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對峙

對峙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漸眠離宮還有三十裏路,街邊小兒都能朗朗上口:妖相禍國,亡我雪封。

“妖相禍國”這句牢牢将傅疏釘在恥辱柱上的話,蕭牆也不過就是幾個不甘居于傅疏之下的大族幹的,丁點兒懸念都沒有,漸眠不信傅疏不知道。

其實‘登極'劇情進行到這裏,不光讀者,就連漸眠都覺得有些ooc了,前期被作者刻畫的如此多智近妖的角色,怎麽就看不出這些人的簡單伎倆。

漸眠總覺得這裏面,有什麽被不經意忽略了的東西。

“殿下,快要進宮門了。”

漸眠恹恹握在薄奚懷裏,點了點頭,扯到傷處,五官都扭曲。

該死的薄奚,簡直不是人。

“殿下還好麽?”他問。

漸眠沒有回答,手指攀上薄奚勒缰的指骨,漫不經心地開口:“我會死麽?”

他回眸,眼尾還泛着濕紅。

薄奚勾了勾唇,神色如常:“奴怎麽舍得讓殿下死。”

宮門開合,薄奚跳下馬來,引着馬缰,漸眠穩穩地坐在上面。

馬蹄踏在宮磚上,發出聲聲清脆的噠噠聲,漸眠有注意到,薄奚刻意地壓低了脊柱,灰撲撲的衣裳尤其不起眼,衣下,是只有漸眠知道多恐怖的爆發力。

漸眠神游天際,想到自己能讓這位隔着次元壁圈粉無數的一代枭雄牽馬伏膝,也是有夠拉仇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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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嘲一笑。

薄奚停下腳步,精武衛在兩列擺開,沉默似尊尊雕塑。

“哎呦我的祖宗,可算是回來了--!!!”

小福子遠遠相迎,一身肥碩的肉走起來兩三顫,他懷裏還抱着貓,是被漸眠報複性賜名的狗東西。

狗東西胖胖的,夥食很好,縮在小福子懷裏,因他奔跑時勒痛了它,嬌嬌地叫。

漸眠神色扭曲片刻,迎來薄奚意味深長的一眼。

昨夜在來福客棧,也有這樣一只皮肉雪白的貓兒,疲于應對被招惹的一方,不得不擺出讨好的模樣,搖尾巴晃屁股,叫聲也好聽。

“殿下,您傷了腳。”薄奚作勢要抱他下來。

用不着他,小福子早已四肢着地,深藍補服下是軟厚的背,漸眠一腳踩上去很穩地接住。

落地之後,他才從小福子懷裏揪出那只貓,後脖頸被牢牢鎖着,那只貓只能在空中撲騰。

漸眠驀地送了手,那貓四肢着地,很輕的順着屋脊爬走了。

“殿下,奴才這就去追。”小福子叫苦不疊,面上卻是一副很好招惹的老實人樣。

“讓他去。”漸眠擡高了下巴,飽滿的唇瓣一擠,露出個笑來:“孤不稀罕。”

小福子一愣。

往日裏,殿下最是喜歡這只貓,貓的命比人金貴,如今卻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沒有等他想明白,漸眠便出聲吩咐:“孤不開心。”

小福子後脊一悚。

他話說的不鹹不淡,眼神卻是看向一直将自己隐于透明人的薄奚。

“北三所的角樓最近缺人的厲害。”漸眠回頭,走到精武衛面前,挑出小隊掌事的将士:“傅相将你給了孤,是也不是?”

“锵”的一聲,鐵甲與宮磚清脆碰撞,“屬下但憑少海吩咐。”

他跪下之後,身後一群也無一不應。

“既然如此。”

他點點人群中矯挺的身形:“看着他,好好幹活。”

他沒有看薄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頭也不回的進了東宮。

等人影再也看不見,小福子才上前,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薄奚:“你又惹殿下不高興了?角樓,角樓那兒......”

後半句他遲遲沒有開口,白胖的手落在薄奚肩上,重重下壓:“殿下就是這樣,指不定過兩天就又轉了性子。”

薄奚知道角樓那裏是淨房,裏面堆成山高的桶等着人去洗涮。

他斂下雙眸,看上去是極溫順的模樣:“奴謹記福公公教誨。”

沒有哭鬧,沒有懇求,他轉身就往角樓走。

精武衛跟在身後,薄奚走的不緊不慢,沒人能看見,他的唇角,是勾起來的。

只是那模樣,怎麽看怎麽駭人。

這個朝代的公服非常漂亮,紅衫,白裙,腰佩雙瑜。只是漸眠從不上朝,于是這身衣裳也積了灰。當漸眠神情散漫地問小福子要公服的時候,他眼裏的震驚不亞于見到太陽打西邊出來。

蹀躞勾勒出窄細腰身,這樣收拾起來,不說話的時候,樣子很能唬人。只是不消片刻,就又恢複散漫不羁。

漸眠很适合穿紅,這種濃郁近血的赤色倒襯得眉眼堆郁的癡豔更重了幾分,簡直讓人不敢直視。

這是漸眠穿書以來起的最早的一個清晨。

薄霧打在眼角眉梢,叫漸眠又清醒了幾分。

“太子殿下到--!!!”

