的發梢,比如被柔和的他的輪廓,比如此刻被剪碎後投入水面泛起波光粼粼的漣漪。

在這個尋常的午後,蘇霖曼突然覺得,其實陽光是最會調情的愛人,譬如雲朵會因為它的靠近羞紅臉。

人們說人死前一生的回憶會如走馬燈般略過,那時的蘇霖曼感受着少年懷抱的溫度,她覺得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麽她死前的最後一幅畫面一定會是這一刻。

夕陽,湖面,還有林禮嘉。

“這是你說的。”

“嗯,我說的。”

于是蘇霖曼真的永遠高傲,永遠不低頭,永遠是那個“阿曼公主”。

因為林禮嘉說,他會一直在。

曾經林禮嘉在英語課上被點名造句,那時蘇霖曼偷偷把寫好的小抄推給他。

He is the last man to break his word.

他永遠信守承諾。

即使有一天我被生活擊個粉碎,林禮嘉也會把我一片一片的拾起來,小心翼翼地粘補好。

林禮嘉就是我最後的勇氣啊。

在之後的很多年,蘇霖曼都這麽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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