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七

十七

易風蕭一口水噴了出來。

雲莞爾的計劃是将自己賣了,易風蕭拿着彩禮錢去妓.院救人。而她自己将在新婚之夜打暈新郎,逃走。

計劃看來着實完美。

但不得不說,細看着實是個馊主意。

——這不就是在網絡上被口誅筆伐的騙婚嗎?!

何況最近的糧食越來越貴,錢越來越不值錢,這種時候誰會花錢買老婆啊!

計劃一,卒。

計劃二,易風蕭的手機,充電寶,橡皮筋,校服、運動鞋,五選一,賣一個。

橡皮筋不值錢。校服易風蕭舍不得,運動鞋爬山涉水有大用。手機還有82%的電,啓動省電模式後大概還能用兩三天。

易風蕭便選了充電寶。

充電寶還剩6%的電,充手機充不了多少,但足以保證指示燈亮。

她臉上抹了泥,去了黑市,将充電寶以“神秘武器”的名義售賣,還取名為“科學是第一生産力”。易風蕭已經打探好了價錢,進品紅院要一吊錢,一吊錢一千,這錢中包括過夜、吃飯和一壺沒添水的酒。

有人來問,易風蕭趕緊獅子大開口道:“不貴,兩千錢,五石粗糧。”

“五千錢,不給糧。”

商量許久終定下三千錢,兩石糧的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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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可能越來越不值錢,糧食卻一定越來越貴。

賣後易風蕭才從旁人口中得知,那買下充電寶之人在戰争中發了大財,那充電寶應該被他很快轉手賣給當權者換取高官厚祿。

易風蕭并不在意,反正那“神兵器”也快沒電了,沒電的充電寶還不如石頭好用。

她不擔心買家的結局。

在亂世發財的有幾個是好心人?

“可我終于懂了,為什麽人們都說‘投資有風險’。”易風蕭與雲莞爾苦笑道。當初徹底沒電的運動手環能在喜縣賣5000錢,如今帶電的充電寶卻只賣了兩千錢一點兒糧。

前後不到一個月,兩地的距離大概還沒有她坐高速從省會到姥姥家遠。

比起前,易風蕭更在乎糧食。她與雲莞爾有要事,将糧食放在小客棧中太過危險。

兩人便以“掃墓”為借口賄賂了城門看守出了城。

易風蕭用校服裹住一半糧食,在校服外套上麻袋,選了棵高樹藏糧食,本着“不要把雞蛋放在一個盒子”裏的原則,将另一半藏進了破廟屋梁。她藏,雲莞爾放哨,做好一切後心裏才安穩了分毫。

回客棧,才發覺有人翻過她們行李,錢沒少,反倒是買的餅少了兩個。

“我們動作得快些,此地不宜久留。”易風蕭根據看過的電視劇判斷。

夜幕起,兩人餓着肚子進了品紅院。老鸨自然看得出風、雲二人皆是女孩,卻也不在意,有錢、收錢便是。

一人一千錢,售賣充電寶的錢除去過路費與賄賂城門看守的外又只剩下八百。

在品紅院一千錢可選一個姑娘,得一碗摻和了豬肉的白粥、幾片肉、一個馍。兩人沒要酒,老鸨多給一些肉。又喚來衣衫單薄的女孩站成一排任由二人挑選。

易風蕭直勾勾盯着那些女孩的眼睛。

有人麻木。

有人麻木後擠出一絲讨要恩德的笑。

有人看透世上凄苦,睜大眼,為多活一日費盡心力。

她認出了秀兒。

秀兒歪着頭,神情凄惶,面上、身上都帶着傷。已受過摧殘。老鸨買她們是為了賺錢,不聽話便打,打暈了便丢去客人床上。

何來“培養”?

錢肉交易罷了。

忽有人道花魁來了。

易風蕭趕緊探頭去看,她的心被拎得疼。

這女孩多大?

十二?

十三?

還是十四?

所謂的花魁濃妝豔抹,拿着琵琶在一群老男人的簇擁下用尚稚嫩的嗓音唱着在易風蕭生活的年代“不可說”的曲子。

揪心。

卻又無力。

易風蕭讓未認出自己的秀兒帶自己在品紅院各處逛了逛。

歡愉聲。

哀嚎聲。

啜泣聲。

不絕于耳。

又有人口牙子來賣人,一個女孩可換巴掌大口袋的糙米。年紀大的十三四歲,年紀小的七、八歲,在易風蕭的腦中這個年紀的女孩應坐在書桌前被家長罵為什麽連這麽簡單的題都不會做,應該赤着足站在小溪裏抓小米,而不是站在這種地方,像一塊豬肉般任人挑選。

老鸨站在一旁用手絹捂着鼻子打量“新貨”,令龜公帶下去。“先養幾日,洗幹淨,臉上抹點兒膏再賣個好價錢。”

易風蕭心一抽抽。

文人墨客會贊譽有才的妓.女,小說電視喜美化嫖.客與清倌。

這樣的真實,終究不配。

“我要買秀兒。”

易風蕭找到老鸨。計劃變了,她想要買下并帶走更多的女孩,所以她需要知道每一個的價錢。确定大概的價錢後才帶着還有電的手機去找冤大頭。

賣掉手機買了人就跑,免得手機沒電後被買家找麻煩。

如此說來她的計劃與雲莞爾的“騙婚”異曲同工。

“帶她們離開?”

老鸨大笑,反一臉慈祥問二人為何不來品紅院求生。

“此處有飯吃,做得好有新衣服穿,有護衛,可保不被沒錢的男人拐了去。不就是張開腿做生意,為何離開?”

