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懷疑對象
懷疑對象
柏府可算是忙翻了天,馬總管帶着下人将府中仔仔細細找遍了,也不見蕭洛钰的那一塊獨山玉。
就算是蕭洛钰身上的普通玉石在柏府丢了,那也是大事了,更何況那塊獨山玉還是聖上親賜,若是怪罪下來,恐怕全府都得挨一頓打。
最後不知道是誰說了句“恐怕就是富貴兒偷的吧,前兩個月他不是還偷過大人的東西麽?”
“好像有這麽一回事兒,被打得半死不活的。”
明慶也附和道:“對,那次就是我在柴房外守着的,好像那次把他腦子打壞了……”
“我就說他怎麽和以前不一樣了……”
蕭洛钰聽在耳裏,掃了周圍一圈,問道:“誰是富貴兒?”
時松站了出來。他心中無奈,簡直想把這群人的嘴縫起來,沒事兒別瞎嚼舌根,會害死人的……
蕭洛钰嗤笑道:“長得這麽俊居然叫富貴兒?”
時松:“……”
蕭洛钰收起那副笑臉,轉而冷聲道:“給我搜。”
紅袖一個女子,也不好對時松下手,下了半天的令竟也沒人動。
蕭洛钰盯着門外一群看熱鬧的小厮,問道:“怎麽?還要本公主親自動手?”
門外之人聽了也不敢多說,立馬來了幾個大漢進來把時松押住。
時松掙紮道:“若是公主沒搜出來,該當如何?”
“該當如何?”蕭洛钰像是聽了什麽笑話,“本公主想如何就如何,輪得到你說話?”
那幾人将時松押跪下,力道不容置疑。
雙膝落地的那一瞬間,時松想起了兩個月前翻牆逃離的那個夜裏,被逮住後他跪下向柏秋行求換地方安置,那是他來到這裏第一次下跪。
但是柏秋行一把将他提起,告訴他,這府裏沒有見人跪這個規矩。
搜了半天,也沒從時松身上搜出任何東西來。當然搜不出來,因為根本就不是時松拿的。
時松心想,這下總沒嫌疑了吧。正欲起身與她理論,剛動了一下就聽見蕭洛钰的聲音。
“我讓你起來了嗎?”
時松又乖乖跪下了。好吧,忍一時風平浪靜。
也不是誰多了句嘴:“我還是覺得就是他拿的,說不定藏哪兒去了……”
這句話想是被蕭洛钰聽了進去的,她看着時松的眼多了些不明所以,指尖敲打着椅子扶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時松心裏罵了一萬句髒話,真想把那亂說話的人揍上一頓。若是他一直跟着蕭洛钰還好解釋,可剛才自己去沏茶了,空出來的那段時間,能發生的事可多了。
他只希望柏秋行快些回來,他覺得沒有柏秋行在,再這樣下去自己這條小命怕是要沒了。
而此時的柏秋行,還在皇宮的禦書房裏面。
蕭予寄怒摔奏折。
“朕就想問你,朕撥的兩千五百石糧食,為何還沒到明樂縣就只剩一千三百石了?為什麽會有以次充好的黴米?!”蕭予寄指着褚衛全的鼻子,滿腔怒意,“若不是柏愛卿檢舉,你猜朕要幾時才能知曉?又有多少百姓遭罪?罵朕昏庸無能?!”
明樂縣前幾日突遭大震,房屋高瓦坍了大半,死傷無數,幸存百姓吃住也成問題。當地縣令就在斷壁殘垣之中,露夜挑燈寫下當地災情,一層一層加急上報,最後送到了朝堂內。
蕭予寄知曉後特批糧食兩千五百石,由戶部着手調派運送。褚衛全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臉色蒼白道:“皇上,老臣冤枉!那兩千五百石糧食,是老臣親點的,也是老臣親自守着出倉的,絕不可能出錯!”
柏秋行此時開口道:“皇上,臣以為,褚大人未必有罪。臣倒是查到些眉目,只是現在尚無定論還無法告知皇上。皇上不若給褚大人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臣也請命與褚大人同查此事。”
蕭予寄似是消了些氣,他也清楚此事幾乎不可能是褚衛全幹的,此人為官二十餘載,一心為公為民從未出過差錯。
但他氣不過,一千多石糧食在天子腳下被有心人吞了去,自己還沒發現,他找不到撒氣口。
蕭予寄對着褚衛全,到底沒說什麽好話:“你若是找不出去處,朕要了你的腦袋,給明樂百姓一個交代!”
