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
二
次日清晨雲莞爾備好師兄弟們的早中晚飯,換上男裝,帶上足夠三日的幹糧,趁無人注意從矮牆翻出武館。左右而顧,周圍無師兄弟,無附近村民。腳底抹油,順着小路避開偶出現的行人朝着山下一溜小跑。
奔忙中,洶湧的不安中,若蛛絲般的小小驕傲悄然而生。
年幼時她最喜與年長六歲的大師兄雲子明一道出門,若走累了,雲子明或背她,或讓她騎在自己脖子上。她啃着糖葫蘆,看人來人往。
可初潮後師娘卻道她不再是小孩子,不可與師兄弟們太過親密。從那日起雲莞爾便被逼着與大師兄生分了許多,更再未與大師兄一路。
這竟是她人生頭一回獨自出門。
已到山下。
山下民居錯落,務農歸來者扛着鋤頭,提着水罐相互招呼。正午時分,炊煙于晴空中蜿蜒鋪陳,風裹着飯香,潛入山巒河流,擾得人肚子咕嚕嚕直鬧。
極目遠眺。此時正是五月,山青水明。小溪順山勢而下,溪旁可見人踩出來的腳印,深淺不一。溪水叮咚,俯身伸手便可撈出一尾水中的小魚,蜂飛蝶舞,微風起,樹影婆娑。
人多眼雜,加之師門時常來此地購買糧米,雲莞爾不敢在此地久留,大師兄曾道他此番有心去蓉縣。雲莞爾便也朝蓉縣而去。她腳步輕快,哼起歌謠。
我不是不務正業、也非不聽師父的話出門胡鬧。雲莞爾對自己道。
她此番行為不過想追上大師兄并質問他為何每次出門行俠仗義都不帶上自己罷了。
問過後她一定立刻回師門。
一定。
嗯……
一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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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大師兄允許她跟着呢?對吧?
晌午過,遠離村莊的雲莞爾尋到一僻靜處歇腳。
捧一口清涼的溪水喝下,盤腿坐,摸出今早備下的幹糧,張口,未啃,竟聽得樹林中傳出女子驚叫聲,間雜男子嬉笑與污言穢語——不用多想,自然是地痞流氓欺辱獨自出門的無辜女子!
雲莞爾怒從心中起!
她還在這裏呢!竟有人敢作惡?!
身為大俠,理應行俠仗義!
斬蝶未開刃,卻可震懾惡人!
若手中無利刃便不能行俠仗義,豈不妄稱“俠”?
雲莞爾覺自己手腳微顫。
那是緊張。一如年幼時第一次在大師兄面前舞劍那般。
那也是興奮。常年埋于心底深處的渴望終于成真的興奮。
毫無畏懼——江湖兒女!行俠仗義!怎可說半個“怕”字?若有“怕”,豈不是辱沒了師門的聲譽!
尋聲,奔逸絕塵。
那惡人的叫聲愈漸響亮,那女子的驚呼卻愈漸細微。
雲莞爾心裏猝然一驚,連聲暗道不好,不過片許,難道那賊人竟已得手了不成?
豈有此理!?
迎面是一片灌木,葉正綠,翠綠的樹葉間懸着一串串淡黃色的小花,花串嬌俏動人,藏尖刺于柔軟之下。
雲莞爾卻不繞路,雙臂護頭從擋路的灌木叢硬生生撞出!尖刺在手背上劃出細密的血痕。習武之人,此種刺傷連“疼”都算不得。
她心中盤算出初見賊人之話——你這惡人!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豈可容你?吃本小姐一刀!
面前出現人影。
一清亮女聲道:“游戲結束——就你這幾把刷子還想占本美少女的便宜?來都來了,對吧,我國優良傳統——咳。快把所有錢,所有吃的,所有水都拿出來!”
竟是搶劫?!
王法何在?!
雲莞爾怒從中來,大喝一聲道:“你這惡人,竟敢攔路搶劫柔弱女子——”拿出氣勢來!“吃本小姐——嗯?”
面前有兩人。
其一人腳踩另一人。
看眉眼聽聲音,那踩人并叫嚣“拿錢出來的”兇神惡煞之人像是女子,只是——
此女子身着半長不短的上衣,上半白,下半靛藍,白色部分上繡着一排字——“第”、“一”、“中”?何意?除這三個字外,別的竟全是錯字!
雲莞爾頗有幾分不忿。
如此行徑,坐實了一些男人口中的“女子讀書也無用”之論?成何體統!
再看,此女靛藍色的長褲側面有兩道長長的白杠。松松垮垮,大大咧咧,哪有女子這般穿戴?不成體統!
此女腳下是一雙白色的、靴子不像靴子,繡花鞋不像繡花鞋的古怪鞋。成何體統!
細看,依舊像女子。可誰家女子的頭發像她那麽短?那頭發居然才剛剛過肩頭!如此行為,豈不辱沒了女子的聲譽!
雲莞爾又看被那看來像是女子之人踩在腳下之人——那是一中年男子。男人褲子已扒拉下一半,怎麽看也不是個好人——師娘曾經教誨,光天化日之下在女人面前扒拉衣服的,大都是混蛋。
加之此人神情兇橫,怎麽看都是個惡人!
見雲莞爾,那男人似若見到救星,驚呼道:“俠女救我!你是山上正道武館的小丫頭吧!這賤人,攔路搶劫!”
