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尴尬
第14章 尴尬
◎再坐一會兒◎
夜半時分,孤男寡女。
冉韬從踏出別莊的一瞬間就意識到“這不合适”,但是他終究還是沉默地落後了半步跟在人的身後,什麽也沒說。
楊嫣倒沒覺得有什麽,現在這才幾點、哪裏就到夜半?別說十一點了,可能連十點都不到。再想想自己穿越之後維持的日落而息的養生作息,她覺得未來自己的頭發一定很安全。
大半夜的出來不止他們兩個,冉韬的耳朵靈,還隔着挺遠就聽見別的動靜,當即想要去趕人。楊嫣連忙把人攔住,“這路在外面,誰都能走,怎麽就成我一個人了?我還沒有那麽霸道。”
冉韬遲疑地看了眼楊嫣,“他們興許會冒犯小娘子。”
楊嫣一開始還沒理解這個“冒犯”在哪,直到冉韬的視線往她發頂上落了落,她才明白是怎麽回事。
她沒梳頭發。
準确地說,是沒盤髻。
楊嫣:“……”
看不起低馬尾是吧?這個低馬尾還是她好不容易綁的呢!
屬性加點之後的頭發又多又厚,發質也特別好,平時有婢女幫忙打理她不覺得有什麽,自己動手簡直是災難,她那點兒動手技能點,盤髻是不用想了,紮馬尾都困難,頭發太滑了,只用布條綁很容易就會脫開,但不綁的話又礙事……果然,愛美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楊嫣在心底哼哼了兩聲,到底還是入鄉随俗,往旁邊指了指,“咱們走小路,不跟他們撞見就是了。”
冉韬自是答應。
小路坑坑窪窪的、還有枝條擋着,冉韬自覺走在前面幫忙開路,楊嫣在後面跟着他走過的路走,一路都平平穩穩特別順當。她忍不住在心底感慨:這孩子真是太體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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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楊嫣那點這些年下來都快被養廢了的體力,她說“出來走走”,也就是真的只是稍微走幾步而已。把開春以來第六十七次冒出來的“鍛煉身體”的念頭按下去,楊嫣指着旁邊的一塊石頭有點氣喘地開口,“坐下休息會兒。”
至于“鍛煉”?
等走完劇情換了新馬甲之後,她一定積極鍛煉、争取長命百歲。但現在就算了吧,她希望躺平的時間再多幾年。
楊嫣開口之後,冉韬很自覺地停.下來,幫忙清理幹淨她指的那塊石頭。
楊嫣坐上之後又順手拍了拍旁邊,示意對方也跟着坐下。
冉韬坐是坐下了,就是中間隔了好大一塊距離。
楊嫣倒也沒在意這點小事,擡手在旁邊折了根草葉過來,一邊不太熟練地編着剛學會的草螞蚱,一邊順口閑話問:“我剛才看見你在看《昭史》,看到哪了?”
冉韬:“昭末宦禍。”
楊嫣“唔”了一聲,主要是在回憶具體內容。
她教冉韬認字的時候,就發現後者對歷史格外感興趣,考慮到自己那這個世界貨不對板的歷史知識,她生怕帶歪了成長狀态的小幼苗,惡補了好一通當前世界歷史,總算在冉韬跟前把“歷史”和“話本子”區別開來。不過冉韬學得很快,楊嫣那痛并快樂的日子過了也沒多久,後者很快就能自學了,楊嫣也把那些東西塞一塞,放到記憶角落裏去了。
楊嫣還在回憶,冉韬已經像是被考校習慣了一樣,開口解釋:“幾乎歷代都有宦禍,或專權朝政、或為禍一方,只是昭末宦禍尤為深重,帝王政令盡皆出于宦官之手,後者甚至能肆意廢立帝王、或殺或囚,皆在一念之間。”
楊嫣:啊,想起來了。
她順勢點點頭,“昭末的宦禍确實不太一樣。”
冉韬說出原因:“軍權,昭末宦官控制了禁軍。”
楊嫣贊同地點頭。
中央軍這種東西就很要命,落在誰手裏,誰就大權獨掌。這都不分東方還是西方,天.朝有宦官掌控軍隊、廢立皇帝,西方也有皇位是靠給軍隊發錢,公開拍賣、價高者得的騷操作。果然不管在哪裏,有槍的才是大爺啊。
冉韬卻有點走神。
他看見随着人點頭的動作,那根束發的布條往下墜了一小段,結扣的位置卡在後頸的領口,墜着衣襟往後落了落,露出一小截瑩白如玉的頸項……
冉韬猛地側頭偏了過去。
這動作幅度有點大,惹來旁邊一聲疑惑,“怎麽了?”