出了禦書房後,褚衛全忙叫住了快他幾步的柏秋行。
“柏大人留步。”他抹掉額角的冷汗,“多謝柏大人方才為褚某說話,也多謝柏大人将此時私呈上去。”
他确實要感謝柏秋行。這麽大件事出了纰漏,自己還一點不曾察覺。
若是柏秋行直接遞折子上去,今日這一通免不了要明堂殿上演了。
本是無罪的,可在場的盡是朝中官員,只要立場不等的都來參一嘴,現下他是有機會調查此時還是無機會直接下獄,倒是說不準了。
牢獄之災他經歷過一次,可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褚大人客氣了,同僚之誼,理當如此。”柏秋行還很好心地提了一句,“褚大人若是有心,不妨多提防一下自己的手下人。”
離皇宮幾條街的柏府已經亂了套了。
時松依舊跪着,腰背挺直道:“我怎麽說也是柏府的人,公主要罰我,總得等我家大人回來後再定奪吧?”
可是——
時松不禁心想,可是真等到柏秋行回來了,他會信我嗎?還是說跟其他人一樣,覺得就是我拿的?
“我一個當今聖上親封的安懷公主,還做不了主定不了你的罪?”蕭洛钰話一落,便往時松身上抽了一鞭子。
在此之前,時松已經遭了幾次鞭打了。
時松知道蕭洛钰的脾性,知道不管怎麽說,她都不會罷休的。
可是若是不說的話,怕是要被打死了,他忍着疼冷靜道:“小人不是這個意思。小的再怎麽說也歸柏府所管,想必公主也不願意為了我這麽一個下人和我家大人——”
蕭洛钰好笑道:“你也說了,你一個下人。”她特地加強了最後兩個字的語調,“你覺得你一個下人,能影響我們的君臣關系?”
時松沒話說了,他只是一個下人,最容易被人遺忘的人,最不重要的人,能幹什麽呢?哪怕死了也不會有人在意,恐怕還有人拍手叫好,畢竟這麽這麽一個卑如塵土的下人,死了說不定還能換全府的安寧。
“你還是把東西交出來,不是你的你承受不起的。”蕭洛钰正準備再一鞭子打上去時,被剛進前廳的柏秋行止住了。
……
“不是我,我沒有。”
……
“我他媽說了我沒有拿也沒有人信我!我拿什麽還給你?你,我就說你不行!這誰能受得了?!去他媽的官配!你要是真能跟他成了我名字倒過來寫!!!”時松極力咽下心裏的憋屈。
這是他第一次爆發,也是他第一次脾氣上頭。翻牆被拽沒有,睡橋底下沒有,剛剛受冤枉被打也沒有。
柏秋行不信他,他有了。之前他一直低眉順眼的做人做事,結果到頭來莫名其妙被打一通,連一個信他的人都沒有。
蕭洛钰被指得不明所以,覺得此人一定是瘋了,正想再開口,卻被柏秋行搶了先。
“馬叔。”他叫來廳外候着的馬總管,“把府裏的下人全部叫過來。全部,一個不落。”
不到半炷香的時間,廳外的院子便烏泱泱擠滿了人。
“有沒有人拿了公主的東西?”
沒有人承認。
柏秋行語氣平淡道:“那搜院吧。你們待在這裏那裏都別去,你們住的那些房間院子,我會一個一個挨着,親自搜,哪怕是搜到明天、後天,也得搜完了才作數。若是被我發現了搜到了,就不是家法這麽簡單了。”
他掃過人群,慢吞吞道:“全屍,或者碎屍,不由我說了算。”
下面聽了這話開始躁動了,交頭接耳的聲音又大了起來。
“我再問一遍,有沒有人拿了公主的東西?”柏秋行淡然道:“我數三聲,自覺一點,現在站出來,還有活路。三、”
還是沒有人承認。
“二——”
突聞人群裏有“撲通”跪地聲,那人渾身連帶聲音都發顫:“……是小的,是小的拿的……”
柏秋行語氣似比剛才還冷:“不相幹的人就散了去。”
待其他人都走完了,時松才看清了外面的人,是王啓。
“王八蛋!”時松起身忍住膝蓋的痛麻感,連撲帶摔地上去給了他一拳,自己平白無故受了打,他現在恨得牙癢癢,火大得很。
王啓也不敢還手,只捂着臉将玉石掏出來,把事情經過說了個明白。
準确的說,也不是算偷的。從三更冬到前廳來的這段路上,他親眼見着蕭洛钰那塊玉掉進了草垛。
他也想過要不要還回去,可這麽一個價值連城的東西,自己兩輩子也不一定能這麽得到這麽一塊,于是貪念驅使,他就自己留下了。
他想着,蕭洛钰身為公主,少了這麽個東西想來也是不痛不癢無關緊要的。
結果不曾想事情越鬧越大,他見時松成了被懷疑的對象,大勢所趨,于是自己也添了把火說了句。
“我還是覺得就是他拿的,說不定藏哪兒去了……”
于是時松就被一頓打。
現在真相大白了,柏秋行将王啓此人交給蕭洛钰,她也沒理由為難時松了。
“公主在臣府內鬧了半天,也不知今日公主前來所謂何事?”
