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三千卷樓
煙雨濛濛,霧氣彌漫,絲絲縷縷飄到窗前,轉瞬而逝。歸山站在木格窗後,衣角随風輕揚,衣領沾染上濕氣。人如入定一般,紋絲不動,只有眉頭微鎖,眼底有憂慮之色。
“先生。”身後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
他轉身,視線在霧後的山路停了一會,然後看向身後的人。
柏舟身子瘦弱,看面相非長壽之人,卻竟是跟了他九百年。她開口:“先生可是在擔憂?”
“你說,他可會怪我?”
柏舟心中一動,斟酌了下,道:“依柏舟之見,先生如此,乃是迫不得已。當年我夫君被街頭惡霸欺辱而亡,柏舟與夫君情深似海,又自小體弱多病,遭遇如此打擊竟一病不起,眼看着就要随夫君去了。幸得先生救我,還為我夫君報了血海深仇,柏舟就是做牛做馬也還不清先生的恩情。”
歸山擺擺手:“你不必如此,要真說起來,你如今只能活在畫中,我用着救你的名義束縛了你九百年,倒讓我過意不去。”
“柏舟并不這樣想,柏舟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已故夫君,只怕自己做得不夠好。這九百年來柏舟待在畫中,遠離俗世,逍遙自在。除了冷清些,別的沒有不好。九百年前先生用一幅《清明上河圖》将他救了,把他藏于雅閣,先生是想叫他不必再為俗世束縛,從此長樂無憂。”
“可我現在後悔了,他還是和九百年前一樣固執。明知不可為,偏要撞破腦袋去做,連性命都不重要。”
柏舟只能沉默。歸山不再看她,轉向窗外,山路後面隐隐有個人影。
“阿澗來了。”他眉頭舒展開來。
陸阿澗身手好,一路上來不帶喘的,身子輕盈,幾步閃進屋內,啪一下撲到桌旁,笑嘻嘻地擡頭看着屋裏的兩個人。
她從衣服夾層裏抽出一卷皺巴巴的畫,兩手捧着恭恭敬敬遞到柏舟面前:“柏舟姐姐,您的畫!”十多分鐘前借畫進來的一瞬間,她迅速轉身将畫從外面帶了來。
柏舟驚呼,一雙美目瞪着阿澗,小心翼翼接過畫,轉身就往後院走,看這都被糟蹋成什麽樣子了。
歸山眼中的憂色一掃而空,他含笑望着陸阿澗:“這麽急着來我這裏,不去找你的老祖宗?”
阿澗睨他一眼,哼聲說:“我來給我老祖宗要個公道!”
歸山将窗戶合上,從後屋端了盤果子來,放到阿澗面前:“不急,吃了再說。”
阿澗推開,她要做個有骨氣的人。
歸山失笑,他半握拳抵在鼻下輕咳,正正臉色,關節在桌上敲了敲,俯身道:“你可知今日我叫你來,就是為了他的事。”
“有什麽話非要在畫裏說?明明……”阿澗住了口,歸山豎起食指挨在唇上:“小心禍從口出。”
說着他擡頭看向屋頂,阿澗也看去。什麽都沒有。
“是誰?”阿澗警惕,雙手按在桌上,右腳後退半步,微微屈膝,做出戒備狀态。
歸山慢慢直起身,按下阿澗雙肩,給她使眼色:“無妨。”
山林雨霧散了,斜陽照來,微風吹進林間發出沙沙聲。
歸山低頭看着阿澗:“十六年前雲根石被人拿走,拿走之人遭到反噬,那時候我就察覺不對。”
“怎麽不對?”
