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04

6

市中心醫院，高級私人病房。

“醫生，不是說了沒事嗎，顏顏怎麽還沒醒啊！”

“按理說，身體無恙，病人就會蘇醒，但也有例外。”

“什麽例外？”

“病人沒有活的意願。”

“……什麽意思？”

“她不願醒來。”

7

病床上，沉睡中的女人緩緩睜開眼，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鼻尖還萦繞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她這是在醫院？

“顏顏，你終于醒了。”趴在床邊的好友被吵醒，看到醒過來的江久顏，她喜極而泣。

江久顏動唇，卻沒有發出聲來：“我……”

“顏顏你等下啊，我去給你倒水來。”

阿枝端着水杯走過來。“水來了，水來了。”

Advertisement

水潤過喉，江久顏總算能問出聲來：“我怎麽了？”

“你還好意思說，那天同學聚會你不是早早走了嘛，結果你不僅沒打到車，還上了許懷林的車！”好友說到這，情緒稍微有些激動。

“本來也沒什麽，就是他開到你家小區的時候，你無緣無故就暈倒了。問許懷林他也一問三不知。不用想，這肯定是那個家夥幹的！”

阿枝義憤填膺。

“然後你就暈迷不醒了幾天，醫生說你再不醒來就、就……”好友說不下去了。

“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是嗎。”江久顏半開玩笑地接過話。很快，她找到了話裏的漏洞，“那關許懷林什麽事啊？”

“你不是上的許懷林的車嘛，肯定是他的車有問題！”

江久顏失笑，也沒有反駁好友。阿枝一向聽不得別人說許懷林好話，總覺得他不懷好意。這個時候還是不要說話為好。

等阿枝情緒淡下來，江久顏才問：“許懷林呢？”

“他給你買粥去了，醫生說你醒來要吃流食。”好友下意識回答。

江久顏提出疑問：“他怎麽确定我會醒？”

“我也不知道。大概在你醒來前十分鐘吧，他就說要給你買粥去，我沒攔他，他就去了。誰知道他是不是扔下你不管了！？”

“他不會。”江久顏篤定地笑了笑，然後不動聲色地略過了這個話題。“你最近怎麽樣了，有沒有什麽新的進展？”

阿枝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什麽時候這麽八卦了？”

“那就是有了。”江久顏有些意外。

阿枝氣急，一句話連說三遍：“沒有，沒有，沒有！”

“阿枝，枝枝，你就跟我說說嘛。”江久顏開始撒嬌。她知道這招最管用了。果然，阿枝的臉色緩和下來，但還是一聲不吭。

“阿枝。”

阿枝冷漠地別過臉。

“阿枝。”

江久顏一聲接着一聲，聲音又軟又啞。最後還是阿枝率先受不了了。

“真拿你沒辦法。”

阿枝敲了敲她的額頭。

江久顏也不躲，笑盈盈地看着她。

這時，許懷林敲門進來了。“阿顏，你剛醒來，喝些粥養胃，還是熱的。”

江久顏擡眸看他，俊朗的臉型，高挺的鼻梁，比學生時代少了些少年氣，多了些成熟的男人味。

可能在夢裏見慣了他少年時期，乍一看到他成熟的模樣，她反應有些遲鈍。

一直沒聽見她的聲音，許懷林輕聲喚她：“阿顏。”

見此，一旁的好友腦子飛速運轉。在抛下和抛下之間來回選擇。最後找了個借口出去了。

好友走後，許懷林坐下來。他拆開蓋子，熱氣升空，模糊了他的臉。江久顏看不清他的臉，只見他握着勺子吹了吹，然後送到她嘴邊。江久顏不讨厭這個行為，她下意識張嘴，許懷林就這樣不厭其煩地一口一口喂她。

“許懷林，我怎麽暈倒的？”

等到許懷林再一次把粥送到她嘴邊時，江久顏主動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沉默的氛圍。

許懷林握勺的手頓了頓，繼續送到她嘴邊。等她喝下粥後，他才如實回答：“到小區後，我看你暈倒了，然後打了120。”

他說這話的時候很平淡，語氣也很平緩，沒有一絲情緒起伏，就好像他嘴裏那個突然暈倒的人只是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他只是路過好心打了120。

他的神情也似曾相識。

好像在哪裏見過？

在哪裏呢……

随着最後一口粥喝下，許懷林收拾好殘局，說了一聲便拎着垃圾出去了。

門輕輕關上。江久顏看向窗外，鳥兒飛掠而過，連痕跡也沒有留下，仿佛剛剛的飛過是她的夢。

夢……

江久顏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了。

那場夢裏！

許懷林剛剛的表情就是夢裏那個“江久顏”最後的表情……

決然與無情。

她還在夢裏……并沒有醒來。

“阿顏。”

許懷林不知道時候回來了。他站在江久顏面前，微微低頭看她。他知道，她已經意識到不對了，他的阿顏還是那麽聰明。

他輕聲喚她：“阿顏。”