攔路搶劫的少女眼角一挑,腳下用力,踩得那男人哇哇亂叫。“你叫誰賤人呢?你才賤人,你全家都是賤人!欺辱我這樣的柔弱少女——”腳狠狠用力!“而且還不給錢!快,把所有的錢都交出來!”
轉臉,她立刻換上一張乖乖巧巧的笑臉并對雲莞爾開口道:“那個,我叫易風蕭,你呢?你穿成這樣,古代人的性別不太容易看出來呢,那,你是小姐姐?還是小giegie?”
“胡言亂語。”
雲莞爾冷道。
她本以為男人搶劫女人,不曾想竟是女人搶劫男人。
名字是:易風蕭?
聲音是女子,名字卻像男人。
細細看,眼前的易風蕭刻意做出滿臉的驕傲,可驕傲裏卻似乎藏有十二分的慌亂無措,還滿口胡亂言語。
話本上,最喜胡言亂語的不是瘋子就是和尚。
加之上回大師兄回武館時道:山上的道姑頭發很短,且說話古怪。
雲莞爾恍然大悟。
這易風蕭定是個姑子!
她便雙手合十道:“道姑好。道姑不在山上修行,來塵世攔路搶劫又是為何?”
“道姑?我?神經病啊,你什麽腦回路啊!你才道姑,你們全家都是道姑!不是,我都夠慘了!居然被人認成道姑?”
雲莞爾蹙眉。
不是道姑,那就是瘋子。
大師兄曾道:遇見瘋子離遠些。
但師門有雲,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可,面前這兩人,誰才是“不平”?
思索間,易風蕭腳下那男子大聲道:“小丫頭,這女的是流寇!不是流寇都是山匪!誰家女娃娃像她!定是個打家劫舍的女大王!”
“你才女大王!我本以為你是個好人……”一聲隐約的哭腔後易風蕭又有了幾分狠勁。“把錢交相出來!”
大師兄雲子明曾道:欺淩他人之人,定是惡人!
雲莞爾心中有了判斷。
握緊斬蝶,她緩緩向前,軟聲道:“道姑,請你放開腳下之人。師父曾道:習武者不可傷害弱者。”
“我說了,我不是道姑。還有,子曾經曰過,對惡人要下狠手,弄死一個是一個。”
雲莞爾認真想想,慷慨直言:“子不曾曰過。放了他。不可行惡。”
古代人都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
易風蕭心中火氣更大了些。
她細細看面前這個忽然冒出的女孩。
這女孩一身灰衣,扮作男子,扮相不錯,若不開口怎麽看都是個古裝小美男。女孩矮她小半個頭,目測160封頂,長着一張怎麽看都楚楚可憐、下一秒就會梨花帶雨的巴掌小臉。長得嬌嬌滴滴,居然還是個想要行俠仗義的?
如果她先遇見的是這個女孩就好了,她就不用搶劫了。
看着腳下的男人,心中火氣更重,這兩天的遭遇一股腦鑽入腦中,單是回想,就恨得咬牙切齒。
忍不住争辯:“小姐姐。我說的‘子’是網上的子,網上四面八方的子。小姐姐,你講不講道理啊,是他跟着我,是他想要圖謀不軌。是他混蛋,是他有錯。我搶劫他算是為民除害!”
“你穿着古怪,不是好人。”那男人罵道。
“哪個年代從穿着上看人好壞啊?你以為我想穿校服穿越啊!當天想着要去吃地邊攤太開心了,一時間忘了,你給我閉嘴——不是,小姐姐,你看,他褲子都脫了,我才是受害者!我這叫正當防衛!”
那漢子趕緊道:“褲子,老漢在此撒尿,她,她就沖了出來!”
“神經病啊!誰看你撒尿啊?!”
“你這個女的,為了搶錢!什麽壞事不做!就是你勾引的我!”
易風蕭心裏驀然一股火卻不知該如何為自己分辨。
她求助般看向眼前的古代女孩,卻見女孩蹙眉,似乎還沒弄明白他二人誰是誰非,心裏一急,喋喋不休。
“不是,小姐姐。我不搶劫能怎麽辦?你作為古代人,能理解一個在空調WiFi西瓜,外賣手機辣條中長大的現代人莫名其妙穿越來古代的痛苦嗎?別說衛生巾了!我連衛生紙都只有一包!我總要吃飯啊!作為接受過教育的新時代美少女,我是絕對做不出出賣自己的事的!作為知法懂法的好學生,我也知道不能欺負普通老百姓。為什麽你要抓着我不放呢?難道你不應該問他為什麽看見漂亮女生就跟來圖謀古怪?我是搶劫了,可他先打算劫色啊!我這叫黑吃黑!”
一番噼裏啪啦,擡眼,卻看見古代女孩一臉懵。
易風蕭絕望了。心中的不滿與憤恨洶湧而來,她将所有的怨氣發洩在腳下的男人身上。“把錢拿出來!你這個強.奸未遂犯!拿出來!給我!”
雲莞爾瞪大眼,她以為聽過分辨便能判斷這二人誰是誰非,不曾想——幾乎完全都聽不懂!
這便罷了,這形容古怪的女子,當着她的面動手!
着實膽大包天!
師父曾經道——女賊也是賊!
打!
行俠仗義,與男女無關!
救弱者于水火,也與男女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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