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幾乎在電話鈴響起來的一瞬間，雲千渺便從床上翻了下來，整個人重重地摔在地上，不過摔倒這個姿勢也只持續了一秒鐘，随後他便靈活地爬起來，往屋外的座機處跑去。

路尋鲲比他晚醒來一秒鐘，只來得及拿上拖鞋跟在他身後。

夜晚的校長辦公室沒有開燈，但雲千渺對這個地方無比熟悉，非常順利地繞過了辦公桌，走到座機旁邊。

可就在他纖長的十根手指即将接觸到電話話筒的那一剎那，卻忽然懸停在了電話上方。

“……要不，還是你接？”雲千渺看了路尋鲲一眼，猶豫地說。

“可以，你先把鞋子穿上。”

說着，路尋鲲從雲千渺背後繞過來一只手，将拖鞋扔在了他面前的地板上。

保持着這個姿勢，路尋鲲将聽筒拿起來，并在那一瞬間按下了座機的免提。

雲千渺：“……”

我究竟應該是先穿鞋？還是應該先吐槽路尋鲲這個沒大沒小的姿勢？還是應該先聽電話內容？！

可是無論是哪一個選項，雲千渺都無法欺騙自己——被路尋鲲環于懷中的這個動作給了他一種莫名的安心感覺，而且……明明他們的身體沒有接觸，他卻好像能夠感覺到路尋鲲身上溫度，氣息，一切一切。

腳邊的拖鞋就像是提醒雲千渺，他身後這個人是多麽溫柔細致，可是……

“是雲校長，雲校長嗎？！”

沒等雲千渺深想這個問題，電話裏面便傳來了一個激動的年輕男聲。

那個聲音在說話之間夾雜了巨大的喘氣音，似乎他馬上就要因為哮喘發作而當場去世一般。

不過這個聲音雲千渺很熟悉——正是那個幾年前頂着巨大壓力給他撥款地，當地教育局的新局長，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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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雲千渺道，“都這麽晚了……葉局長還沒有睡？”

“是！是！”葉局那頭止不住激動，“必須第一時間告訴你！你們學校高三的劉飛揚同學，拿到了這一次國際中學生科技與工程大賽的高登摩爾獎！！！！就是她那個篩查胃癌的項目！”

一時之間，雲千渺還沒有反應過來葉局究竟說了什麽，他茫然地回頭看了一眼路尋鲲，然後又回頭看着電話。

雲千渺：“啊……”

葉局長：“雲校長！這是史無前例的！史無前例的！高登摩爾獎！這可是這個比賽最高的獎項了！神州的學生還沒有一個拿到過！剛才是科協的劉副主席親自給我打電話确認的這件事情！恭喜！真的要恭喜了！”

雲千渺之後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但估計是說了一些話，最後還是路尋鲲将電話緩緩放下的。

放電話聽筒的時候路尋鲲必然躬身往前，就在他的胸膛和雲千渺接觸的那一剎那，雲千渺霎時将自己的肩背抵靠住了路尋鲲的胸膛。

“……讓……讓我靠一下。”

電話還沒有挂斷，那頭比雲千渺更激動的葉局長立刻嚷嚷：“什麽？讓你什麽？我沒聽清楚？！”

“沒什麽，葉局長。”路尋鲲禮貌地回答，随後将電話擱在了它應該擺放的位置。

再然後，路尋鲲扶住了雲千渺的肩膀，将他溫柔地固定在自己的懷抱之中。

如果說，當年高三九班拿到的世界上中學生比賽的第一個獎項是開啓了育賢的國際競技時代的話，那麽奪得ISEF的高登摩爾獎，則是正式開啓育賢高中斬獲國際金獎的時代。

之前漫長的幾年都好像是蟄伏與鋪墊，就在這一年五月，育賢終于完全積蓄好了實力，成為了國際上面中學生競賽選手的夢魇。

無論是科學類還是人文類，無論是制作機器人還是繪畫，總之，只要有育賢高中參加的比賽，基本上就沒有拿不到第一名的。

游戲歷第八年，雲千渺開始接到陸續從國外發來的邀請函或者請求參觀的意向書。

衆多優秀的外國中學向育賢伸來橄榄枝，希望向他們請教人才培養的方法，結成友誼學校等等。

而更令人激動的消息來自于各個國家的優秀大學，例如A國的常青藤，B國的羅素集團的各家大學，都不加掩飾地表現出對育賢培養出來的人才的渴望，願意為這裏的學生提供包括但不限于獎學金、面試加分條件的各種優厚條件。

游戲歷第八年高考，雲千渺猛然發現，今年他們學校，甚至連一個參加高考的學生也沒有。

早在高考之前，這一批學生就已經被全世界的各個大學争搶“分贓完畢”，大家似乎都抱着有一個是一個的心态，趕緊把這個學校的學生分揀到他們自己的學校裏面去。

合上今年的畢業生名單，雲千渺在辦公室裏坐了半天，忍不住嘆了口氣。

“小弟，有沒有冰闊落，不含糖的那種。”雲千渺往辦公桌上一趴，十分熟練地使喚路尋鲲。

“沒有冰闊落大哥。”路尋鲲笑着搖頭，從冰箱裏掏出一罐自己做的蜂蜜檸檬片，給雲千渺兌水喝，“不含糖的冰闊落也有阿斯巴甜，長期服用對身體沒有任何好處。”

雲千渺哀嚎：“我沒有長期服用！我就是今天喝一瓶！”

做好了手上的檸檬水，路尋鲲給雲千渺端過去，笑道：“這種事情就和家暴一樣，只有一次和無數次。”

