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打臉了

打臉了

入了夜,更漏聲聲長。

醉花院終于安靜下來,外堂的賓客散了,二樓廂房裏的嫖/客正抱着身側美人睡得香甜。

鹧鸪慢慢睜開了眼,手背胡亂地在臉上抹了幾下,便一點一點移下了床。

老鸨雖然把這間屋子安排給了她,但裏邊的東西她是一點都沒留下。

若鹦也在這間屋裏睡,她的床稍小一點,放在對面。

兩個小姑娘東西都不多,還共用一個梳妝臺。

鹧鸪下了床,四周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她靠着感覺摸到了那張紫檀平角條桌,腳也踢到了其中的一個凳子。

桌子上擺着一根半截的蠟燭,鹧鸪摸到火折子,将蠟燭點了,撲撲的微光照亮了半邊屋子。

若鹦迷迷糊糊地坐起來:“姑娘這是做什麽啊?”

鹧鸪貓着腰在自己的包袱裏找出了一件黑鬥篷:“我出去辦點事情。”

若鹦看她這身打扮,目光中滿是擔憂。

鹧鸪舉着蠟燭來到她身邊:“我們做個交易吧,此事你不可以向任何人提起,如果我明日未歸,你要幫我做好掩護,任何人都不能進來,我可以幫你贖身,還你自由。”

若鹦的眼睛亮了亮,十分用力地點了點頭:“好!”

她是與鹧鸪同年來的這裏,只過了九年富貴日子,現在也才到二七之年。老鸨子嫌她年紀太小,什麽都不懂,便只叫她在這醉花院裏端茶倒水、幫忙打雜,身份與小茶壺無異。

十幾歲的小姑娘正是喜愛玩樂的年紀,可她這五年來一直關在這幾方天地中,也只有閑時才能打開窗子朝外望一望。贖身這個條件,對她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

鹧鸪見她應了,點點頭,并無詫異。她們都是籠中雀,所求的都是籠外的天地。

月光灑進來,鋪了滿地。

鹧鸪讓若鹦躺好,吹了蠟燭,便小心翼翼地把門栓拉開,囑咐若鹦待她走後将門鎖好。

她饒到後院,輕輕一躍,唯有瓊枝在月色中搖曳幾下,留下殘影。

打更人提着燈籠,幽幽地喊:“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陰影裏,鹧鸪擡起手來,從黑鬥篷裏拿出一個紙蝴蝶,暗中掐了個訣,頃刻間紙蝴蝶化為幾點熒粉,變成一只閃着微光的金蝶,翩翩而飛。

鹧鸪小心跟着它,直到它飛到一處地下賭場,圍着它的入口處繞圈圈。

不多時,白日所見的那兩個蠻人勾肩搭背地走出來,警惕地四處望望,然後笑呵呵往山間小路走。

“今日又輸了五百兩,你說那白衣小子是不是出老千?”

“哎呀,管他,反正大人交代的事我們已經辦妥了,不如現在就去領賞錢,今晚上輸得就全回來了。”

鹧鸪躲在大樹後,将金蝶收了,冷笑一聲:這兩個人果然有問題。

她做事一向謹慎,待兩人走遠,她摸出一個骨哨,吹了一聲,便有一只白鴿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千裏音,替我給司空傳信。”

白鴿撲撲翅膀飛走了,鹧鸪看那兩人模糊的背影,這才擡腳跟了上去。

四周空空蕩蕩,只有樹影婆娑而動。

兩人走到山間的一處小屋,敲了幾下門,三長兩短,過了一會兒裏面才有一個人探出頭來。

鹧鸪找了一處竹林,隐了進去,天色昏暗,此地她不太熟,不敢貿然向前,只能隐隐約約聽得是一個男人的聲音:“留尾巴了沒有?”

其中一個“蠻人”拍拍胸膛:“放心吧老大,我與老二底細着呢。”

“是嗎?”男人冷笑一聲。

鹧鸪一頓,直覺一陣凜風吹來,一把細劍直逼她命門而來。

看來還是暴露了。

她猛得躍起,以竹杆借力,手攀上一根細竹,腳用力一蹬,堪堪躲過偷襲。

此地不宜久留,鹧鸪落地撿起幾塊石子,朝相反方向一擲,借着月色暗陰一隐,沒入沉沉黑夜。

兩人氣極:“老大,我們去把人給你抓回來。”

男人勾了勾嘴角:“不必,她還會回來的。”

*

天亮了,醉花院裏熱鬧起來,躲在房間裏的若鹦卻滿面愁容。

鹧鸪姐姐到現在還沒有回來,萬一一會兒老鸨子來找她要人,她該怎麽應付過去啊。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若鹦聽到老鸨子的聲音,吓得身子顫了顫,拔腿就往外跑。

“蕭大人,鹧鸪姑娘現在住的可是我們醉花院裏最好的一間廂房。”

她見若鹦驚慌地跑出來,頓了頓:“這是照顧鹧鸪姑娘的若鹦。”

蕭應昀掃了她一眼,收回視線。

老鸨看向若鹦,三角眼斜瞪着她:“愣在這裏作甚,蕭大人來了,還不快叫鹧鸪出來。”

若鹦低着頭,支支吾吾道:“鹧鸪姐姐昨夜睡得晚,眼下還未醒呢,不如……”

蕭應昀徑直走到門前,冷臉道:“把門打開!”

