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二二

二二

光，散了。

易風蕭呆坐在原本的家中。她以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直到她看見自己穿着破破爛爛的衣裳，手中握着那柄薄薄的斬蝶。

她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很痛。她跌跌撞撞沖進浴室細細打量，如果不是這張滿是污垢的臉，不是還能感受到身上的酸痛，她幾乎以為那是個夢。

但一切都是真實的！

一切曾真實的存在，又真實的消失。

易風蕭瘋了一般打開電腦，打開微信，要求掃碼登錄，習慣性摸手機才想起她把手機給了雲莞爾。

看看時間，大概過去了三十多分鐘。

她，回來了？

她，回家了？

那莞爾、秀兒她們——

莞爾！

門鈴響了。

從貓眼看去，果然是易良曉。

易風蕭用力拉開門，滿腹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易良曉已一拳朝她面門打來！

易良曉沒能認出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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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在以前易風蕭不一定能接住，今天她卻接得輕而易舉。兩人已熟悉了彼此的招數，三招後易良曉便認出這個蓬頭垢面渾身髒兮兮的人是易風蕭。

将雙手搭在她肩上，易風蕭松了一口氣般：“你不接電話不回微信，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遇見了壞人……嗯……你，你是掉進污水溝了？！”

易風蕭盯着易良曉的臉，所有的情緒撲面而來，歡喜、憤怒，不安，自責，種種愁緒頃刻間将她淹沒。她一把抓住他，大聲嚎哭。

易良曉手忙腳亂關門，手忙腳亂幫她擦眼淚，問她是不是被人欺負了。“我幫你揍回去！”

抽了抽鼻子，平定下情緒，易風蕭又瘋了般在電腦上搜索，她找到了考古隊的消息，考古隊還在小心發掘，但現在找到的依舊只有那把劍。都是小道消息，沒有官方定論。

輸入雲莞爾，明國，小縣。

消息蜂擁而來，可其中沒有她認識的那個雲莞爾。

“莞爾，莞爾……”她以為自己會失去親人，失去同學，失去易良曉。她做好了心裏準備，不斷告訴自己至少莞爾還在身邊。

可到頭來其他人都在，唯獨失去了雲莞爾。

為什麽人生只能二選一？！

“風蕭？你怎麽了？莞爾是誰？”

莞爾，是她最重要的朋友。

易風蕭需要傾訴。

她緩緩訴說，她說起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村莊，通鋪老板，殺人，求生，一塊紅糖之恩也要全力相報，她的校服褲子，那兩石不知道能吃到何時的米……

還有，雲莞爾。

最重要的雲莞爾。

她低頭看着手中的斬蝶。

“你，相信嗎？”

易良曉認真看着她，聲音很小，卻铿锵有力：“相信。風蕭你又不傻，怎會掉進臭水溝裏。我相信，別人不一定會相信。”

易風蕭洗澡，換了衣服，借口去朋友家住兩天暫時離開家——父母看見她這副模樣一定報警。

她去了易良曉在鄉下的家。

那是個小鎮子。她重新買了手機，恢複了手機數據，可沒傳入雲端的數據只會保存在原機上。

那些照片留在了她的手機上，留在了雲莞爾身邊。

三天後回家，父母看着面黃肌瘦還曬得黢黑的她大驚失色，易風蕭說自己去了海邊，吃了點生海鮮，因此拉了肚子，勉強糊弄了過去。

考古隊沒有新的消息。

考古現場也不允許外人靠近。

連考古隊離開的消息易風蕭都是從別人口中知道的，聽說除了把那劍外只找到了兩幅絹畫。墓中沒有屍體，只有一個石盒。

易風蕭聽了易良曉的建議，不去考古隊問，而是在家中乖乖等待。

她依舊去清風武館。

老師說她比以前穩重了許多，靈敏，決斷上仿若換了一個人。

她聽過後，笑笑，卻始終忘不了殺人的那個夜晚。

易良曉知道後說那個被易風蕭殺死的人本就是個死人，他怎麽都不可能活到現在。況且，那個人只要活着，便會有許多無辜的人死掉。“風蕭，你救了很多人。”