蕭洛钰收起剛剛那一副潑辣狠勁,傲然道:“只是路過,便想着進來瞧瞧你罷了。”
柏秋行毫不客氣道:“那公主看也看了,便請回吧。”
這逐客令都下了,蕭洛钰也無理由繼續待着了,更何況剛剛還在人家府裏鬧了一通,現在人家還是客客氣氣的,也是給足了她面子。
“這場鬧劇,”柏秋行看着領着王啓出門的蕭洛钰,緩緩開口道:“公主是否該給我的人道個歉?”
最後這歉當然沒道成,堂堂安懷公主,怎麽可能給一個下人道歉。
說句皇家術語,打他都是賞賜,該他受着。
反正時松今天一天都悻悻的,心裏難受得很。事完之後他就躲到自己的小偏房裏,一天都不出門。房間裏上午練字的草紙都沒收,還零零散散到處鋪着。
他沒錢請大夫也沒錢買藥,簡單把鞭傷處理了一下,換了件幹淨的衣服,窩在床上待到了晚上。
天黑了也不點燈,只能在聽見若有若無的貓聲,越來越近,是他抱回來的那只小黑貓。現在不能叫小黑貓了,叫松子,這名字是時松起的。
松子晚上喜歡挨着人睡,到了晚上就回來跟着時松睡枕邊。
時松抱着松子摸着它的腦袋,今天放空了一天。他現在覺得自己好虛無,摸到毛茸茸的松子才感覺到現在這個世界的真實。
他一直在想,他在這兒能幹嘛呢?這兩個月以來,好像總沒件好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沒有親人朋友,活得也憋屈。
去死嗎?可是他又怕,他怕死怕疼,萬一死後的世界更糟怎麽辦?
“篤篤篤——”
一陣敲門聲将時松游離在外的思緒拉了回來,他怔怔地看着那扇門,沒有發聲,也沒有要開的意思。
“時松?”門外響起柏秋行的聲音,“睡了?”
時松整個人縮進被子裏,大熱天也不嫌熱,朦朦胧胧回了一聲“嗯”。他現在不太想見到這個人,腦海中一直想起白天那句話。
“我原以為你已經改過自新了,卻不成想還是這一副模樣。”
其實他怎麽想這句話都不要緊,左右不了柏秋行。他心裏也明白,柏秋行沒有理由相信自己,所以不信也正常,總不能伺候了他幾天,那人就無條件相信自己了。
“開門。”
時松窩火,明明都說了睡了,為什麽還要讓自己開門。
屋裏沒有動靜,柏秋行的語調沒有什麽起伏:“等會兒你再繼續睡,開門。”
時松仍沒有打算去開的意思,幹脆直接裝睡着了。不久,外面又響起柏秋行的聲音。
“東西放門口了,取不取随你。”
過了好久,直到時松确定了不會再有柏秋行的聲音,他才翻下床,赤腳摸黑朝門口走去。
開了門,只見門口立着個小白瓶,不仔細根本看不到。
時松躬身,一手托着挂在肩膀上的松子,一手撈起那個小瓶子。他湊近聞了聞,立馬把臉扭成一團,沒翻蓋都能聞見一股濃郁難言的藥味。
“一個巴掌一個甜棗。”他在門口把玩了那白瓶半天,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收下,最後還是嘟囔道:“巴掌也挨了,這甜棗,不要白不要。”
直到時松收了瓶子關上了門,柏秋行才從柱子後現身。他看着那扇才閉上的門出了神,不知過了多久才轉步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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