江久顏擡頭，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問道：“這是在夢裏嗎？”

少女的語氣淡淡，秀發披散在肩上。她唇色發白，神情恹恹。

許懷林默然。

“連我也不行嗎？”

許懷林動了動唇，依然沒有說話。

江久顏了然，她換了一個問題。“那我為什麽還沒有醒來？不是說人在夢裏只要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就會醒來嗎？”

這個問題許懷林同樣無法回答。

看着眼前沉默寡言的許懷林，江久顏忽然輕笑了聲，眼眸微微彎着。

“讓我猜猜，是不是我不願意醒來？”

許懷林低眸不語。

“是不是，我不願意接受現實，不願意接受沒有你的世界？”說到這，江久顏喉嚨哽咽。

她猜的是最壞的結局，卻也知道這是最準确的答案。

除此之外沒有什麽能讓她沉溺在夢境中了。她最了解江久顏了，盡管她現在并沒有記憶。

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江久顏下意識低頭，淚便随着滑落。秀發散在肩前，她的肩膀微微顫抖，看上去她現在的樣子淩亂又狼狽。

“為什麽……”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喃喃自語，不明白到底怎麽了。

在那個小世界，她也很茫然。不知道明明相愛的兩個人怎麽就分開了呢。現在她同樣不知所措。

許懷林湊近她，輕輕地替她拭去眼淚。他的指腹很溫柔，江久顏呆呆地看着他。他在她耳畔低語，很輕的一句話，卻也飄進了她的耳朵裏。

“阿顏，這世界很美好，醒過來吧。帶着我的那一份期望好好活下去。”許懷林聲音含笑。

“我還想看看這世界，阿顏，你替我去看吧。不要沉浸在夢境裏了，我……”

“可是夢裏有你！”江久顏激動地打斷他的話。

“阿顏。”許懷林寵溺地笑了下，并不在意她的打斷。

他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頭，語氣依舊溫柔，他似乎永遠都不會對她發脾氣，永遠包容她的一切。

他一直這樣好。

可這樣好的人上天卻不容他。

“阿顏，我一直在。”

許懷林似乎想到了美好的事物，唇角輕輕勾起，眉眼清俊動人。

“在你的心裏，在你的身邊，一直愛着你，想着你。你走到哪，我就在哪。”

他的話很溫柔。

溫柔到江久顏明明不想哭的，卻還是忍不住哭了。她撲進他堅實溫暖的懷裏，嚎啕大哭，像是要把所有的不甘與委屈通通哭出來。

許懷林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像以前無數次于一樣。只可惜溫存的時間少得可憐，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許懷林眼神眷戀地看着她，最後只說了兩句話。

“阿顏，忘了告訴你。”

“我愛你。”

最後的這句話随着夢境破碎而消散了。

所有的一切也消失了。

江久顏眼睜睜看着面前的一切化作虛無，就連她也難逃消失。

這一切都太突然了，突然到——

她還沒來得及回應他的愛意……

8

再次醒來，還是在醫院。好友依然守在病床前，只是許懷林不在了。江久顏無比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她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知道她已經回來了。

回到了一個再也沒有許懷林的世界。

“顏顏，你終于醒了，你吓死我了，好端端地怎麽會突然暈倒呢。”

好友一陣後怕，卻看見顏顏不知道為什麽怔怔地呆看着前方，一句話也不說，似乎還哭了。

“顏顏，你別吓我啊，你怎麽哭了？好了好了，沒事了。醫生說只要你醒過來就沒事了，別哭了，顏顏。我，我……”好友語無倫次，不知道她怎麽了。

江久顏沒有解釋，她下意識抱住好友，緊咬着下唇，淚水溢滿眼眶，無聲地落下。

許懷林。

許懷林。

許懷林。

有人說，只有在心裏默念一個人的名字三遍，他就會出現。

許懷林，你在哪裏，怎麽還不出現？

我會好好活着的。

如果這是你期望的。

可是我再也不會愛別人了。

愛情讓人着迷，同樣使人痛苦。但是這種痛不會死人。它會慢慢地滲進骨子裏，一點一點蠶食你的意志。又在最後一刻讓你想起所有的美好，不至于真的死去。

9

一切的結束，是江久顏大四那年的生日。

那天，許懷林特意買了江久顏最喜歡的草莓蛋糕放在後備箱，然後滿心歡喜地去接她回家。

江久顏上車後，就見許懷林的眉梢微挑。她問許懷林是不是有什麽開心的事，他也不說。

江久顏系好安全帶，繼續追問許懷林。沒想到許懷林一直在賣關子，這成功引起了江久顏的好奇心。

兩個人有說有笑的，那時候的他們誰也沒有想到，不久之後他們會發生車禍，九死一生……

轉彎之後的道路，一輛失控的貨車橫沖直撞。眼看就要撞上他們，許懷林下意識撲在了江久顏身上，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她。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但是阿顏會活下去。

