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方啓然？”

看着雲千渺手機上面的照片，路尋鲲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就是方啓然。”雲千渺收回手機，“這個人物很關鍵，我從……游戲的角度去分析他，他是燕京師範大學的高材生，但當初，他并不是我怎麽努力拉進來的，而是自己就進來的，這說明他絕對是一個重點的NPC。”

“這個重點NPC來到之後，我們學校才真的走入了提高成績這個階段。”雲千渺劃了劃手機，又翻開一個頁面給路尋鲲看，“所以，我調查了一下他的教育背景，然後就發現，他在回校讀在職碩士階段的導師是煙秋雲，其學術榮譽稱號，是資深教授。”

雲千渺似乎是打定主意認為路尋鲲是知道這個學術榮譽稱號的，于是沒有給他解釋。

路尋鲲确實也知道。

所謂的資深教授，全名則是文科類資深教授，這是在文科領域最高級的學術榮譽稱號。

其地位非要做類比的話，就和兩院院士差不多。

“當然，最重要的不是她是資深教授，而是她研究的方向——國內高中的教學改革。”雲千渺說，“她好像做了非常多年了，國內很多重點改革，都是她主持的。”

“育賢辦學這些年積累起了很多好的經驗，但是至今沒有推廣到全國，沒有成為一個值得參考的體系。

“我想，要解決這最後一個人才外流問題，能靠的絕對不是把國門鎖死讓人不出去，而是讓優秀的高中生變得人滿為患，等到出國變成一個不再劃算的計劃時，他們就自然不會出去了。”

說到這裏，雲千渺停頓了一下，他似乎是嘆了口氣，又似乎沒有。

雲千渺繼續說：“這個問題在游戲外的世界也存在，而且顯然是一個複雜得多的問題。但是這個游戲世界裏最後的通關方法，卻就是這樣的清晰明了，簡單粗暴。”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清晰地認識到，這——就是一個游戲而已。”

這就是一個游戲而已。

再熱血，再令人感動的校園生活都不是真的。

Advertisement

那些看上去有血有肉的學生和老師，也只不過是為了完成游戲提示的NPC。

雲千渺在說關于最後一個游戲難點的攻關方法的時候還顯得非常的興奮，可就在他說完這件事情的一瞬間，便肉眼可見地頹了下去。

因為常年減肥而異常苗條的身材蜷縮在椅子裏面顯得尤其可憐，就像一只被雨淋濕，慘兮兮的小貓。

“我用心經營了這麽久的校園……就僅僅是屬于NPC的而已嗎……我以為我給過他們的好的成長，也僅僅是游戲預設的行動而已嗎？到頭來，我又究竟影響了誰的人生，幫助到過誰呢？”

“我的。”

路尋鲲的聲音是戛然在辦公室裏面響起的。

他本是居高臨下地看着雲千渺，卻在說完這句話的瞬間，悄然地蹲了下去，用一個略微的仰視姿勢，看着可憐兮兮的雲千渺。

“你說什麽……？”雲千渺問。

“你影響過我的人生。”路尋鲲說，“你讓我了解到，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這樣自由自在地活着，不害怕他人的目光，只遵從自己的內心。這給了我非常非常大的勇氣。”

“……是嗎？”

“是。”路尋鲲的眸子裏有光閃過，說話時，他時刻都注意看着雲千渺的眼睛。

這是一種最尊重，最把人放在心上的對話方式。

“我一直過着被安排的生活，也從來沒有覺得當個提線木偶有什麽不好。”路尋鲲說，“但是你告訴我了——每一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的夢想，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權利，這就是你對我最大的影響。”

“或許游戲也是一個世界，我們離開之後，也許這個世界并不會崩塌，那麽許多許多人，都會受益于你的行為。”

聽着路尋鲲的話，雲千渺陷入了沉思。

“還有就是——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從游戲世界裏出去，我一定會送你一間真正的學校。到那個時候，請你千萬不要吝啬你在這裏學到的一切。”

“我去。”聽路尋鲲說到這裏，雲千渺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我以前就一直覺得你不簡單，你是哪家的小少爺吧？絕對也不是什麽裁縫對不對？”