“雲根石是祥物,能夠起死人肉白骨。而那個女人卻反倒被雲根石吸走了生命。”
“你的意思是……”
“它可能生出自己的意識了。”
“短短十六年成不了氣候。”
“不,不對,”歸山搖頭,“它很聰明,懂得隐藏,它蘇醒的日子絕不止十六年。”
阿澗沉默,靜靜聽他說話。
“幸好最近幾年它以人的身份,與陸清野有較多接觸,才叫我發現它的線索。這回我和你一起出去。”
阿澗點頭,徐宴文那邊……陸清野應該不會主動找他。
陸清野給阿澗打了個電話,在敦煌徐宴文給了宋蠻一個見面禮,欠他一個人情,現在他給阿澗還禮。
沒人接。大概和徐宴文在一起,他撥了他的電話。
還是沒人接,這一個個的都跑哪兒野去了。
按照以往的經驗,宋蠻以為下一次夢要等到下個月,沒想到今晚來得這麽快。
直覺告訴她,這是最後一次做夢。
少年正躺在床上,他的兄長靠在他病榻前。
“阿兄,北邊戰事一觸即發,金人随時可能南下。如今我去了,但望家中一切平安,錢財都是身外之物,萬萬保住性命為好。”
少年的兄長涕淚橫流,點點頭,咬住拳頭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阿兄,別哭。弟弟該嘲笑你了。”少年勉強扯出一個笑,光是這樣就耗了他許多力氣。
看這樣子,少年怕是撐不了幾天。
宋蠻暗自發急,不自覺已經走到他面前,蹲下來和他兄長并排着看他。少年情不自禁伸出手,想摸摸眼前這個女子的臉。
門口有急切的腳步聲,緊接着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傳來:“陸清野!你就如此糟蹋你自己!”屋裏的人回頭看去,竟是歸山。
宋蠻僵住,全身血液往頭頂湧去,他叫他陸清野。這個少年,他叫陸清野?所以少年是他,陸行邁是他,從頭到尾都是他。
她只以為那是他曾祖父,而他,僅僅是十六年前救了她兩次,死而複生的人而已。
陸清野沖他笑:“你來了。”
歸山直接走到床邊坐下,手從他脖子下面伸過,将他扶起來,對着陸清野的兄長說道:“勞煩搭把手,将他擡到外面的馬車裏,我有辦法救他。”
陸清野兄長一聽有救,連忙擡起陸清野的雙腳,兩人合力将他往外擡去。宋蠻在後面護着,連忙跟上。
馬車一路壓過青石板路,天氣清寒,路上行人皆裹緊衣服,北邊遼國被滅,沒了這道屏障,金人虎視眈眈。整座汴京城都籠罩在一片看似祥和的天空之下,風暴将至,也不知這世道什麽時候才到頭。馬車停下,清明時節,正店酒樓縛上彩樓歡門的裝飾,在街道上極其醒目。
陸清野被擡上三樓雅閣,歸山解釋道:“這處酒家是我的一個據點,樓上雅閣只對自己人開放,還請清野兄長放心。”
三樓雅閣極其僻靜,內裏沒有多餘的裝飾,只有一個床榻和一扇屏風。陸清野被歸山安置在床上。
柏舟不知是什麽時候出現的,手上抱着一部畫卷,安靜地站在一旁。宋蠻不忍心再看床上那個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身影,她偏頭看向窗外。
日頭就要降下去,一絲霞光留在天邊,汴京城籠罩在美麗的光芒中,落日的溫度照得人渾身舒坦。
宋蠻大腦開始放空。落日……落日……
不對勁!不對勁。
從馬車下來的時候還是中午,怎麽上來就變成傍晚了?而且先前路上明明很冷,行人寥寥無幾。
北宋末年以來,整體氣候正處于冷期,冬季漫長,開春延後。最嚴重的年份更有五月飛雪。這些都是陸清野給她講過的。
而現在,恰是大好的暖春天氣。
第 32 章