冉韬一時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扯開話題道:“我好像聽見有人過來了……我聽錯了,是風聲。”
楊嫣沒懷疑,她答應了一聲之後,又忍不住無奈地感慨,“你不用那麽緊張。”
她就是沒梳頭發,又不是沒穿衣服。叫人看看就看看呗,又不會少塊肉。
冉韬含糊地答應下來,目光終究不敢再往上落,只垂着眼看着那正擺弄着草葉的手指,胡亂接下方才的話題,說着些連自己都知道是些什麽的話,“本朝以昭為鑒,自立朝起便限制宦官之權,更有太.祖遺訓,嚴禁宦官染指軍務……”
他的目光本來是半垂着落在那邊的手指上,可是那纖細的指.尖折着草莖,幾次都沒有卡進另一邊的環扣裏,手的主人幹脆将它舉起來擡高,試圖對上月光。
冉韬的視線下意識追随着手指升高之後,也意識到另一件事:她看不清楚。
并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這般在黑夜裏視物如常的,大多數人都或多或少被黑暗阻隔視線。
小娘子其實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情,甚至一些細微的動作也無法捕捉。
這個認知不知怎麽讓他心頭一跳,頸側的脈搏都一突一突地躍動起來。
冉韬想自己現在臉上的神情一定很醜陋,但是沒關系……小娘子看不見。
草莖終于搭進了環扣裏,少女微微蹙着的眉頭一下子展開,她順勢轉過臉來,就用這麽平和又舒展的神情全沒察覺異樣地看了過來。
冉韬連呼吸聲都重了。
楊嫣隐約覺得哪裏有點怪,但是沒深想,把手裏半成的草葉螞蚱放下,接過話:“你剛才說‘遺訓’?”
她看書并沒有冉韬那麽仔細,再加上都放下那麽久了,還真不記得有這麽一碼事。但想想後來的劇情,再一聯系這句“嚴禁宦官染指軍務”,楊嫣忍不住“啧”了一聲,“這可不一定,祖宗規矩也要看有沒有不肖後人。”
冉韬雖然半走着神,但反應很快,“溧關!”
楊嫣禁不住笑起來,她是因為知道劇情,冉韬就是純粹的天賦了。她之前給人講史的時候就發現了,冉韬在這上面直覺準得可怕,所以她才覺得這孩子一定會有出息的。
楊嫣點頭:“是溧關,宣将軍守了那麽久,也沒有什麽大的戰事,皇帝大概要派人去了。”
她掰着手指頭數,“世家不能信任,文臣各有黨派、互相之間只想着利益争奪,而武将領兵,誰知道會不會反?如今皇帝們全心全意信任的,也只有宦官了。”
這簡直就是前代昭朝宦禍之始的重演,正所謂“人類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無法從歷史中學到任何教訓”[1]。不過如今這個大梁朝廷敗亡得太快,情況都來不及演變不到宦官操控皇帝這一步。就是大梁大概不是很想要這種“幸運”。
冉韬沒有出聲,不知道在想什麽。
楊嫣有時候覺得這孩子的思想比她深刻多了,不過她也不在意,畢竟冉韬和她不一樣,她只想着走完劇情躺平,冉韬可是要出人頭地才能在這個階級分明的時代改變自己的命運。
楊嫣:“對皇帝來說,宦禍的結果已經是最輕的了。你瞧、前昭的宦官那麽嚣張,九度廢立帝王,卻仍是大昭的天下,若是換個權臣來,恐怕王朝早就改姓了……宦官是皇帝的家奴,即便家奴噬主,也無法擺脫皇權的影響……”
冉韬因為某個詞手指顫了一下,下意識地擡眼看過去,楊嫣卻已經拍拍手、準備離開了。
她最後瞄了一眼被自己放在旁邊、幾乎看不出形狀的草葉螞蚱,不得不承認自己沒什麽手工天賦:明明步驟都沒問題,為什麽最後的成品這麽奇怪?
楊嫣準備起身,倒想起了冉韬一直很在意的事,決定還是體諒一下對方的好意,“你聽聽,要是沒什麽人過來,咱們就走吧。”
冉韬很聽話地側耳去聽。
楊嫣看不清對方的神情變化,卻注意到他的動作不自然地頓了頓。
楊嫣:“怎麽了?”
這話剛落,一陣微風徐徐拂來,送來了不遠處的動靜。聲音被風帶得扭曲失真,但是她還是捕捉到了那聲滿是嬌嗔意味的“冤家”,還有另一道更加模糊低沉聲音……好像是“好人”?
窸窸窣窣的草葉聲伴着蟲鳴被送到耳中,已經意識到這是什麽的楊嫣僵住了,她歷數自己前後兩輩子加起來的經歷,覺得不會有比現在更尴尬的時刻了。
就在楊嫣滿腦子都是“怎麽逃離現場”的時候,卻聽見冉韬平靜開口,“有人在,小娘子若是不急的話,就再坐一會兒。”
楊嫣愣了下,隔了會兒才像是明白什麽一樣眨了一下眼。
她陡然松了口氣,“好。”
作者有話說:
二狗子覺得嫣嫣不懂,不然按他的正常邏輯是去趕人,而不是讓嫣嫣等(他怕嫣嫣撞見doge)
嫣嫣覺得小狗崽不懂。
嫣嫣(松口氣):太好了!
[1]人類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無法從歷史中學到任何教訓。
——黑格爾 (ps. 這是原話的一種翻譯結果,不是直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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