一聲迎着一聲高的唱喏聲從恢宏殿門傳至丹墀下的朝臣耳朵裏,不少人懷疑耳朵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他怎麽來了?”殿下殿上驚四起,卻又在漸眠踏入宮的一瞬巋于沉靜。

“明月來了?”殿上,佩十二冕旒的男人看不清面容,只隐約看出身形高大,自有威儀。

這就是這副身體的父親,雪封紙糊的國君--漸晚舟。

死後谥號為靈,亂而不損,昏庸無能,便是後世對這位亡國之君的品斷。

漸眠行禮作揖,先喚父皇,餘光掃到幾位跪朝臣,輕笑:“怎麽今天這麽熱鬧。”

幾位肱骨懶得理他,繼續方才被打斷的議題:“殿下,臣私以為,傅相少居高位,如今尚可念少不知事,剝了朝服賜幽禁,便也足夠了。”

話音剛落,便有人嗆聲:“太傅真是宰相肚裏能撐船。”

“臣等以為,如若不将傅疏嚴刑以待,不足以平民憤。”

緊接着便有人附議,什麽淩遲,分屍,還算體面,更過分的還有建議将傅疏去衣冠,當中枭首。

去衣冠,傅疏清白一生,只怕臨死也沒聽過這樣的笑話。

這群口口聲聲打着為天下除妖相的朝臣,掙的臉紅脖子粗,半點文人雅士的模樣都不見。

傅疏官拜宰輔,卻連半點結黨營私的心思都沒生過,漸眠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想到,若傅疏但凡有點不臣之心,龍椅上的那位也不可能是他便宜老爹,至于底下這幫,連開口的機會也不會有。

皇帝一言不發。

“殿下。”漸眠忽然被叫起。

面前是一雙太監們常穿的皂靴,順着深藍補服上移,漸眠對上一雙清泠澄澈的眼睛。

眼皮形狀很特殊,層層疊疊像扇褶,堆郁了一池春光。

漸眠當即就知道,這絕不是個普通太監,因為在他将手中的笏板交由漸眠手裏時,皇帝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

“鶴公公。”低眉順眼的小太監三兩步跑下來:“皇上喚你呢。”

被喚做鶴公公的太監沒有多言,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漸眠,便離開了。

漸眠注意到,在背光的龍椅之後,那位鶴公公正端正跪坐在裏面。

跪在皇帝的身後。

漸眠當即就想到一個詞:垂簾聽政。

線團越捋越亂,漸眠搜刮回憶,卻始終想不起在原著中有一位鶴公公的存在。

很顯然,來頭還不小。

等朝臣們吵累了,漸眠才清清嗓子,捧着笏板上前:“兒臣有事要奏。”

此話一出,滿堂皆默。

畢竟大家也想不出,這個廢物點心口中能說出什麽要事來。

皇帝此刻心情好似很好,略有好奇的問:“何事?”

漸眠做出一副相當體貼的樣子:“傅疏有罪。”

朝臣贊許點頭。

上道,什麽時候太子殿下如此上道了。

漸眠繼續說:“兒臣日夜思慮為父皇分憂,因此,兒臣--”

朝臣屏息聆聽。

“兒臣派人先一步抄了傅疏的府,兒臣要将傅疏大卸八塊,尤不解恨。”

朝臣寬慰勸道:“殿下有心了。”

“只是,”漸眠話鋒一轉,“傅疏并不在府。”

朝臣自然知道,若他在府,又怎能容忍別人給他往腦袋上扣屎盆子。

漸眠走到方才那位太傅面前,作揖行禮,對方當即回禮相托,不敢輕受。

“太傅常教學生以身作則。”他笑了笑:“傅疏精明,躲進了安置營裏争功。”

太傅隐隐覺得哪裏不太對。

“這樣好的機會,怎能讓傅疏獨占,不如太傅,哦對了,還有張尚書,一同去安置營解救萬民于水火,如何?”

最後的尾音壓的很重,重到太傅的身形都抖了三抖。

“這......阿這......”

“太傅不願意麽?”

漸眠微眯起眼,佝着腰越湊越近,近到太傅無法躲避視線:“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可是太傅教我的為君之道。”

“如今妖相出世,百姓受難,太傅不該以身作則,親去安置營看顧麽?”

“張尚書呢,還有其他人?”漸眠突然就笑了,“鏟除妖相,可不是空口白牙嘴上說說這麽簡單。”

幾個朝臣老臉漲成豬肝色。

“哦對了。”眼尾斜掃,目光落在司天監身上,“丹大人既然蔔出傅疏妖相禍國,自然也有法子解決這突來橫災了。”

“殿下,這裏不是你胡作非為的東宮。”太傅沉聲:“臣等議的,是國事。”

這是在暗諷漸眠是個空有頭銜的廢物花瓶了。

“喔”,漸眠一副受教了的樣子。

緊接着,在太傅松了一口氣的表情下,猝然将刀柄對準了司天監的腦袋。

誰也不知道那麽精悍的一柄長劍他是從什麽時候順進來的,又是怎麽悄無聲息的藏在身上。

迎着司天監不敢置信的眼神,漸眠微微一笑。

噗嗤--

血濺朝堂,人頭落地。

世人昏庸,偏拿道義禮論做遮羞布。

漸眠偏不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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