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冰山化一角

冰山化一角

宮中燈火未斷,歌舞樂升,殿外滿是披甲夜巡的禁衛軍。

時松也不知道星星數到哪兒了,他看着漫天繁星,對比夜晴也看不見幾顆的高樓城市,心裏将這裏的生态環境誇贊了個遍。

不過沒多久他就沒心思數星星了,他看見柏秋行離宴出殿了。

時松明了,今日蕭洛钰身體抱恙不曾出席,看來柏秋行要去見蕭洛钰了。

他心中一動,偷偷摸摸地溜走,遠遠地跟着柏秋行去了禦花園。

月影灑在逼仄石道上,八仙鳳仙各種夏花濃香四溢,撲鼻而來,花株草叢深處傳來蛙叫蟲鳴,泛着燥意。

零零星星的螢火蟲遇人便即刻飛走,此處只可靠月色辨清周圍事物,時松心道,這果然是個幽會的絕佳好地。

不遠處的假山下,似有人提着朦黃燈籠,立足未動。

時松就隔着好一段距離跟着柏秋行,往那一處火光去,最後躲在假山後,聽着那兩人交談的動靜。

柏秋行顯然沒有想到,叫自己來的不是魏忱,而且蕭洛钰。他原以為魏忱叫他,是為兵部內部的發現,卻不成想又一次被人诓了。

“來了?”

柏秋行拘禮道:“公主。公主叫臣過來,不知所為何事?”被騙來後他也不惱,只是語氣泛着冷意。

蕭洛钰百無聊賴道:“想起小時候的一些事,今日叫你來只為敘舊罷了。”

這理由有些牽強吧?時松總感覺別別扭扭的。原本此次兩人相會,是柏秋行為道謝提出來的,可上次他遇襲,蕭洛钰并未出面。

而兩人也不是什麽青梅竹馬,并無過多交集。要說唯一的交涉,就是蕭洛钰小時候在這禦花園裏蕩秋千,看見正好路過的柏秋行,就橫氣下令讓他去推。

現在這個劇情走向,男女主感情好像來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時松心想,看來少了一個環節都不對味啊。

他正貼耳傾聽,不,偷聽,只感覺腳下有什麽東西在動,他起初并沒有過多在意,還道是什麽花草挂足了。

直到覺察出纏足的東西一直未停。

蕭洛钰提燈轉身,望着那輪明月,原本是頗有詩意的一幅畫面,如果沒被時松打斷的話。

“啊!啊啊啊啊!!!蛇!蛇啊!!”時松哭着急忙甩開腳上的東西,竄出來一股腦拉住柏秋行,“大人救我!有蛇啊!!”

他裏面躲到柏秋行後面,看都不敢往剛才的地方看。如果他有心髒病的話,此刻已經休克過去了。

那條蛇不知道爬到哪兒去了,柏秋行側頭,皺眉看着死死抓住自己的時松,冷聲道:“放手。”

時松顫顫巍巍松手,低頭平複着剛剛被吓個半死的心靈。他現在也不敢擡頭看柏秋行,因為他把人家的幽會給毀了。

蕭洛钰還不知所以,被突然闖出來的人搞得雲裏霧裏的。不過她現在心情不大好,她現在的想法就跟時松的自知之明相重合。

她不悅道:“哪裏來的?本公主在此還冒冒失失的。”

還不等時松回他,柏秋行倒是先開口了,他拘了一禮道:“公主還是快些回吧,夏日毒蟲蛇蟻多,怕是會傷了公主金身。”

時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提出禦花園的,反正男女主的約會是被他徹底毀了。

他一路上都不敢說話,一瘸一拐地低頭跟着柏秋行,他足踝上的傷,也不清楚是被什麽蛇咬的。

他現在非常悔恨,早知道還是就不跟着去那禦花園了,不僅負傷而歸,還把局面弄得這般尴尬。

宮殿外的檐廊,各角都挂着宮燈。

柏秋行停足側身,看了一眼慢半步的時松,視線挪到他腳踝上的殷紅傷口,随即收回視線道:“無毒。”

“……哦。”時松潛意識裏就覺得沒有毒,畢竟走了這麽半天除了傷口發疼外,也沒有其他不适的地方。

所以這于他而言并不算什麽好消息,他現在需要一個能讓他大人不責怪或者不能責怪他的消息。

他想了想,除非現在有人告訴他,其實自己是先帝的私生子,不然沒哪個消息能救得了他。

“今夜不好好守在外面,跟過來作甚?”柏秋行語氣依然無起伏。

“小的,小的跟着大人,是想保護大人……”

