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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五分鐘後,兩人靜靜地坐在沙發上。

灰色金屬長桌上除了兩只裝着飲用水的玻璃杯,什麽都沒有。

沈令看上去還是很平靜。

他甚至将那張紙和着書本一起放回了書架上,原原本本絲毫不差。

謝城看着他平靜的面容,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知道,越是平靜,就越是蘊藏着風暴。

“那、那個沈令啊,你真的別、別誤會。”他結結巴巴地說。

“為什麽這麽做呢?”沈令語調也輕輕的。

謝城卻莫名覺得其間夾雜着一絲受傷,他連忙道:“沈令你別急啊,你身體急不得吧,那什麽你聽我解釋。”

沈令擡眸,柔軟的睫毛掩着清亮的瞳孔,安靜等謝城開口。

謝城口幹舌燥,端起桌上的水杯一飲而盡。

他嘆了口氣:“就是老賀這人吧,我不知道你以前有沒有聽說過他哈,圈子裏都傳他性冷淡,是男是女都不愛,整一個兇神惡煞的豺狼虎豹。”

沈令點了點頭,他确實聽說過,所以一開始面對賀聞帆總有些畏懼。

“可……跟現在的事有什麽關系嗎?”沈令遲疑。

“你、你聽完慢慢說,我盡量挑重點……”謝城擦了把汗,頭一次怨恨自己廢話太多:“所以偏偏就是他這種人最容易招蜂引蝶,什麽七七八八的都往他身邊湊,不管巴結的還是作對的,都愛往他跟前送人。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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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也是那七七八八的其中之一?”

“對……呃呃呃不對!”謝城扇了下自己的嘴巴:“就當是短暫的有過這方面的懷疑。”

沈令眉梢揚了揚。

謝城咽了下口水,繼續道:“老賀他是真不喜歡別人接近他,每一個突然出現在身邊的他都會查。但其實不管有沒有問題他都不會太親近的,他本身就不喜歡這種人際接觸。”

沈令垂眸,若有所思。

他想起第一天去鳴雪齋工作,秦臻告訴他的話,賀先生不喜歡別人沒事往他跟前湊。

所以一開始他在賀聞帆心裏,也是那種沒事往跟前湊的人嗎?

沈令覺得有些好笑。

“但你不一樣啊。”謝城說。

沈令擡起眼皮。

“唉,其實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謝城感嘆:“以前我真以為他是真的讨厭人類,現在才知道他丫的就是雙标。”

他說着忽然看向沈令,神情認真:“沈令其實你真是這些年出現在他身邊的人裏面,最神秘的了,現在我們都不知道你到底什麽背景。但這絲毫不妨礙老賀跟條哈巴狗似的賴着你啊,他喜歡你,就什麽都無所謂。”

沈令笑了笑:“一邊喜歡我一邊懷疑我?”

“他現在沒有了!”謝城急道:“就只有剛認識的那一會兒,現在他喜歡你得不行,他什麽都不在乎的。”

“可是前段時間你還跟蹤我。”

“那是我個人行為,我發誓。”謝城豎起四根手指:“就是因為他完全不在乎你的背景了,我才覺得他戀愛腦,我才繼續查你的,他完全反對我這麽做。”

“真的沈令,他是真的喜歡你。”

“對你背景也完全不在乎,絕對不是我在幫他說話!”

沈令眼神晃了晃,沉默下來不再說話。

謝城拿不準他的心思,還想繼續解釋,手機卻震動起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直接挂斷。

“其實現在我都不懷疑你了,”謝城說:“這中間可能就是一點點小誤會,老賀也是這麽想的,他是打算以後親自跟你了解清楚,有什麽咱們說清楚不就行了嗎,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是吧?”