她猛地擡頭看向歸山,他似有所覺,看了她一眼。如果沒猜錯,他們剛才應該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畫了。
柏舟走上前将手裏的畫卷打開,目光所及是一片繁華的汴京圖景。
卷首上書五個瘦金體字,清明上河圖。
陸清野兄長錯愕:“這畫為何在此處?”不怪他驚訝,《清明上河圖》自誕生以來,于大宋汴京人人皆知,按理,這畫應該在皇上手裏,若不然也應該是朝廷畫學處。
柏舟柔聲道:“公子不必訝異,此畫并非真畫。”
陸清野兄長和宋蠻一同望去,畫卷并非一層紙,從側面看,畫上的線條層層疊疊,虛實相間,看不真切。人物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汴河水似能發光,水面波紋搖蕩。
柏舟說的“并非真畫”的真,不是真品贗品的真,而是真實虛幻的真。
歸山手枕在陸清野頭下,陸清野借着他的力氣支撐身體。
“還請諸位随我入內。”歸山使力将陸清野推坐起來,對着面前的《清明上河圖》一頭紮進去,陸清野兄長和宋蠻學着他的姿勢闖進畫中。
果真和上回一樣,畫中畫,三重世界。進到雅閣之前都是真實世界,雅閣是畫境,而現在的《清明上河圖》是第三重世界。
“清野,你且聽我說,此番我将你帶進來,你想救世,我不攔你。你只需答應我,好好睡一覺,畫境虛幻,時間停滞,所以在這裏你的病情不會惡化。等到你養好身子,我将你送出去,再去實現你的抱負,可好?”
陸清野勉力睜眼看他:“你說的當真?”
“自然不會有假,你若是答應,我定然能為你治好身子。等你醒了,我讓你阿兄來接你。”
“好,你可不要讓我睡太久……”陸清野扯出笑,慢慢閉上眼,這回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了,“阿兄,弟弟等你。”
惟願天佑大宋,國祚綿長,天地同光,庇佑子民萬千。也不知待他醒來之時,是否能夠再見到屋裏的那位姑娘,他甚至還沒和她說上一句話。
歸山緊閉雙眼,深吸一口氣,兩手握拳,青筋畢露。
他轉身朝陸清野兄長跪下,兩手撲地:“請清野兄長原諒,清野此番需得沉睡九百年,不到世事太平不可醒來。歸山請求,由陸家作他的接引人,保他百年平安。”
陸清野兄長呆愣,他看着榻上的弟弟,他睡得安寧,眉頭舒展,嘴角含笑。歸山說他要沉睡九百年,那麽,今天就是他與弟弟的最後一面。
也好,避開這亂世,望他一世無憂。
“清野一日不醒,我陸家就一日不滅。世世代代,定為他興盛延綿。”他扶住歸山臂肘,手上使力提他起來。
歸山在他的幫助下站穩身子,撣幹淨衣袖,朝他拱手:“歸山不留清野兄長了,風雨将至,萬萬保重,日後歸山定會竭力相助。”
陸清野兄長回敬他,最後看了一眼弟弟,縱然萬般不舍,只能就此永別。
清野,阿兄要食言了。九百年後待你醒來,阿兄已是一抔黃土,若你還記得阿兄,就去墳頭陪阿兄喝一杯酒。
陸清野兄長離開雅閣,外面有柏舟接應他。歸山從懷中摸出一枚玉石,瑩白光潔,清澈透潤,不參一絲雜物。宋蠻下意識觸碰胸前挂的那塊玉石,一模一樣。
歸山兩手上下合攏捂着它,玉石慢慢地變了顏色,一片觸目驚心的紅,宋蠻抽出脖子裏的絲線,将玉石握在手中,她自己的這塊也跟着變紅,玉石溫度漸漸高起來。
等到玉石成了透黑的血色,歸山反手壓在陸清野胸口,手心抵着玉石從他心髒處推進去,圓潤的玉石竟破開了他的皮膚,漸漸被他的血肉吞噬包裹。
陸清野身子開始劇烈掙紮,歸山死死壓着他,陸清野全身血管凸顯,似要爆裂開來,大顆大顆的汗水從皮膚表面冒出,逐漸變成一片粉紅,全身彌漫着一層血霧。
