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天花
天花
安置營遠在京郊,本是傅疏為北上難民敲定的暫隅之地,條件自然算不上好。
更別提這樣金質玉相的金貴人踏足此地。
漸眠眼尾燒的潋潋,從長秋殿出來時連鞋子都來不及穿,若非他央薄奚,自己是決計無法獨身來此的。
他一落地,太子殿下來安置營的消息迅速傳到傅疏耳朵裏。
他就知道,這小王八蛋,一日不給他找事心裏就不痛快。
傅疏眉頭緊蹙,強壓着躁出聲問:“他來做什麽?”
下屬還未回話,向來規矩謹明的樞日便跌跌撞撞闖了進來,不待人問,便自請開口,神色慌的叫人生疑:“大人、大人,殿下他--”
樞日話音未落,傅疏便快步出了帳。
傅疏仁德,這些被枉顧殘殺的性命多如牛毛,每人撥了一口薄棺下葬,做的極有分寸。
只是如今卻叫漸眠行了方便,他站不穩,細看能察覺小腿肚都在打抖,勉強靠薄奚撐着才能站起來。
獵獵火舌舔舐上棺材,燃起熊熊烈焰。
傅疏趕到時那些棺材已經被燒的七七八八,精武衛跪了一地,無人敢攔。
傅疏眉頭直跳,“漸眠--!!”
他沒有回答,滿天灰燼飄浮上空,有些落在他肩上。
于是當漸眠擡起頭,拿那張粉光脂豔的可憐相去看他時,罕然叫傅疏失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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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鼻尖通紅,在傅疏怒吼出聲時很輕的抖了一下肩,又讨好笑笑,喚他傅相。
很不合時宜的想法在傅疏腦袋裏飄過,他頓了兩秒,回身拔鞘。
“漸眠,我給你臉了是不是?”
“先是啼啼山,現在又給臣搞這出。”他陰森森開口:“不罰你,你要上天。”
劍尖直指漸眠,他并不害怕傅疏會對他做什麽,雪封國就這麽一個獨苗苗,老皇帝生不生得出來還是兩說,所以,傅疏不敢拿他如何。
漸眠咬緊下唇,長長的眼睫顫顫巍巍斂下,看上去就是怕極了的樣子,但唯有他自己知道,這具身體不對勁。
從回到長秋殿,漸眠滴水未沾,若有什麽東西。
若有什麽東西。
“殿下。”薄奚的聲音很輕,像冰棱碎在身上,凍得人徹骨生寒。
“殿下還撐得住麽?”
不遠處,傅疏正往他這裏走,漸眠神情恍惚,淚眼漣漣。
他一把推開薄奚,朝傅疏的方向奔去。
傅疏剛剛組織好的下半句就在漸眠砸在他身上的一瞬盡數傾覆。
他扯着傅疏,指甲深深陷進男人肉裏,殘燼前,有漸眠刻意留下的一副棺。
嶙峋指節攀上傅疏手腕,從他手裏順走長劍。
砰--
棺蓋被他撬開,裏面的屍首展露人前。
“傅疏,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紅斑疱疹樣的東西層層疊疊生在屍首身上,有些甚至蔓延到了臉上。
這是漸眠從裏面撿出最直觀的一具屍首,傅疏就算沒看過,也有所耳聞。
漸眠只是個平平無奇的穿書者,即沒有系統傍身,也沒有什麽大開的金手指。他能做的微乎其微。
聰明人傅疏一點就透。
“是天花。”
在傅疏漸漸擰緊的眉頭裏,漸眠開口,聲音很輕:“傅相,堅守本心。”莫要落下個以死證清白的下場。
漸眠已經站不穩,面前景象在他眼中化作昏聩深海,往前半步便會被跌進去,淹沒口鼻。
難以呼吸。
“孤累了。”
他不清楚傅疏究竟有沒有回答,強撐着身子往前走,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他不能倒在傅疏面前。
萬蟻噬心都好過此刻痛苦,他以為自己會摔在地上,但是沒有,反而落入了一個極其熟悉的懷抱。
“殿下。”有人喚他。
分明眼前已經看不清什麽東西,但那張極其薄情的長相還是如此清晰的映在漸眠眼底。
薄奚将他抱上馬,身形很穩,将漸眠牢牢罩在懷裏。
從這個角度往下看,薄奚挑剔地将他從頭掃量到尾,一開始想的東西抛在腦後,只能看到漸眠發頂有個小小的旋。
真奇怪,這樣陰毒無情的人,居然也能有這樣圓圓翹翹的東西在。
薄奚頂了頂上颚,沒有說話
漸眠穿的很少,體溫上升卻很快。
傅疏留了一隊禁衛護送漸眠回宮,卻被薄奚遠遠甩在身後。
他不再抱他,将馬缰塞進漸眠懷裏,聲音冷酷:“能聽得到嗎?”
漸眠意識已經處在崩潰邊緣,很艱難地分辨出薄奚的話,點點頭。
“給你兩個選擇。”
“第一,我下馬,殿下自己到雪堆裏滾一圈,別的也沒什麽,不過就是對殿下的名譽有些微受損罷了,不過殿下自然也不在意這些。”
“只是如今嚴寒,若落下病根......”