路尋鲲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雲千渺的目光轉遠，他凝視着那個裝滿獎杯的大書櫃，思考片刻，才把目光重新放回路尋鲲的身上。

“你說得對，至少你不是NPC，我已經比那些孤獨一個人進來挑戰的玩家要好很多了。”雲千渺道，“行了小弟，收拾收拾跟大哥完成最後的游戲，接着吃香的喝辣的去！”

正如雲千渺所預料，畢業生名單的暗示就是他分析的那個意思。

他們幾乎一找方啓然，方啓然便立刻答應了給他們聯系導師，不僅如此，甚至還說：“我們導師想研究我們學校好久了，我都給打哈哈混過去了，現在校長開口，必然馬上辦到。”

而煙秋雲也是毫不含糊，明明應該忙得腳不沾地的學者，卻在方啓然給他打電話的第二天，就出現在了學院的門口。

帶着數不清的溢美之詞，煙秋雲先把育賢誇了一段，然後立刻派出自己的團隊進入育賢，僅僅花了兩個月的功夫，就替育賢整理、總結出一套人才培養模式的核心經驗。

然後又花了兩個月，在煙秋雲的親自帶隊研究下，從育賢的核心經驗裏面，又提取出了一套推廣全國的方案。

“因為每個地區的情況都不同，所以這個推廣方案也是靈活多樣的。”煙秋雲給雲千渺解釋，“比如說，在東北那塊的推廣方案，就絕對和沿海不是一回事兒。”

“嗯嗯。”雲千渺虛心點頭。

煙秋雲：“不過雲校長放心，這個項目得到了國家的大力支持，你們心血的凝結絕對不會白費——不僅如此，我還要感謝你們願意貢獻出這些寶貴的經驗。”

雲千渺笑道：“不要這麽說，都是我應該做的。”

如果換做以前雲千渺聽到這些話，他一定會覺得非常的感動和激動，可是自從他自己分析出整個游戲的運營模式之後，這種話就再也無法觸及他的內心了。

不過……

側頭看了一眼路尋鲲，雲千渺看見副校長把雙手背在後面，偷偷地給他豎了一個大拇指。

這個大拇指比任何NPC的褒獎都管用，雲千渺立刻展露了迷人的微笑。

和煙秋雲互相握手致意之後，煙秋雲便帶着團隊準備匆匆地回機場坐飛機了。

她下午還有一場講座，明後天在距離講座開展幾乎橫跨整個神州的地方還有一場會議，幾乎可以說是忙得腳不沾地。

就在煙秋雲忙成空中飛人的情況下，育賢模式的全國推廣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了，先是一百所全國頂尖學校校長來育賢的學期，然後就是這些校長回地區後帶頭改革，啓用育賢各種優秀的方法。

又過數月，這些學校又彙集改革後的成果，因地制宜地修改方案。

兩年之後，神州已然成為這顆星球上高中教育最優質的國家，曾經那些必須學生脫層皮才能進的外國名校，現在已經成為了神州學生最次的備選。

這是因為高中教育的優質聯動推進了在網上的高等教育，目前神舟的高校才是學術水平最高，令人最心馳神往的。

世界的格局悄然發生了改變，雲千渺最終沒有找出再往下走的提示，只能默認游戲确實至此結束了。

游戲歷第十年零一天。

特意穿上路尋鲲第一次送給自己的衣服，清晨，雲千渺和路尋鲲兩個人便坐在校長辦公室裏，等待游戲結束的瞬間。

今天兩個人都沒有對着辦公桌，而是并排坐着，看向窗外的校園。

金色的晨光今日眷顧了育賢高中，溫柔地塗抹到操場上每一個跑跑跳跳的學生身上。

現在育賢的早上沒有常規意義的跑操了，清晨的時間由學生自由安排，無論是想多睡一會兒，還是在操場上揮灑汗水，或者是晨讀練嗓都是可以的。

校園的樣貌也早就煥然一新，除了背後倚靠的青山外，再也看不出任何當時的影子。

不過陽光卻是數年如一日。

今天早上的陽光和游戲時間十年前學生們第一次自發跑操時，似乎沒有什麽大的差別。

“說不出自己的心情……”雲千渺說，“剛剛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可能贏不了，可能沒有辦法順利地活着離開這個世界，當時都認命了，但是現在還是想活着。”