嗡嗡——

他手機又震動起來。

沈令隐約瞥見了來電顯示,輕聲道:“沒事,你接吧。”

謝城猶豫兩秒,這才起身去了角落,沈令看到他捂着嘴唇似乎很焦急,但十幾秒後就挂斷電話過來。

“不好意思啊,”謝城笑笑:“我姐找我了。”

沈令知道眼前這人是個姐寶男,對姐姐唯命是從。

他搖了搖頭,說:“你有事的話就先走吧。”

“可是……”謝城面露難色。

“沒關系的,”沈令笑笑:“你剛剛的解釋我都聽進去了。”

“真的?”謝城又驚又喜,“那太好了,那、那要不我先走?實在是我姐的話不能不聽……”

沈令輕輕笑着點頭:“走吧。”

“诶,好。”謝城松了口氣,走了兩步又忽然轉過來,“那什麽,你們待會兒好好說說。”

他像是不放心一般:“看得出來你對他也是有感情的,你倆都快水到渠成了別為這事兒弄出什麽誤會,咱好好解釋清楚就行。”

“我知道的,”沈令面色柔和:“謝謝你。”

“沒什麽,都是自己人。”

謝城擺擺手,在門口踟躇片刻,終于還是在手機震動又一次的催促下倉促離開。

厚重的金屬門咔噠合上。

沈令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

偌大的辦公室寂靜無聲,他抱住膝蓋,在沙發上蜷縮起來。

他仔細回想着謝城的話。

不是不能理解。

賀聞帆這樣人,周圍環境魚龍混雜,他對身邊的人保持警惕是正常的,他原本也是一個比起外界來說更相信自己判斷的人。

沈令這樣說服着自己。

謝城說得也沒錯,他不是故意接近賀聞帆,關于身世背景其實也就是一點小誤會,幾句話就能解釋清楚,不會對他們的關系造成任何影響。

甚至事到如今,賀聞帆根本不在意他的背景了,不論他是怎樣的,賀聞帆都會喜歡他。

賀聞帆不在乎的。

這一點沈令能感受得到。

所以沒什麽好擔心的。

沈令閉上眼,将臉埋進臂彎裏,以一種極度缺乏安全觀的姿勢将自己包裹起來。

但為什麽心裏就是一種隐隐的不暢快呢?

悶悶的堵堵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是因為不高興賀聞帆曾經懷疑過他?

還是氣他過去這麽久卻從未向自己提過這件事?

亦或者是因為生氣從賀聞帆到他的朋友全部都瞞着自己,哪怕謝城跟蹤他被抓包,都有意将最重要的原因隐瞞不說?