宋蠻手中的玉石瞬間滾燙,手上被燙出一圈紅印,她幾乎就要拿不穩。
歸山大喝:“過來幫忙!”是在叫她。
顧不得胸口滾燙的玉石了,她跑過去壓住陸清野的手,奈何男人的力氣太大,一時之間,宋蠻竟跨上床榻,騎坐在陸清野腰間,咬緊牙關死死抓着他的兩臂。
肉眼可見玉石的血色褪去,陸清野的動作不再激烈,他緩緩平靜下來。他的身體逐漸充盈,黃瘦之色消失不見,轉而恢複為健康白淨的氣色,整個人如同睡着一般,與先前的陸清野天壤之別。
宋蠻看呆了。
歸山也看呆了,他從未見過如此大膽開放的女子。
宋蠻擦擦額頭上的汗,從陸清野身上下來,靠在床邊休息,剛才耗了她一半的力氣。
歸山給她倒茶水,她連喝三杯之後,終于想到了一個問題,擡頭道:“他是真實存在的對不對?”她下意識想避開他就是陸清野這個問題。
歸山沒有說話,但她看見他的下巴上下輕點,宋蠻閉上眼。
剛才她聽歸山和陸清野兄長的對話,大致明白了接引人是什麽意思,他正常應該在九百年後醒來,若有差錯,會有陸家接引人找上他将他護在畫中。所以歸山那封郵件“你來晚了”是在說她晚了一百年。
可為何,接引人不是陸家人而是她?陸家人……是阿澗吧。如果不是她取代了陸家的接引人身份,陸清野是不是不用那麽痛苦?都是她的錯,她欠他太多,如何能還清?
“他如今,可還好?”歸山斟酌着問宋蠻。
“他……很好。”
歸山松了一口氣,也罷,他過得好就行。
門外,一個瘦弱的少年,面色蠟黃,頭發幹枯毛躁,正弓着背,扒在門縫處悄悄看向門內。
他在這家正店做幫工,他知道自己的特殊之處。比如這間三樓雅閣,只他一人知道。正店西邊就是大內皇城,汴京城下不允許他們建太高,三層樓的高度已足夠俯視皇宮了。
所以人人皆以為這家正店只有兩層樓,可他卻發現了這個本不該存在的雅閣。
他圖清淨,不喜歡被人打擾,經常一個人躲在上面。剛才他在這裏打盹,迷糊中突然聽見裏面傳來說話聲,他一個激靈。這雅閣門外鎖得死,若裏面真有動靜,只有一種可能——外面的世界來人了。
他蜷着腿,将自己隐在陰影裏,屏息凝神。
他瞥見歸山手中的玉石,看到榻上那個男子起死回生,聽見他會在九百年後醒來,他注意到那個長相木讷的男子朝門外走來,卻在門口處消失不見。
這裏應該是與外面世界的接口。
九百年。九百年後應該很好,他不像榻上的男子,從外面世界來。他是這個世界的人,可他又和張擇端創造的畫中人物不同,他無父無母,不知何年生,不知何年死。
他好像是從山裏出來的,雲霧缭繞之處即是他的家。
所以他主動要求掌櫃,讓自己去山裏打柴運煤,給酒樓輸送燃料。就是在那裏,他遇見一對奇怪的男女,男的問路要找一棟屋子,可山上哪有什麽屋子?旁邊女子倒是沒說話,只是她穿着剪裁奇怪的毛茸茸的衣服,看着好生怪異。
他正在出神,門乍然打開。一個女子站在他面前,是山中遇見的那位女子!這回的衣着同樣怪異。
那女子神情恍惚,只看了他一眼,便消失在門口。他小心地探過去,摸摸她消失時踩的地板,是實的。
如此,榻上男子便是在山裏與她同行的那個了。
宋蠻縮在被子裏抽泣,夢裏的少年是陸清野,他在那件雅閣裏沉睡了八百年,他蘇醒在民國亂世,他去田野考古,去戰場殺敵。他孑然一身,舉目無親。沒有故國,沒有阿兄,沒有陸家,沒有歸山,也沒有她。
他的恩師、戰友、師兄弟抵不過時間,盡皆離去,他甚至不敢和朋友走得太近。他這一百年是怎麽過來的,她不敢再想,她只覺得心中疼得緊。她騙了歸山,他其實過得不好,他心中有情,又怎麽逃得開呢?