若鹦被吓得都快哭出來了:“蕭大人,鹧鸪姐姐真得在補眠啊,不如您先去隔壁喝杯茶,我給姐姐梳妝一番後再去見您。”

“不必了,把門打開。”蕭應昀直勾勾地盯着她,“我數三聲,此門不開,我就把你送到比這裏還可怕的地方!”

若鹦終于還是哭了,她抽着肩膀,從小荷包裏取出鑰匙,顫抖着插進鎖眼裏。

幾個人都盯着那個鎖看。

“吧嗒”,鎖開。

若鹦生無可戀地退到一邊,已經在想那個可怕的地方是窯/子還是削人窟。

“蕭應昀,她只是個小孩子,你吓她作甚。”

聲音從背後傳來,蕭應昀猛地轉過身來。

鹧鸪穿得還是昨日那件金絲細紗裙,頭發挽得随意,沒戴什麽首飾,卻素雅得脫俗。

老鸨大吃一驚:“鹧鸪,這是怎麽回事,若鹦不是說你在裏面睡覺嗎?”

鹧鸪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哭得梨花帶雨的若鹦,嘆了口氣:“若鹦妹妹年紀小,膽子也小,我不過是出去讨了壺茶水,她沒見着我,定是慌了。”

這時,阿肆提着茶水壺上來:“鹧鸪姐姐,這是剛泡好的茶。”

老鸨松了口氣:“看來是誤會一場。”

“你們都先下去,誰也不許靠近這間廂房。”蕭應昀說罷,鉗住鹧鸪的手腕,一把把她拽進廂房中,“啪”一聲關上了門。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鹧鸪生氣地想,他早就不是耀之哥哥了,三番兩次把她關在廂房中,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一點都不為她的名聲考慮。

蕭應昀可不知道她想了這麽多,他現在正在氣頭上,朝她近了一大步,兩指夾着她的下巴往上一擡,目光步步緊逼:“你去哪兒了?”

鹧鸪心上驀然一空,他怎麽看出來的。

明明自己掩飾得很好,沿途的蹤跡都抹了,從後院跟着菜車混進來,還找了阿肆做掩護。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聽不懂?”蕭應昀笑了,那笑聲聽起來有些瘆得慌。

他的目光逐漸往下移,停在脖頸處,鹧鸪胸腔微微顫動着:“蕭應昀,我可是你的仇人,你不會饑渴到這般程度吧。”

聞言,蕭應昀只是一笑,手指沿着她又細又直的脖頸緩緩向下,分明半分都沒有碰到,可鹧鸪還是覺得雙腿發顫。

他到底想要幹什麽啊!!!

片刻,鹧鸪終于知道蕭應昀想幹什麽了,他從她頸側處捏起了半片竹葉。

鹧鸪掙脫出來,同時松了一口氣。

這應是在竹林不小心帶回來的,好在竹子哪裏都有,醉花院裏就有一排竹子,并不算稀罕物。

“怎麽,一片竹葉而已,你沒見過?”

蕭應昀不作聲,捏着那半片竹葉細細端詳。

鹧鸪心虛地看了一眼。

好在切口處參差不齊,還微微泛着黃,應該那一半是自然掉落。

他突然站起身來,取了個火折子,将那半片竹葉燃了。

“你,你這是幹什麽啊?!”

蕭應昀并不回答她,只是擡眼盯着她那雪白的脖子看。

鹧鸪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往拔步床那邊移了移,仰頭瞪他:“這是我的房間,你快出去,要是蕭伯伯還在,肯定打死你。”

“你還敢提我爹!”蕭應昀面露不善,步步緊逼:“你爹害死了我爹,你為什麽沒有一點愧疚之情?”

鹧鸪坦蕩而言:“因為我不相信我爹是這樣的人!”

蕭應昀深吸了一口氣,他覺得可笑。

事情都過去五年了,林府被抄,林義堂獄中自戕,林夫人病逝,林珩流放關外,她自己也深陷囫囵,卻依然嘴硬為罪父申辯。

她揚着頭,不卑不亢,像一棵百折不彎的勁松。

可落在蕭應昀眼中,卻成了加在心火上炙烤的木頭。他看不得她這副依舊清高的樣子,那日在外面,她被那兩個蠻子玩弄,甚至被咬手指調戲卻依舊陪着笑,尊嚴爛到了泥裏。可在這裏,門一關,面對着他,她卻又高昂了頭,像一只落在雞窩中的鳳凰。

她憑什麽這樣高傲,像她這樣的罪人之女,就應該一輩子活在痛苦之中贖罪!!!

鹧鸪發覺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變了,防備地往裏側挪了挪身體,下一刻,蕭應昀突然撲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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