雲千渺：“……”

完全說不過自家小弟，雲千渺只能憤怒地将檸檬水拖過來，擺在自己的鼻子底下。

不過，就在他極其不情願地喝了一口之後，剛才的不願意便馬上煙消雲散了。

雲千渺眉開眼笑地拿吸管攪了攪杯子，又喝了一口，評價道：“還是沒有冰闊落好喝！”

“是是是。”路尋鲲說，“我會努力精進自己的手藝的，大哥請放心。”

看着雲千渺一口氣幹了半杯檸檬水，眉間的郁結也消散下去了一點點，路尋鲲這才開口。

“那麽。”路尋鲲輕緩地說，“大哥是為什麽心情不好呢？”

“……你看出來了？”雲千渺問。

“嗯。”路尋鲲點點頭。

手中裝了檸檬水的玻璃杯外滑下一條水痕，雲千渺捏着杯子看了片刻，最後就像認輸一樣地趴回了自己的辦公桌上。

“真的是什麽都瞞不過你……”雲千渺說，“都和這個冊子相關。”

雲千渺說的冊子，就是他剛才在看的那本畢業生名單。

名單是這麽設計的，在名字的後面有三個空格，分別代表高考成績，前往院校，和工作單位。

對于這一屆的高三來說，他們的前往院校精彩至極，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麽內容，雲千渺肯定不會因此心情不好。

那麽……

眯着眼睛在辦公室內尋找了一圈，路尋鲲敏銳地察覺到，放置畢業生名冊的那一排書架，有好幾本名冊都有挪動的痕跡，必然是雲千渺之前動過。

所以問題就出在……往屆畢業生的工作單位上面。

不看雲千渺推過來的那一個冊子，路尋鲲徑直走到書櫃前面，從裏面拿出幾本往屆生的工作單位，随後從裏面發現了一個事實。

“留在國內的人……似乎很少。”路尋鲲道。

“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是不是會讀心術……”雲千渺懶洋洋地說，“是啊，我粗略統計了一下，往屆畢業生中，大約百分之七十五的人，都已經不在國內了。”

“但這其實是個很正常的現象。”路尋鲲思索了一下，準備勸慰雲千渺。

可是他剛準備說話，就被雲千渺擡手阻止了。

臉上挂着一抹了然的笑容，雲千渺示意他聽自己說。

雲千渺：“我并不是再愁國家的人才多或者是人才少——如果這是現實世界，我當然會愁，可是別忘了，我們是在玩游戲，這麽大的議題，其實輪不到我來糾結。”

路尋鲲：“……”

雲千渺劃開他們的游戲面板，示意路尋鲲來看。

積分已經漲到了驚人的4800，但這顯然不是雲千渺要路尋鲲看的。

“重要的是，我們的目标——【游戲目标：世界知名中學】這一點。”雲千渺說，“我在想這個問題，世界知名中學的這個知名，是要多知名才算知名？”

路尋鲲略有些驚訝，卻沒有表露出來，只是安靜地聽着雲千渺說。

“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的對手——我不否認育賢已經達到了一個享譽全球的地步，但我們的對手很有可能也已經達到了這個層次，你肯定也發現了，在這個世界裏面，學生們的成功要來得比現實世界更容易一點。”

确實是雲千渺說的這樣。

在現實世界裏面，要積累起一個育賢這樣被各國名校青睐，學生能夠斬獲全球幾乎所有中學生大獎的高中，僅僅靠這麽幾年的時間，那是絕對絕對絕對不可能的。

但這在游戲世界裏面，就是能做到。

他們能夠把育賢拉扯到如今的地步是了不起的，但是在這個游戲的大環境下，對手說不定也已經做到了這一點。

“別忘了，順利離開游戲不看我們有多少積分，而是看我們的積分，成就，是不是比對手更高一籌。”雲千渺說，“怎麽才能比對手更高一籌，這件事情困擾我很久很久了。”

“直到昨天為止，我發現了含納在游戲體系裏面的提示。”

起身轉向背後的落地窗，雲千渺俯瞰整個學園。

“一開始，是豐凱帶來的改造食堂的提示——我們解決了食堂和住宿的問題，迎接了第一波努力的學生。”

“還有那些不知道哪裏來的鋪天蓋地的網絡罵聲，如果不是那些責罵的聲音，我們不會想到直播課堂，更不會有後來的國際公益獎。”

“還有何永寧，這肯定也是一個非常關鍵的NPC人物，這些NPC，這些提示，便是攻略游戲的關鍵，這個游戲沒有那種二選一的選項，但是其實拐點的選擇，早就被藏在了一次一次的突發事件裏面了。”

如果沒有改造食堂，會有第一撥努力的學生嗎？

如果選擇無視網絡上的罵戰，沒有直播課堂，會讓學生們開始國際化的競技嗎？

如果沒有同意何永寧的建議，如果……

如果無數個根本沒有提示的拐點都選錯了，那麽今天雲千渺和路尋鲲究竟會在哪裏呢？

緊緊地攥住自己的拳頭，雲千渺看向校園的眼眸之中藏匿了無法熄滅的火焰。

“雖然以前的我只是憑着自己的意志在走，可是現在不同了。”雲千渺的語氣沒有起伏，“這一次，我找到了這個游戲裏面的隐性提示——就是這個，畢業生出國的比例。”

“我想，最後兩年的目标就是這個——想辦法，讓育賢培養的人才，成為只為神州的人才。”

“然後——”

旋轉過自己剛才放在支架上的手機，雲千渺擡眸看向路尋鲲，指了指這個手機上面的照片。

“問題的關鍵，就在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