這就是陸清野,人之立世,在情與義,為國為民。
她看向窗外,天還沒亮。沙漠那晚的願望,她想清楚了。
願他從此不再受離別之苦。
宋蠻從衣領裏取出瑩白的玉石,開了燈對準光仔細觀察,這石頭應該是陸清野身上那塊,可為何是徐宴文送她的呢。
她不知道,陸清野同樣輾轉反側。她的夢做到哪裏了?她可能知道民國的陸行邁來自北宋,夠了,到這裏就夠了,不要再知道其他的真相。
入了秋,風也大起來。即使溫度不算太低,走在外面也會被風吹冷。宋蠻搭着外套,正在看書,門外有人敲門。
宋蠻趿拉着拖鞋走過去開門,門外的人讓她瞪大眼睛。意外的來客,徐宴文。
“方便我進去坐一會兒嗎,宋小孩?”徐宴文靠在門框旁。
宋蠻趕緊找了雙拖鞋,給他讓路:“是走錯了嗎,陸清野家在對面。”
“沒走錯,我就是找你的。”徐宴文粗粗打量了下她客廳,“比阿澗的房間幹淨,我還以為女孩兒都像她一樣不講究。”
第 33 章
“你怎麽來了?和陸清野有關嗎?”
徐宴文唔了聲:“算是和他有關吧,他胸口那塊石頭,被我撿了,喏。”他指指她的脖子,“現在給了你。”
宋蠻抓住他話裏的重點,從陸清野那處掉的,現在在她那兒……應該是那枚玉石,她問:“什麽胸口的石頭?”
客廳裏有書桌,徐宴文坐下,跷了個二郎腿,左手撐在腰側,右手托着腮,瞧着她:“你知道我說的什麽,不用裝傻。”
宋蠻警惕起來:“你是誰?”
“跟陸清野一樣,宋朝人。”
這是現實世界中第一個和她如此坦白的人。
“你來做什麽?”宋蠻手心出汗。
徐宴文笑了,他端正坐姿:“宋小孩,我沒有惡意。你不信我,還不信陸清野嗎?他不會看錯人。”
“我只是來提醒你,這個雲根石是救過陸清野命的,現在在你手裏,你要保管好它。”
“為什麽叫雲根?”
“雲起之處,山石随行。歸山身後那座深山的雲,就是從這塊石頭來的。雲山缥缈,情由根生。”
“還有一個問題,雲根石既然是他的,不是應該給他嗎?”
“誰說雲根石就是他的了?或許它在陸清野身邊待膩了也不一定。”徐宴文收起笑容,神情嚴肅,“宋小孩,雲根石你想給他就給,但你要記住我的話,別和陸清野說我的事,算是我們的約定。”
徐宴文走了,宋蠻心緒如一團亂麻。書看不進去,她坐在客廳,一時找不到事做。她這兩天接連受到刺激,沒注意樓下站了個人,是歸山。
歸山看向樓上,他是循着畫裏它的氣息過來的。奇怪的是靠近這裏,它的氣息反而淡了。
也許是它最近與陸清野接觸得少,叫他沒法察覺。
天色漸黑,陸清野忙完學校的事情,回來的路上買了些菜,給宋蠻打電話,讓她到他家去吃飯。
宋蠻拿着鑰匙,先到他家幫忙收拾廚房,陸清野給她配了把備用,讓她可以随時過來。宋蠻正要将臺面的水擦掉,忽的聽到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陸清野提着菜進了廚房,雙手從她身後伸來,摟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頭上。頭上一陣酥麻,她忍不住笑出聲。
“不做飯了?”她問。
“餓了?”他的聲音從胸腔傳來,聽得她心頭一陣酥麻。
她輕輕嗯了聲,陸清野放開她,從牆上取下圍裙套在身上,他轉過身伸開手臂,對她說:“幫我系上。”
宋蠻手上打着花,給他系了個漂亮的結。
男人在廚房裏忙碌,宋蠻看着他,眼睛漸漸有些濕潤,九百年前的人當初是怎麽适應這個世界的,又是怎麽一個人學會這些瑣碎的生活事物?