他點到即止。
漸眠崩潰地哭出聲:“選二。”
薄奚:“......”
“殿下知道二是什麽嗎?”
薄奚不抱他,漸眠只能勒住缰繩,緊緊抱住馬脖子。
風很大,但他說話也很大聲:“選二。”
來福客棧迎進來幾位很不尋常的客人,為首那位被抱進來的男人看不清面容,掌櫃有一雙好毒辣的眼睛,一眼就看出他身上穿的衣料不凡,這暫且不提,再看片刻後守在客棧外的禁衛,掌櫃膝蓋都要吓軟。
薄奚将漸眠安置在房裏,很費力的擺脫他。
走出客棧,朝為首的那位開口:“大人。”他先行禮,後又作一副為難相,看上去就是個好欺負的軟包子:“殿下在啼啼山腳磨破了皮,暫且趕不了路了。”
禁衛是知道這位太子殿下一慣作風的,也不奇怪,又見他脖頸道道抓痕,落在蒼白皮肉上,猙獰可怖,那點疑慮變為稀松見慣的信服,一開口也有些可憐他,“殿下的脾性,我們都是知道的。”無非就是怠懶耍性子,不願意趕路。
“底下人都知道了,不用多說。”
薄奚很感激地看着禁衛,道:“殿下身邊離不開人,我就不在這裏久待了。”
禁衛頭頭擺了擺手,讓他放心去。
客棧有吃有喝,半日舟車勞頓,将士們此刻也略有松懈。
薄奚是在門外呆了一盞茶的時間才進去的。
天昏沉沉的,遲遲不肯放晴,屋裏也暗暗的,燭影打在牆上,透出伏在被子裏掙紮痙攣的身形。
很可憐的樣子。
“殿下。”薄奚審視着漸眠。
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嗓子幹渴的幾乎炸掉,開口只剩嗚咽抽泣。
“剛剛是誰要推開奴。”他慢條斯理地開口,手指纏上漸眠的發,烏濃發絲在他手中蜿蜒成海。
他說的是剛剛在安置營,漸眠推開薄奚去叫傅疏,但那是事出有因,這并不能夠怪在漸眠身上。
他空有一張嘴,如今卻連出聲辯駁都艱難。
罪魁禍首反而來怪罪他了,漸眠如果不是如今身陷囹圄,定要吃他的肉,放他的血,骨頭還要丢去喂狗。
啼啼山的洞穴裏,唯一的變故就是推進身體裏,圓圓的藥丸。
漸眠并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但毫無疑問,不管是七日斃命散,還是什麽其他的東西,已經都無可挽回了。
“放心。”薄奚似是看出他的想法,很輕地笑了下:“是讓殿下聽話的好東西。”
漸眠想一刀剮了他,但事實是不由自主向熱源靠近。
伏在薄奚手邊,拿軟熱的臉去蹭他。
很乖,很聽話。
半點也看不出回來後在長秋殿耀武揚威的樣子。
薄奚很受用。
“殿下如果能日日都這樣乖順,也無需用這種東西來讓殿下聽話,對不對?”
漸眠沒有回答。
他沒有看見,薄奚的瞳孔尖銳刺骨,是很興奮的表現。
“唔啊......”
頭發被扯痛,漸眠蹙着眉,五官都皺成一團。
漸眠覺得委屈。
穿書之前,漸眠是名聲大噪的國寶級畫家,世人寵愛他,追捧他,又得了一張得天獨厚的相貌,想要的東西看不過三秒便會被買下,自小到大,能叫他這樣吃苦的,也就只有一個薄奚了。
真到這種剝幹淨硬殼看到心裏去,就會發現七竅比棉花糖還要軟上三分,半點反抗也不敢,理智被燃燒殆盡,他想不出丁點兒辦法。
于是只剩下哭。
大顆大顆的眼淚沾濕長長的眼睫,順着下颌落下來,哭的非常大聲。
薄奚本想教訓他幾下,沒想到過了頭,發絲被眼淚沾濕,汗津津的糊在臉上,狼狽的看不出舊日影子。
薄奚頓了片刻,居然從這種情況下覺出幾分詭異的興奮。
攥疼漸眠的手指松開,落在外衫上,幹脆利落的給他剝了,又拿外衫擦他的眼淚。
薄奚無論從什麽方面來說,都是萬裏挑一的好學生,如今也是,第一次幹的事情不會,但很快就能無師自通地熟練起來。
跟他相比,漸眠簡直像個挨手板和數落的差生。
第一反應是痛。
超乎尋常的痛。
漸眠終于承認自己低估了作者對男主的偏愛,并且狠狠地落下眼淚。
髒髒紅紅的一點滴在被子上,沒有換來半分憐惜。
“會死的。”他搖着頭,驚恐地往回看。
沒有看清薄奚的表情,便被摁進被子裏。
“擡高點。”
不疼,但侮辱性十足的巴掌落下,晃開顫顫巍巍的一片波浪。
這一夜,太子殿下哭爹喊娘,求路無門。
月上眉梢,薄奚才短暫地放過他。
漸眠縮在床裏,很小聲的抽噎。
薄奚微仰着頭,眼尾餘光落在那襲瘦骨伶仃的脊背上。
白的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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