易風蕭微怒,道:“這樣活着有什麽意思?尊嚴呢?”

老鸨一愣,哈哈大笑,笑得落淚。

笑言如今國将不國,朝政跌宕,這秦樓再腌臜,也是一容身之所。

朝地上啐了一口,老鸨翹起腿,笑罵二人道:“李家武家都沒了。皇帝換了一個又一個。如今這世道賣兒賣女的多的是,為了家人自賣的也不少,有良心的将女兒賣來當妓.女,沒良心的賣去菜人——不寒碜,為吃飯。

“可你兩個蠢貨!年紀也不小,本已是做娘親的年紀,卻鬧起勸妓從良的戲碼?你們身上那點兒小錢,能做何用?能有何用?用光了,不也是個賣的!”

素來伶牙俐齒的易風蕭,啞了。

這一路的樁樁件件,皆可成為老鸨的論證材料。

可她的“這條小魚需要”竟是連個最基本的論證提綱都草拟不出。

最可怕的,她竟覺老鸨說得有幾分道理!

易風蕭被漫湧的現實淹沒。

天地之大,果真無一容身之處?

二人趕在宵禁前回了客棧,終究不忍在那種地方過夜。

又有人翻過她們的東西,幸而她二人連剩下的燒餅都背在了身上。

為安全,兩人一人睡,一人放哨。

可二人都睡不着。

老鸨買秀兒用了半吊錢,賣時要一百吊錢,若沒錢,也可用米換。半石便可。

若要買花魁,兩千吊錢,也可用金銀換取。

如果只買兩人,賣掉手機也就夠了,可易風蕭想到今天像貨物那般被拉來自己面前售賣的女孩們,卻怎麽都做不出只買兩個這種事。

“風蕭,我想救她們所有人。”雲莞爾輕輕說。

“我也想……可我們身上的錢不夠,就算把手機賣了也買不了那麽多女孩子——莞爾,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麽?最可怕的是我竟然覺得老鸨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這種世道又有幾個女孩願意和我們兩個一起去闖蕩的?”

雲莞爾不做聲。

易風蕭像在與雲莞爾說,又像在自言自語:“電視劇裏做這種生意的都有後臺。所以,硬搶不行。院子裏養了兩條大狗,偷偷進去肯定被咬。那老鸨好像看上我們兩了……得細細謀劃,不然,完蛋。”

雲莞爾沒料到做事毛躁的易風蕭也會這樣說。

易風蕭苦着臉說不過是吃一塹長一智。

“況且,雖說電視劇不靠譜,但很多電視劇的吐槽很靠譜啊!總能說到問題的關鍵上。”

她有些失落,那些吐槽他再也看不見了。

可惜了,早知道該多下載一點兒。

心裏發酸,易風蕭趕緊說起今日的收獲。

今日她借口“走走”跟着秀兒走遍品紅院,記下院裏所有布置,秀兒、花魁,還有關押今天才買回來的女孩子們的房間。

雲莞爾驚訝易風蕭的記憶。

易風蕭卻笑着說這是每個現代女孩都具備的基本能力。“我就把那樓當做一個大型商場。假想每間屋子賣的是我喜歡的那幾個品牌。一下就記住了。”

“商場是什麽?品牌又是什麽?”

易風蕭張大眼用力看着黑暗。

她苦笑了一會兒,決定徹底忘記。

分明是夏日,易風蕭卻覺得寒冷。

她蜷縮在似乎怎麽暖都暖不熱的被窩,對自己說沒關系,她還有莞爾。

時光再漫長,世界再可怕,她也一定能和莞爾手牽手走下去。

若幹年後,莞爾應該會嫁給她最喜歡的大師兄。

那,自己呢?

易良曉的樣子忽然出現在腦海中,怎麽都不肯離去。

易風蕭再無睡意,她打開了手機相冊。

裏面有許多她和易良曉的照片。她心中有了辦法,悄悄靠近不知何時熟睡的莞爾,易風蕭偷偷拍了她一張睡照,又自己靠近,偷拍了一張。

她認真看着每一張照片,看一眼,少一眼。她要利用這最後的時間将所有人的樣子記在心中。爸爸,媽媽,哥哥,老師,同學,還有易良曉。

明天,這就不是她的東西了。

明天,也是她穿越到這裏整一個月的日子。

“那,手機裏面的那些叫做‘照片’的你的記憶呢?”雲莞爾問。

“充電寶沒電了,充不了電,手機開不了機,那些記憶便也沒用了。”易風蕭感覺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她強裝鎮定,被迫接受再也看不見手機裏親人朋友的笑臉,而他們的樣子也将會在她的記憶中被慢慢淡忘的現實。

卻又強行振奮,道:“我想好了。老鸨說的話是錯的。難道就真闖不出一條路?天下那麽大,總能找到別的生存的方式吧?”

易風蕭聲音大,底氣卻逐漸不足。

真有別的生存方式?

她信。

她說服自己相信。

雲莞爾低頭凝視手中的斬蝶。風從窗棱中鑽入,燭光打了個哆嗦。

她肩頭一顫。

手幾乎将斬蝶捏入血肉之中。

“風蕭,你說得對。”

“嚓。”斬蝶入鞘。

雲莞爾抿唇一笑道:“不過,風蕭,其實不用賣手機。我有個馊主意不知當講不當講。”

易風蕭笑了。

但當她細細聽過,卻對雲莞爾豎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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