陸清野很快做完一桌菜,解開圍裙,去洗了個澡。宋蠻一個人先吃着。
他洗得很快,出來的時候桌上的菜一點沒動。
“怎麽了,這次的菜不合胃口嗎?”
宋蠻低着頭不回答,陸清野發覺不對勁,他伸手擡起她的下巴,她莽着勁兒,與他相抗。陸清野伸出另一只手,點着她的額頭,讓她把臉顯出來。
果然,哭了。
她看着他,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陸清野輕嘆,他看明白她的眼神,她果然什麽都知道了。陸清野坐下來手肘搭在桌上,與她對視:“想問什麽?”
宋蠻目光落在他的胸口,猶豫着伸出手去,卻始終不敢觸碰上他。他握住她的手,展開她的手掌,拉着她覆上他的胸膛。
隔着薄薄的一層衣料,她感受着他的心跳。她要抽出手去,無奈陸清野力氣太大,她無力掙脫。她的手很軟,也很溫暖,陸清野左手扯開衣領,握着她從衣領一路伸進去,讓她貼上他心髒的位置。
宋蠻指尖微微顫抖,不可遏制。
那裏有一條疤痕,很細微的觸感,不易發現。她倏然擡頭,眼淚像決了堤,不受控制地洶湧而出。
指尖的顫抖一路向上,瞬間侵襲了她整個身體,她抖得厲害,不小心打翻面前的碗筷。陸清野把她的手在空中繞了個弧線搭在自己脖子上,彎腰勾住她的腿彎,一把将她抱起來。
他走到客廳放她在沙發上,然後自己曲腿蹲在她面前,一手撐着沙發沿,一手掌住她的臉頰。
他将她整個人完完全全圈在懷裏。
“給我說說,你都看見了什麽?” 陸清野用大拇指摩挲着給她擦眼淚,柔聲問她。
“都看見了。”她取出雲根石,攤在手心裏,忍着哭腔,聲音哽咽。
見她還在哭,陸清野安慰她:“你想知道什麽?或者,我從頭到尾給你講一遍,願意的話點點頭。”
宋蠻點了點頭。
“這道疤,是雲根石留下的,沒有大礙。雲根石護了我八百年,吸收着天地的雲氣為我調養身體,八百年後我從畫裏醒來,雲根石也跟着我。一直到十六年前,它離開我的身體,被樓歡拿了去。你說雲根石是徐宴文給你的?”