“?”不久前被時松保護卻被其劃過一刀的柏秋行,被迫地相信了這個蹩腳又愚笨的理由,畢竟他想不出時松還有什麽其他緣由跟着自己了。

回府的路上,大街上依舊熱鬧。

時松卻拉聳着腦袋與這喧鬧風氣十分違和。

果然是冷面獸啊,對人家女主就關心被蛇鼠蟲蟻傷了讓人家早點回去。自己被蛇咬了這麽大兩個口子,也沒多說一句關心的話,還只能跟着馬車走回去。

時松突然仰天長嘆,世态炎涼啊。

就這麽擡眸的片刻功夫,他就被前方迎來的東西引去了注意力。

是買糖葫蘆的,靶架上只剩最後兩串了。

時松摸了摸口袋,掏出幾個銅板,将那最後兩串買了下來。其實他并不喜歡吃糖葫蘆,總感覺很膩,但卻很喜歡買它,以前也是,遇到買糖葫蘆的他總是會買上兩串。

可能是現代的城市喧嚣早已找不見這樣的舊元素,就像的一片舊景融入科技化的時代,格格不入卻總是讓人倍有好感。

不過它們在時松手裏,最終的歸宿不是擱置到糖化沒了就是送人了。

他看着那十四個圓滾滾的紅潤糖珠,追上馬車敲了敲馬車木窗。

“何事?”柏秋行沒有開窗。

時松滿腔笑意:“大人,送你個東西。”

柏秋行一開窗便有兩串紅彤彤的東西撞入眸中,時松把買的兩串都遞給他道:“大人,這個給你。”

柏秋行順着糖葫蘆看了一眼滿眼期待的時松,顯然沒想到時松會送他這個,愣了一下,最後猶豫着接了過來。

剛接過來手裏還沒握熱乎便聽見時松道:“大人,今天的事兒,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也沒想到那兒還有蛇……不不不,應該是小的就不該跟着您的。”壞了你的好事。

時松嘴上不停:“怎麽說呢,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所以大人您既收了我這糖葫蘆,還希望大人莫生我氣。”

柏秋行一聽這個,仿佛覺得有些好笑,語氣略有所起伏,問道:“所以你這兩串糖葫蘆是來賄賂讨好我的?”

時松急忙擺手:“不是的大人,這兩串糖葫蘆是小的真心想送您的。就算我不求大人原諒,這兩串糖葫蘆也是要給大人的。”因為我不喜歡吃,只喜歡買,買了壞了又浪費,只有給你了。

不過,他可不敢說出口。

柏秋行看了一眼仍有點跛腳的柏秋行,關上了窗戶沒再說什麽,半晌後才慢聲道:“上車。”

時松聞言心喜,屁颠屁颠爬上了馬車。不過他可不敢進去和柏秋行同處,于是就和馬夫擠了擠坐在了外邊。

兩串糖葫蘆就能收買,原來,柏秋行這人也沒有書上寫的那麽不近人情難說話嘛。

天氣愈熱,知了尤為聒噪,一陣長鳴惹得人心煩。

今日的三更冬,多了個客人。

指尖慢拈黑子,輕敲落盤後,溫潤公子嘴角上揚。

“你輸了,子濯。”

柏秋行将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缽裏,無奈道:“你的棋藝,也只有他能與你相當了。今日遇歸來此,總不會只是為了這一盤棋。”

魏忱輕搖頭,眉眼皆是笑意:“的确不是。”

剛給兩人奉完茶的時松就在旁邊立着,他看不懂圍棋,但這一局下來他是一個子兒都沒看落。聽見魏忱說這話,他便明了,接下來,就是戶部要出事了。

柏秋行給了時松一個眼神,他很識趣地退了下去甚至帶上了門。

“我近日發現孟如朝頻繁見人,”魏忱指敲棋盤,“都是些陌生面孔,而且依我所察,貌似是避着人去見的。”

“調查過那些人的身份嗎?”

魏忱思索片刻:“派出去人回來說,只是門卿。”

柏秋行撿着棋子,擡眸道:“想來你也是不信的,不然也不至于來找我。”

“原來子濯早有發現?”

