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小倌

第48章 小倌

城中春光正好, 桃秾李豔, 莺歌燕語,正适合尋歡作樂。

董曉悅和西平鄉公主兩人換了男裝,領着扮作小厮的貼身侍女, 輕車快馬, 向着康安裏飛馳而去。

大街上車水馬龍,車輪把零落的花瓣碾入泥土中,馬蹄踏出香塵滾滾。

寬敞富麗的馬車內,董曉悅的貼身侍女碧琉璃跪坐在一旁, 托着點心盤,欲言又止:“殿下,恕奴婢多言, 三日後就是您與驸馬大婚之日,這時候去那種地方......若是叫林家人知道了,恐怕惹出是非來......”

董曉悅正用象牙筷從盤子裏夾糕點吃,冷不丁聽到這話, 手一抖, 到了嘴邊的糕點啪地掉下來,小倌的事還沒弄清楚, 怎麽又給她塞了個便宜老公?

她不好表現出錯愕,只得道:“我們小心點就是了。”

碧琉璃仍舊是憂心忡忡,本朝公主在男女事上大多放浪形骸,但是長樂長公主是個例外,不畜面首, 也極少踏足這些煙花之地,沒想到快成婚了晚節不保,突然要去看什麽小倌。碧琉璃暗暗恨上了那破落戶鄉公主,平白帶壞她家清清白白的長公主。

董曉悅對侍女肚子裏的想法一無所知,她有自己的事要操心,那便宜驸馬會是燕王殿下嗎?這絕色小倌又是何方神聖?

她一路冥思苦想着,不知不覺馬車已經行至康安裏,車夫一拽缰繩,放慢車速。

康安裏是京都最著名的銷金窟,秦樓楚館不計其數,出入的都是達官貴人。董曉悅好奇地撩起車衣,透過縫隙往外看,只見路上香車寶馬來來往往,路旁一排排樓閣宅院鱗次栉比,只是這些屋子看着與一般宅院沒什麽不同,門口沒有大紅燈籠高高挂,也沒有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從樓上窗戶裏探出來揮手帕,和影視劇中的場面很不一樣,很不符合董小姐對青樓的認知。

竹裏館在康安裏的深處,門庭掩映在深深的花木中——康安裏最上檔次的南風館,不愁貴客光顧,不用像那些不上檔次的小家小戶争什麽市口。

車夫熟門熟路地在窄窄的黑漆木門外停下,下車扣了扣門環,立即有人打開門,車夫回到車上,趕馬驅車徑直入了大門,停在二門處。主仆幾人下了車,已經有步辇在車下等候,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人妖妖嬈嬈地行了個禮:“奴家見過二位官人。”

這人生得很有幾分姿色,厚厚的脂粉從臉塗到脖子,行動弱柳扶風,要不是開口說話董曉悅還真辨不出他的雌雄。

男人行完禮,撩了鄉公主一眼,嬌嗔道:“姊姊有日子不來,莫不是叫旁人勾了魂去?奴家把一雙眼都望穿了。”

董曉悅不禁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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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公主卻是臉不紅心不跳,嬉笑着拿扇子在他臉上輕輕拍了一下,晃了晃腰間的錦囊:“說得那麽好聽,你是想我的錢袋子了罷?”說着從裏面掏出一條小金魚,故意促狹地往他腦後一扔。

“奴家謝過姊姊賞賜,”男人轉過身,彎下腰,撿起金子袖在袖中,目光顫悠悠地移到董曉悅臉上,暧昧地逡巡地一會兒:“這位姊姊看着眼生,是第一遭麽?”

鄉公主伸手把董曉悅一攔,上前一步隔在兩人中間:“你別吓着了她。”

男人很有眼色地退後一步,不再和鄉公主打情罵俏,低下頭道:“請兩位官人上辇。”

鄉公主挽着董曉悅的胳膊:“咱們倆坐一塊兒。”又對侍女們道:“你們先回府吧,晚間再來接。”

碧琉璃面有難色,但是當着鄉公主的面又不好說什麽,只得答應一聲回去了。

男人在前面帶路,四個漢子擡起步辇入了二門。

步辇不大,盡管兩人身材苗條,坐在一起仍舊有點擠。鄉公主湊到董曉悅的耳邊,用扇子掩着悄聲道:“此人名喚蘭芷,幾年前也是竹裏館的紅人,如今年老色衰,只能在外間迎客奉茶了,別看這些小倌少時風光得意,身價是同等姿色女子的數倍,但是年紀一大,便被人棄如敝履,不若女子還能嫁個商賈或是為人婢妾,謀個出路。”

“......”這蘭芷看着不到三十,在現代勉強還是鮮肉一塊,沒想到在這裏已經被歸到年老色衰之列了,萬惡的封建社會真是殘酷。

鄉公主接着道:“我念着舊情,每回見着他總是接濟些財帛,免他晚景凄涼。”

“......”那你很棒棒哦。

蘭芷帶着兩人一路分花拂柳,穿過幾道門,經過後花園,穿過叢叢斑竹中的小道,來到一處清幽的雅舍。

“這園子裏有六七處這樣的館舍,都是給貴客留的,”鄉公主又在董曉悅耳邊科普,在她手腕上輕輕捏了捏,“阿姊,你沒幾日就要成婚了,雖說驸馬也不能拘束你,可總少了幾分逍遙自在,今日妹妹作東,你須得玩得盡興。”