宋蠻默認,在敦煌徐宴文送給她時,她就告訴給陸清野。所以,不算她違背與徐宴文的約定。
“看來他果然是我的故人……不說這個,很抱歉一直騙你說‘陸行邁’是我曾祖父,這些人都是我,除了我的兄長一脈,我沒有別的親人。”
“怎麽活下來的?”她問他怎麽活下來的,怎麽在那個兵荒馬亂、政局動蕩的年代性命無恙。
“我去學了考古,參了軍,戰争結束後主動消失,讓所有人都以為‘陸行邁’已經死了,留下來的是他的‘兒子’,後來我每在一個地方待個十多年就開始淡出人們的視線,再出現時對外只說自己是陸家後代。我這幾十年,去過國外留學,也去過深山老林隐居,偶爾下田當個農民,日子也就這麽過來了。”
“十六年前這裏的槍傷……”她盯着他的胸膛,那裏只有雲根石留下的傷疤,“為什麽沒有了?”她沒有親眼看到他複生的場面,對于樓月的轉述,她無法想象那個過程。
陸清野放開她的手,從桌上抓了把水果刀,他側開臉,把刀壓在臉上,輕輕使力,在臉頰上劃了一道口子。
沒有血冒出,甚至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絲毫瞧不見被刀傷過的痕跡。
他雙目注視着宋蠻:“我死不了。這是雲根石的力量,小傷瞬間痊愈,致命的傷時間長一些,所以當初你和你父親都誤以為我喪了命。”
宋蠻的身體微不可察地往後挪,陸清野再次握住她的手貼到左胸處,另一只手摸着她的頭,輕輕安撫她。
“看着我的眼睛。”
手掌之下是他溫熱柔軟的胸膛,她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我這裏,和你一樣。所以不要怕。”
宋蠻忽然從他手裏掙脫開來,撲到陸清野懷裏,摟住他的脖子,頭緊緊埋在他的肩上。好像上次在沙漠的帳篷裏一般,只是這回換成了她心疼他。
窗戶沒關,秋風呼呼吹進屋,帶來一地的秋葉,秋葉半黃半枯,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旋。
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你什麽時候知道的?”知道她能夢到他,知道她是他的接引人。
“你生病那次,有一晚我來過。我在你工作臺上看見了那副字,百年前我醒來時寫的。”地上涼,他提她起來,讓她坐回沙發上,“但我很早就開始懷疑了。”
“是我的劇本?”
“嗯。”
“很明顯?”
他放低聲氣,逗弄她:“很明顯。”
宋蠻倒在他身後,捂住臉不敢看他。陸清野俯下身,雙唇擦着她的耳朵,問她:“怎麽了?”
她甕聲回他:“你怎麽這麽聰明。”
他開着玩笑:“古人比你想的更聰明。”
她仍舊不敢看他。
陸清野拉開她雙手,雙唇從耳邊移到她下巴,兩個人氣息交織在一起:“怕我?”
她抿着嘴搖頭,臉紅透了,眼睛亮得攝人。
他的唇貼上來,細細地啃咬。
早知道她劇本裏的主角就是他,就是再給她一百塊能起死回生的雲根石,她也不敢把少年和畫中仙湊成一對。
她突然移開臉,想起一個嚴肅的問題。樓歡因為這塊石頭,剎那間老去,她會不會也這樣?
宋蠻伸手推他,軟聲說道:“陸清野,我會被反噬的對不對?”
陸清野壓着她,從她手裏取過雲根石,掂了掂:“放心,這塊石頭上沒力量了。”說完從她身上起來。
“馬上就是國慶,我想帶你去見一見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不是已經……”
“還記得我沉睡後,兄長說過什麽話嗎?”
“等你蘇醒後,陪他喝杯酒。”
“我們去履約。”他抱住她,臉貼着她脖子輕輕摩挲。
蘇醒以後,陸清野回過蘇州,蘇州城格局變化太大,他已找不出往昔的模樣。甚至在阿澗出現以前,他不知道陸家竟一直延續到現在。
宋蠻想不到蘇州陸家竟是如此龐大的家族,陸家據着一個私園,不知多少個年頭了。直系一脈都住在這裏,高聳的粉牆将喧鬧的城市與陸家的秘密隔絕開來。
廳堂裏密密麻麻都是人,上到八十歲老翁,下到幾個月的嬰孩,整個陸家擠在裏面。沒有人坐,桌椅板凳都被移到隔壁屋,空間仍舊不夠。
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盯着陸清野,場面着實怪異。
第 34 章
在場的陸家人不全知道陸清野的秘密,關系稍遠些的或者年齡太小的,只知道今天陸家輩分最高的人要回來,卻沒想到竟是如此年輕。
“我以為陸家只有阿澗一個人。”宋蠻小聲嘀咕。
“我也沒想到。”陸清野笑。
沒人知道他們說的什麽,看到陸清野突然笑起來,小一些的便繃不住了,悄悄議論陸清野。
“好年輕。”
“看着比阿澗姐姐大不了多少。”
“聽說是回來祭祖的。”
“祭哪個祖?”