柏秋行斂眸:“說不上早有發現,監察百官本就是我之責。若是我這個禦史大夫還沒發現什麽異樣,那我這官位,讓與別人也無妨了。”

“那子濯可有眉目?”

“無非官商勾結和官官勾結兩種可能。”柏秋行思量着頓了頓,“不過,我猜是後者。”

魏忱不解:“怎麽說?”

柏秋行将所有棋子放進棋缽,應道:“你可知他見的人裏面,有個叫宋允的人?”

“宋允?”魏忱在腦海中尋着此人,莞爾道:“有點印象,宋辛的胞弟。”

還不等柏秋行開口,魏忱便也想明白了這一通。一個戶部侍郎的親弟弟,一個正兒八經的兵部尚書,兩人從未有交集,若是碰頭,說不是為了官利,怕是沒有人會信的。

“你我府中走動頻繁從未遮掩,早是進了別人眼裏的。六部間私下有交涉也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為何戶部尚書褚衛全不派宋辛,而是叫了這麽一個與戶部毫無關系甚至在朝中連一官半職都沒有的人。或者其實該說,為何宋辛不親自去見他?”

“避嫌,想來那交談內容是見不得光的。宋辛不敢輕信別人,便讓自己的胞弟宋允去。”魏忱豁然般搖了搖頭,輕笑着,“卻不曾想漏了個尾巴讓你給逮住了。”

柏秋行道:“褚衛全我是信他的,不過這個戶部侍郎,倒是有待商榷了。”他想起什麽似的話鋒一轉,語氣仍是平淡,“前幾日宮宴,予霖還在說怎麽不見你,你若不抽空也去一趟離幽王府,正好讓他跟你下一局,讓你也嘗嘗我這個輸家的滋味兒。”

“離幽王府就罷了。”魏忱仍是笑着的,只是那笑意多了絲無奈,“他也要避嫌。”

柏秋行知道此話何意。

當年雎神宗繼位時,廟堂內外便有許多紛争碎語,一些人支持蕭予寄繼位。

而有的聲音卻對此發出質疑,認為蕭予霖才華德行和各能力都高于蕭予寄,而且先帝生前也是看好蕭予霖的。

漸漸的,有了篡旨奪位的流言。雎神宗當年鎮壓的手段可謂殘忍,現在也是百官所不能提的話題。

毫無疑問,他對這個弟弟是十分忌憚的。

帝王家最是無情,也最是身不由己。

哪怕九年了,蕭予寄仍派人緊盯着蕭予霖。若是有官員與蕭予霖私交過密,怕是會給這位外人眼裏風光無比的閑散王爺招來殺身之禍,自己說不定也會被扣上個謀反的罪名。

要避嫌。

烈陽和着蟬鳴,挑得人燥亂不安。

時松正在自己的小偏房裏練着那狗爬的字,本身就巴掌大的地方堆滿了長篇廢紙,臉上何時蹭上了墨跡也不曾察覺。

正當他提筆再練時,聽見了外面院子裏有了動靜。算算這個時間點,柏秋行應當退朝回來了,他便擱筆準備先去奉茶伺候着。

不過當他看清了院子裏的人,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書上好像也沒說過蕭洛钰來過柏府吧?還是書外未提的生活生動有趣啊。

時松急忙去給蕭洛钰躬身行禮,生怕怠慢了這偌大府院未來的女主人。

蕭洛钰沒認出他來,只道:“你們主子呢?”

“回公主,大人退朝還未歸。”時松恭恭敬敬的模樣,“公主不若去前廳等,小的也好給公主奉茶。”

他這會兒可是拿出了畢生的素質文明來對待此人,比對待柏秋行更甚。他也不想見識蕭洛钰的那股潑辣勁,那恐怕只有日後的柏秋行才有福受得住。

蕭洛钰在三更冬裏逛了一圈,才悠然道:“也行。”

一路上的丫鬟小厮知道來者何人,都不敢多看蕭洛钰兩眼,畢竟誰都這位容貌堪比天仙脾氣卻陰晴不定的公主,也只敢背後悄悄議論嘆賞兩句了。

原本之前不信時松有“大任”的王啓幾人,見此時的時松竟近身其左右侍奉,便也信了他當初的那一通胡話了。

剛到前廳,時松的茶還沒端上來,蕭洛钰身邊眼尖的丫鬟紅袖,便疑道:“公主,您的獨山玉呢?”

原本蕭洛钰腰間的一塊玉石不見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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