董曉悅不知道她說的“玩”是什麽尺度,紅着臉唔了一聲。

鄉公主一臉恨鐵不成鋼,壓低聲音道:“咱們那麽多姊妹,就屬你最尊貴,何必觑人臉色?那林家二郎眼高于頂,你為他守身如玉,不過縱得他越發不可一世,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麽?舉世無雙又怎的,說到底就是獨木一棵,哪裏比得上繁花似錦,阿姊你聽妹妹一句勸罷!”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苦口婆心,不像是教唆她嫖.娼,倒像是勸她皈依佛門。

董曉悅支支吾吾地敷衍着,沒個準話,鄉公主無計可施,心道一會兒讓你嘗到甜頭,管保你把那林二郎抛到九霄雲外去。

兩人下了辇,上了臺階,門邊兩個十來歲的小僮脆生生地行了禮,打起簾子,又有數名稍大些的清秀少年殷勤地将他們迎進去。

室內焚着甜膩的熏香,繡帷羅襦,幾榻精麗。兩人入了座,立即有侍者奉上精致的茶食,伎樂奏起靡靡之音,蘭芷撩起袖子給兩人點茶,鄉公主也不急,喝着茶,品鑒着絲竹,悠然地聊些詩詞歌賦風花雪月,董曉悅對這些幾乎一竅不通,蘭芷便時不時地湊趣,倒也其樂融融。

不知不覺夕陽西下,明月東升,茶果換成酒菜,重頭戲即将拉開帷幕。

酒過三巡,鄉公主對蘭芷道:“聽說你們這兒新來了個孩子,叫他過來與我阿姊見個禮。”

蘭芷知道鄉公主身份,與她稱姊妹的,自然也是金枝玉葉,他不敢耽擱,答應一聲,連忙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蘭芷領着那傳說中的絕色小倌到了。

董曉悅打眼一瞧,那小倌大約十七八歲,生得确實漂亮,不過有上個夢裏的寶貝兒子珠玉在前,也就覺得平平了。

他的眉目和神情都和燕王殿下沒有半點相似,董曉悅長舒了一口氣,同時又有幾分失望。

同來的還有幾個俊美的少年,最小的十三四歲,最大的也不過二十來歲,都生得朱唇皓齒,顏色鮮妍,因為是伺候女客,這些人倒是沒把脂粉塗得太厚。

那些少年跪下行了禮,便入席陪坐。

鄉公主朝蘭芷使了個眼色,蘭芷便讓那絕色小倌去服侍董曉悅。

那小倌年紀雖小,業務卻很熟練,往董曉悅身上一靠,媚眼如絲地叫了一聲,用手背若有意似無心地磨蹭她的手腕內側:“姊姊,你生得真美,羨煞奴家了。”

董曉悅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條件反射一般騰地站起身,差點把食案掀翻。

小倌吓得花容失色:“奴家該死,求官人恕罪!”

董曉悅連忙說:“ 沒事,我去淨個手。”

“奴家帶官人去。”那小倌仍舊戰戰兢兢。

“不用,我認識路。”董曉悅揮揮手,喝了一下午的茶水,往淨房跑了不止一趟了。

“說了我阿姊面皮薄,”鄉公主已然微醺,勾着那絕色小倌的脖子,拿起自己的酒盞喂了他一口,“你那麽猴急做甚?慢慢來,要如細雨微風一般,伺候得好時,嗝......我重賞你......”說完興致來了,開始放聲歌唱。

聽着身後鄉公主時斷時續的歌聲,董曉悅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雙腿仍舊有些發軟。

董曉悅去完淨房,看看天色,月亮已經升到了頭頂,四周華燈點點,絲竹幽咽,一派旖旎暧昧,董小姐身為社會主義接班人,深感格格不入,萌生了退意——那絕色小倌和燕王殿下沒什麽關系,留在這裏也沒什麽意義。

不過不告而別太過失禮,她打算回去和鄉公主打個招呼便離開,誰知那花園到了晚上,處處看着都一樣,她喝了幾杯酒,有些上頭,更是不辨東西,好不容易找到那條竹林小徑,卻走錯了一個岔路。

她還不知道自己走錯了,見小徑盡頭有燈光,屋子裏傳出泠泠的琴聲,便徑直往那兒走。

到了門口,她也沒注意到那兩個守門的小僮不見了,自力更生地打起珠簾走了進去,裏面哪裏有鄉公主和衆小倌的影子,只有一人坐在案前彈琴,被她一攪合,琴聲戛然而止。

董曉悅正要道個歉退出去,冷不丁看見那彈琴之人的臉,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梁玄?”

那人沒系腰帶,一襲寬袍廣袖的淺紫色衣裳長長曳到地上,上面遍繡藤花,月白中衣領子微敞,露出優美的頸項和鎖骨。

他慵懶地拿起琴案上的一把烏木骨泥金扇,有氣無力地捏在手裏,烏木的黑襯着肌膚的白,幾乎有些觸目驚心。

董曉悅從來沒見過燕王殿下這副模樣,之前不管是哪個夢裏,他都一本正經,捂得嚴嚴實實,雖說長得美,可走的是拒人千裏的冰山美人路線,算是和風流絕緣。

而眼前這個何止是風流,一只腳簡直已經跨進了風騷的領域。

可是董曉悅分明感覺到梁玄身上那種氣息,熟悉而微妙,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是她吃了很多塹才培養出來的直覺。

那人也不回答,一手托腮,掀起眼皮打量了她一會兒了,嘴角輕佻地一挑:“官人怕是認錯人了。”

董曉悅吓得冷汗直冒——這個地方稱呼別人“官人”的只有工作人員,甭管芯子是不是正主,至少燕王殿下的金軀是淪落風塵了。

她走又不是,留又尴尬,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便聽那人悠悠道:“長夜寂寥,官人誤入此處也是緣分,陪奴家飲一杯水酒再走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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