“頂頭那個,九百年前的老祖宗。”
“那還不得弄最大的陣仗?”
“沒,阿澗姐姐說就他單獨去。”
在場的陸家長輩咳紅了臉,也沒人停。
見陸清野不生氣,便更加肆無忌憚。知道內情的到底沒忍住好奇,九百年,真正活了九百年的人。這是他們祖先的弟弟,宋朝人,也是陸家存在的意義,簡直不可思議。
順帶也偷偷打量宋蠻,老祖宗帶回來的夫人,目測兩人差了有九百歲吧。
現任陸家家主是阿澗的爺爺,陸家第四十四代直系。他激動得滿臉通紅,拄着拐杖上前,在陸清野面前規規矩矩地鞠躬。
“子孫們不孝,終于把您接回來了。”
拐杖點地,老爺子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振振!繩繩!”
宋蠻以為是兩個女孩,從人堆中走出來的卻是兩個男人。一個四十多歲,一個二十多歲,衣冠楚楚,儀表堂堂。
老爺子向他們介紹:“這是陸振振,阿澗的父親。這是陸繩繩,阿澗的哥哥。”
老爺子說着環顧四周,胡子氣上了天:“陸阿澗!又跑哪去了!”
天上掉下些胡蘿蔔屑,落在他胡子上。
“就來就來。”房梁上傳來一道聲音。
老爺子胡子一抖一抖,眼睛瞪得銅鈴大:“陸阿澗!我要家法伺候!遲早要讓這個園子再也見不到胡蘿蔔的蹤跡!”嘀嘀咕咕說話的陸家人此刻噤若寒蟬。
振振和繩繩站在老爺子兩邊,給他順氣。
“爸,爸,別生氣。小兔崽子快給我下來!”
“爺爺,氣壞了身子不好。”
房梁上身影一閃,阿澗輕盈地跳下來。
“爺爺,這不是給咱們家省空間嗎,您看這屋子都站不下了。您老人家消消氣,我這就帶小叔……”
“嗯?”老爺子拔高聲音。
“陸老!”阿澗急忙改口,“帶陸老去墓園。”
墓園就在陸家園子後面,一道門緊緊鎖住,平常無人敢來,連經過這裏都小心翼翼。
只有一個圓丘,左右植樹,墓碑上滿是青苔。背面是高過圍牆的假山,前面引一道彎折水流,充作前水後山的格局。
一個圓丘,合葬墓,這裏面葬的是他的父母和阿兄。
陸清野倒了三杯酒,擺在墓前。
“阿兄,你食言了,這酒你得喝完。”他倒掉一杯酒。
“父親,母親,兒子未能盡孝,如今再來敬酒。”
他倒掉第二杯酒,到第三杯時他舉起酒杯:“母親不喝酒,兒子代勞。”
他一口喝光。
宋蠻陪他在墓園待了整個下午,夢裏的畫面是一回事,聽他親口講出來又是不一樣的感覺。
兩人收拾好出來,陸家子孫聚在園子裏,飯廳坐不下,老爺子讓人繞着水池擺了十幾張桌子。一大家子整整齊齊坐好,最前面空着兩個座位,等着他們一起吃晚飯。
阿澗咬着胡蘿蔔,蹲在一塊假山石上,領着假山下一群陸家小輩,含糊不清道:“孩兒們,按我教你們的喊。”
孩子們排排站齊,俏生生喊:“祖宗好,祖宗夫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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