路尋鲲回頭看他。

“還有這些人……方啓然，豐凱，何永寧，賀朝旭……他們都是NPC嗎？可在我心裏，卻始終沒有辦法僅僅把他們當成冰冷的游戲人物。”仰了仰自己的脖子，雲千渺看向天花板，“我不喜歡說再見的。”

就在雲千渺擡頭看天花板的時候，路尋鲲的手已經悄然地跑到了雲千渺放着一只手的扶手上面。

他用自己的手掌壓住雲千渺的手背，緩緩摩挲。

路尋鲲：“至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雲千渺心中一動，他把目光挪到路尋鲲的手背之上——那是一雙非常白，但是骨節分明，很有力量的手。

“我……”

“滴滴，游戲正式結束！進入成績清算時間，整個過程約會持續一分鐘，請玩家耐心等待。”

雲千渺的話被游戲的提示音打斷，就在那一瞬間，育賢的景色被黑色籠罩，完全變黑的玻璃窗滾動出一大串金色的數據，似乎顯示游戲主機正在計算之中。

“……這麽猝不及防的嗎？？？”

再也沒有心思糾結路尋鲲那句話裏面的深意，雲千渺把全部心思放在面前滾動的數據上，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屏幕，咬住下唇。

這一分鐘被拉得如同十年一樣漫長，雲千渺感覺外面已經改朝換代了，他們的成績都還沒有出來。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之中，最先開口的，還是毫無感情的游戲電子音。

“成績清算正式結束，下面為玩家播報。”

“玩家最終積分為19386，已達到系統要求分數。”

“本次游戲中，共開啓逆襲校園、貴族學校、公益校園、世界名校及世界頂點等五條主線，全部主線開啓，達成完美結局-世界格局改變；達成目标-世界知名學校。”

“本次游戲中，豐凱感情線進度百分之零，方啓然感情線進度百分之零，剩餘三個可攻略NPC未出場，無感情結局。”

“……”看了一眼壓着自己手背的路尋鲲，雲千渺沉痛地為他哀悼了一下這無疾而終的五位情感類NPC。

“對戰對手成績已核定，下面将宣布本次游戲贏家。”

“本次游戲贏家-育賢高中：雲千渺，路尋鲲。”

“輸家進入自動銷毀模式，銷毀倒計時——十、九……”

“……活生生的人，居然說銷毀？！”雲千渺問。

“別沖動。”路尋鲲按住雲千渺的手背。

系統：“自動銷毀模式已開啓，請玩家選擇是否要打開視窗，觀看銷毀過程？”

雲千渺：“……否！”

系統：“接下來進入戀愛支線核定，整個過程大約會持續一分鐘，請玩家耐心等待。”

雲千渺：“……我靠？！”

直到這個時候，雲千渺才想起來，他和路尋鲲之間還有這個戀愛支線的任務。

更令人恐懼的是，那個戀愛支線任務是什麽，雲千渺都給忘了！！！

完不成戀愛支線也會被抹殺！

但那個任務究竟是什麽？！

不對！

就算想起來了，現在補做還來得及嗎？！

雲千渺被這些紛擾的思緒填滿了大腦，以至于他根本沒有注意到，路尋鲲已經将自己的五指插入了雲千渺的指縫，然後嘴唇也湊攏了雲千渺的耳畔。

“大哥，我很喜歡你，你喜歡我嗎？”路尋鲲說。

雲千渺：“？！”

電光火石之間，雲千渺想起了這個支線的內容——【心靈相通，牽手向未來出發】！

他們已經牽手了，能挺過游戲就是向未來出發，那麽……

“當然喜歡！”雲千渺大聲地說。

看見雲千渺這樣幹脆利落的回答，路尋鲲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無法言說的笑容。

就在這時，系統的聲音再次響起：“戀愛支線1核實完成，現在發布下一世界戀愛支線任務：【身體接觸，靈肉合一】”

雲千渺：“……”

雲千渺：“你故意整老子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