所以，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還是笑着，只是那笑聲裏充滿了遺憾。

他說：“阿顏，好想一直陪你啊。”

真可惜，蛋糕都碎了，本來想給你過生日的。

許懷林閉上眼。

一陣劇烈的撞擊之後，救護車趕來，進行最後的搶救。

最終，許懷林當場死亡。

江久顏昏迷不醒。

原來，分手是假，他們從來沒有分手。也沒有機會去參加那五周年同學聚會。那一切只是一場夢，一場美好的夢境。

是江久顏為自己編織的夢境。

她不願醒來，不願接受許懷林死去的事實。

而這是許懷林最不想看到的結果。

上天憐憫，給了許懷林一次機會。也或許，那是江久顏給自己留的後路。她希望，再一次見到許懷林。

許懷林的生命結束了，但他對江久顏的愛永遠不會結束。

生命或許有盡頭，但愛永恒存在。

10

碧藍如洗的晴空下，是一片連綿不斷的青山綠水。江久顏站在一處吹風。時間沖淡了往事，她卻總在某一刻想起那個少年。

“許懷林，你會陪我多久？”

十幾歲的少女偶爾會追問這樣一個問題。而每一次少年都不會敷衍，他總是認真地回答：“我會一直陪你。”

少女也對這個答案格外滿意，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她略微揚起臉，白皙淨透的臉上挂着俏皮的笑容。而一旁的少年長身玉立，臉上帶笑地看着她。

那歷歷在目的一幕，好像少年一直在她身邊，從未遠去。直到耳邊傳來好友焦急的話語，江久顏才回神，意識到那只是錯覺。

“顏顏，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江久顏搖頭。

好友見她不說，也沒強求，幹脆提議道：“顏顏，今晚七點市中心廣場會放煙花，我們一起去看吧。”

“好。”江久顏答應。

她知道，如果她不答應，阿枝一定會纏着她的。或許，去看看煙花也不錯。

晚上七點，市中心廣場。

“顏顏，到了，我們下車吧。”好友拉着江久顏下車。

廣場裏人頭攢動，所幸還有落腳的地方。好友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煙花，反而江久顏的表情平靜許多。

在車上活蹦亂跳，下了車，好友反而猶豫起來了。“顏顏啊，那個，我戀愛了。”

她表情慷慨赴死，既嚴肅又有些好笑。這麽想着，江久顏也笑了，氣氛一下子輕松起來。

“顏顏，我很認真！”好友不服氣。

“我知道。”江久顏失笑，接着話鋒一轉，“——所以，你的男朋友呢？”

說起這個，好友反而扭捏了，連話都說得結巴：“他、他應該在來、來的路上了。”

江久顏剛想打聽一下細節，就聽見有人叫了好友的名字。她以為聽錯了，卻見好友一臉着急地揮手，還大聲地回應：“阿今，這裏，這裏！”

便知道，是他了。

男人擠進人群，又從人群中走出來。他穿着正式的西裝革履，抿着唇在笑，看上去很高，長得也不錯。只是不太符合好友的審美。看來，在愛情面前，标準都是用來打破的。

“阿今，這就是我的好朋友，顏顏。”

好友又轉頭向江久顏介紹。

“顏顏，這是阿今，我男朋友。”

阿今看向江久顏，禮貌地伸出手和她輕握了一下。

“我是阿今，阿枝的男朋友。”

聽到對方的介紹方式，江久顏下意識笑了，有樣學樣地介紹自己。

“我是顏顏，阿枝的好朋友。”

阿今微眯着眼，倒是沒說什麽。

反觀阿枝大大咧咧的，一點也不清楚兩人之間的暗潮湧動。于是走完程序，江久顏識趣地不做電燈泡，開始攆阿枝走。“阿枝，你和這位，阿今，兩個人去玩吧，不用管我。”

好友卻沒明白，還問她：“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嗎？”

“不用。”江久顏微笑。

這電燈泡，誰愛當誰當。

最後，還是江久顏廢了好大的勁才說服阿枝帶着阿今去別處看煙花。期間阿今也出了不少力。看樣子對阿枝也不錯，那就夠了。

他們走進喧鬧的人群中。

阿枝作勢擰了一下阿今的胳膊，表情兇兇的不知道說了什麽威脅的話。阿今低頭附耳說了幾句，阿枝就害羞地埋進對方懷裏。

兩個人有說有笑地打鬧。

江久顏靜靜地看着這一幕。

七點十分，鐘聲響。帶着火星的煙花準時竄上了天空，幾聲脆響，夜空中綻放出美麗的花朵形狀，五彩缤紛，芳華一現。

耳畔，大人的讨論聲、小孩的歡呼聲混合而成的嘈雜聲音此起彼伏。江久顏彎唇，于熱鬧中輕聲說了一句話。

“許懷林，煙花好美。”

話音剛落，風乍起，恍作回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