他們似乎覺得畢竟賀聞帆都不在乎了,那沈令也沒必要再知道,免得徒增煩擾。

或許之後的某一天,賀聞帆會狀似無意地問起他的家庭,那沈令一定不會有任何察覺,并毫無芥蒂地告訴他。

這樣便能将一切疑問消弭于一場再平靜不過的談話中。

賀聞帆能夠纾解心結,沈令能夠永遠無憂無慮地蒙在鼓裏。

聽上去挺兩全其美的。

但現在沈令知道了。

那一切就不一樣了。

沈令閉着眼,緊緊抱住膝蓋,心緒翻湧。

他不斷地告訴自己:沒關系的,賀聞帆一點都不在乎,他絲毫不介意自己的背景是否有問題。

就算現在自己知道了沒關系,等賀聞帆回來解釋清楚就行。

是啊,說清楚就行,原本也不是很大的誤會。

可就是有哪裏不對。

到底是哪裏呢……

沈令眉心緊蹙,他深呼吸着,用手一下一下順着發悶的胸口。

忽然他動作一頓,像是想起了什麽,兩眼直視着虛空。

是不在乎,不是不懷疑。

不在乎不代表他沒有懷疑。

這才是結症所在。

紛亂思緒中那隐秘的一點被捉住,沈令呆呆地坐在沙發上,逐漸感受到身體的疲憊,大腦卻一點一點變得清晰。

半晌,他緩緩起身,躁動的心緒徹底平靜下來。

離賀聞帆結束會議還有好一會兒。

他将毛毯疊好,倒掉杯裏冷卻的水,又接了被溫水濕潤幹澀的喉嚨。

然後他安靜離開了賀聞帆的辦公室。

沈令叫了輛出租車回家。

回他自己的家。

車子飛速行駛着,沈令将手肘搭在窗沿,冰涼的玻璃将絲絲涼意透過皮膚傳進骨骼。

沈令耐心感受這種刺激心髒的冰冷,垂眸細細思索着什麽。

片刻,他眸光一定,掏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接通的瞬間唇角的笑渦浮現出來:“爺爺。”

聽到對面寵溺的應答後,沈令笑着說:“您上次說的,跟賀家合作的事,我考慮好了。我想試一試。”

他頓了頓,又說:“但您能不能先幫我一個忙?”

賀聞帆開完會回來,辦公室裏沒有沈令的身影。

他以為沈令在睡覺,徑直走向休息室,令人意外的是,休息室也空無一人。

床鋪整整齊齊,被子一絲不茍地疊着,被單上看不出一絲被人躺過的痕跡。窗戶緊閉着,空氣滞悶燥熱,顯然沈令完全沒有在這裏待過。

賀聞帆皺了皺眉,再次回到辦公室裏,他給沈令的毛毯被好好疊起來放在沙發一角,除此之外毫無痕跡。

空氣中就連沈令存在過的氣息都淡了。

賀聞帆立刻給沈令打電話,卻只聽見一片忙音。

他眸光深深沉了下去,心裏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手機屏閃了閃,謝城發來一條消息。

賀聞帆點開掃了眼,瞳孔瞬間緊鎖,勉強維持的氣定神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驟然僵硬的脊背。

[沈令知道你查過他了,他看到你書架裏那張紙了。]

紙?

什麽紙?

賀聞帆手指發顫,腦海裏忽然閃過什麽,他快步走到書架前,目光在上面逡巡着,然後他緩緩伸出手,指向了其中一本。

他曾經查過沈令的那張單子,赫然夾在其間。

賀聞帆視線都花了一瞬。

這東西怎麽會在這裏?

他不是已經處理掉了嗎?

賀聞帆像被釘在了原地,他視線死死盯在這張紙上,手指将硬挺的紙張按出深深的褶皺。

下一秒,他奪門而出。

他徑直趕去漉水苑,可沈令不在家裏。他甚至完全沒有回來過,沒帶走任何一件衣服或者一樣物品。

賀聞帆撐住膝蓋喘氣,明明只跑了幾步,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給鳴雪齋的員工和沈令的同學打電話,期盼能夠得到沈令的消息。

只是他們都十分茫然地給出了否定的回答。

賀聞帆将自己知道的、所有與沈令的有關的人全都聯系了一遍,甚至不惜命令袁格去調查沈令的下落。

但卻一無所獲。

他怔住了,罕見地感到手足無措。

“老板?”電話對面,袁格還在等着他的吩咐。

賀聞帆握着手機,深深呼吸着,瞳孔漆黑冰冷。

“繼續查。”

可整整一個下午過去,袁格卻铩羽而歸,他根本查不到任何蹤跡。

沈令就像真的人間蒸發似的,一絲線索都不留。

賀聞帆覺得荒唐。

直到傍晚,夕陽緩緩滲透玻璃窗,拖長了陽臺花瓶的影子,天際變得嫣紅如霞時,賀聞帆才收到了沈令的消息。

[我有事要離開幾天,不便聯系,不用擔心。]

寥寥數字。

賀聞帆安靜坐在沙發上,盯着這一行字反複看了很多遍。

他才終于知道,原來他和沈令之間看似牢固的聯系,事實上無比脆弱。

沈令可以單方面聯系他,他卻竟然沒有任何辦法從人海衆生裏揪出沈令的下落。

只要沈令不想,他就找不到他。

何其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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