“謝謝。”

易風蕭繼續讀書，繼續練武。

一有空她就會去圖書館，她當初問雲莞爾的年代有沒有苻堅，現在才發覺是自己記錯了朝代，她去的是唐末，而苻堅是魏晉南北朝的。

“莞爾，我好笨啊……”

易風蕭看遍了唐末宋初的所有史書，卻還是找不到明國，找不到雲莞爾。

白發蒼蒼的圖書管理員經常看見她，看她來時意氣風發，離開時氣息奄奄。

“小同學你想要找什麽？”

“我想找一段歷史，可是，書上都沒有。”

“既然書上沒有，你怎麽确定那就是歷史？”

易風蕭不知道如何解釋，只說自己就是知道。

“叔叔您就當我做夢夢見的。我就想找一段歷史，看能不能找到一個人的故事——不是一個人，是一個小小的國家，那個國家一定存在過，可史書裏翻不到……那個人，也找不到。”

管理員扶了扶老花眼鏡。

“小同學，過來。”

他帶易風蕭去看圖書館收集的所有史書。“小同學，你說，什麽是歷史？什麽是史書？”

“一群人類的過往？”

管理員的手指從書脊上緩緩劃過，笑道：“也算是對的。歷史……歷史是這些書。但歷史卻又不是這些書。上下五千年，豈是幾本書寫得清，記得下的？十萬、不，即便是二十萬本書也記載不完。”

有的朝代誕生，有的朝代覆滅。

來來去去，能被記下的又有多少？

“叔叔，你是說，我想要找的那個國家，那個人——”

“歷史長河中的一朵浪花罷了。歷史中的那些人也不過是一兩滴水珠罷了。

“人類的歷史若宇宙浩瀚，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本書。史書又如何記錄得下？”

易風蕭手指拂過書頁。

“那我該怎麽找她？”

目光慈祥的管理員給了易風蕭另一個方向：“小同學如果知道大概的地理位置，可以去當地縣志裏找找。還可以請教老人，有的歷史不在書上，在老人的口耳相傳中。”

有了新的方向，易風蕭朝管理員行禮，要走時卻又被教了回來。

“小同學，你所說的明國真的存在？”

易風蕭用力點頭。

“那你就去證明。”

千年前的那些人口中的方言與現在的相差不大，易風蕭循着這條線繼續摸索，去過許多便宜的小縣城，也看過許多縣志，可裏面依舊沒有明國，更不會有雲莞爾。

五年過去，她依舊再找，依舊沒有任何線索。

直到一次搜山行動結束後，一個百歲老人在家人的攙扶下給警察送來才摘的蘋果。

謝過老人，習慣讓雲莞爾順口一問。

“有啊，明國。”

易風蕭倒抽了一口氣。

“聽說罷了。”百歲老人嗫嚅嘴唇，說起爺爺講的故事，他的爺爺也是聽自己的爺爺講的。

傳說唐朝覆滅時，有百餘人為躲避戰亂遷往深山，首領是一孔武有力的青年婦人，背負一把長劍。劍劍奪人性命。那群人最終在山林中平靜生活，生兒育女。

名字，不知道。

結局，不知道。

漫長的故事在歲月的場合中成為梗概。像另一個版本的《桃花源》，人們口耳相傳，細節遺落進時光的雲煙中。

“警官妹妹，你怎麽哭了啊？”

易風蕭抹掉不自覺流出的淚水。

“開心。”

從老人的小屋出來，看流雲緩緩，易風蕭心中的郁結似消散了些，又似乎凝聚。

她相信自己找到了莞爾，她的莞爾一定能在那個世界殺出一條血路，帶着所有人過上幸福美好的生活。

她深深相信，不容任何人有一絲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