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肉夾馍
肉夾馍
何迪擺擺手說:“他也不是惡心,算是合理的要求。”
“影響別人收快遞,哪裏合理了?”何袅袅不滿。
何迪指了指快遞筐裏的快遞說:“看到那些快遞沒,得八九個吧,每天差不多也這麽些。每個我從收件人手裏收兩塊錢,大壯每件還再補給我一塊錢。他不願意讓你收快遞了,我肯定也得答應啊。”
“那我以後得快遞,你幫我拿,我自己每件付你三塊錢不就行了嗎?”何袅袅說。
何迪有點不耐煩地坐回到小板凳上,說:“算了吧,你一個給我三塊,你那多出來的一塊我是賺到了,那剩下的幾件的一塊,我就沒咯。”
何袅袅沒想到,大壯對這個村子的管控,已經細到這種程度,那大壯在村裏,已經不是一個村民,而是無孔不入的強大勢力了。可何袅袅想不明白,大壯控制這些細枝末節的意義是什麽呢?
如果只是想在村裏建化肥廠,得到村民們的支持,他完全沒有必要連快遞收發這種事都控制着,那他到底是為什麽這麽做呢?
肯定不是為了針對她。
為了弄清楚大壯的目的,何袅袅主動攬下了去鎮上快遞點取快遞的任務。她每天去鎮上把村裏的快遞都取回來,還是放在何迪家裏,繼續讓他一個快遞賺三塊錢。
這樣一來,何迪既賺了錢,還省了油錢和時間,自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大壯,只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享受着漁翁之利。
可看着何袅袅天天往鎮上跑,何年歸卻似乎有點小情緒了。
這天何袅袅回來,看到何年歸在她家客廳的茶幾上和面,用的是袅袅小時候家裏用的那個厚瓷盆,偏硬的面團在何年歸手裏像是一顆大炮彈,揉幾下,拎起來,用力扔進瓷盆裏,“嘭”的一聲像炮聲一樣炸開來。再揉幾下,拎起來,再摔。
臉上也像是戰場上的軍人一樣,雙眼中有要把敵人全數消滅的堅毅和怒火。
“怎麽了年年?今天看起來有點不開心啊。”何袅袅進門,把手裏的東西往茶幾上一放,帶着點俏皮問道。
何年歸擡起頭,盯着何袅袅,問:“你是不是又去鎮上取快遞了?”
“是啊,你怎麽知道?”何袅袅說着去倒水喝。
“人家專門不取你的快遞,惡心你,你倒好,不僅不生氣,還去幫人家把所有快遞取回來,讓他們躺在家裏做無本生意。”何年歸不滿地嘟囔着,“你這麽做,只會讓他們更把你踩在腳底下。”
何袅袅聽得出何年歸這是在關心她,調侃道:“欺負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怎麽比我還生氣?”
“我……我……”何年歸左右思索着理由,支支吾吾了半天,說:“你不是我姑姑嗎?我肯定跟你站在一邊的啊。”
“這會兒想起來是你姑姑啦?”何袅袅調笑。
何年歸低下頭,掩藏着臉上因不自覺越界引起的慌亂,嘴上也更讨人嫌起來,說:“在跟別人的戰争裏做聖母,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何袅袅也不生氣,說:“那你知道在戰争中,有一個說法嗎?叫‘上兵伐謀,攻心為上’。”
“攻心?攻誰的心?何迪的心啊?”何年歸不理解,“他的心有什麽用?”
“何迪的心,也要攻,确切地說,是全村人的心,我都要攻。”何袅袅故作深沉地說。其實跟大壯直接或間接接觸的幾次,何袅袅發現大壯這個人雖然有點壞,但很擅長收買人心。建化肥廠雖然是為了他的利益,卻無限放大化肥廠對村民的利益。平時更是找着理由給村民們帶來一些小恩小惠。婦女節一家一箱扒雞,不單單告訴了大家,要跟何袅袅保持距離,還成為了很長一段時間村婦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無形中就在村中占領了輿論陣地——這才是真正的攻心。
村子是個小社會,大壯這個老油條,比何袅袅聰明太多,會玩太多,長久以來在村裏建立的威信也比何袅袅強太多。而何袅袅要跟他鬥,僅僅靠種菊花能賺錢是遠遠不夠的。村裏人雖然在意錢,但同樣在意人情世故。要想在人情世故上贏過大壯,何袅袅還有很多很多需要學的東西。
所以何袅袅不單單把大壯作為對手,還把大壯作為老師。而攻心,是她學習的第一招。
“那你攻略成功了嗎?何迪願意為了你反抗大壯了嗎?”何年歸問。
“那倒還沒有……”何袅袅尴尬一笑,又馬上提起精神,說:“但是……我通過這件事,有了別的收獲。”
“什麽收獲?”何年歸和着面問。
“我發現,大壯給何迪每個快遞補貼一塊錢的原因,是他經常寄快遞回家。”何袅袅說,“沒想到大壯居然是個很孝順的人,幾乎每天都有快遞寄給他奶奶,大部分時候是吃的、穿的和保養品,偶爾還有花肥、種子、營養土和狗糧,可謂是無微不至。”
“那是他親奶奶,小時候他爸媽去城裏打工,奶奶一個人把他帶大的,自然關系很好。”何年歸說。
“是啊,我最近也知道了。”何袅袅說,“以前看他去城裏,沒有帶着他奶奶,還以為是跟奶奶關系不好。”
何袅袅這幾天,從鎮上取了快遞之後,就直接把大壯奶奶的給送到她家裏去。便有很多機會跟大壯奶奶聊天,除了種花的話題,也會聊一些家常。
“大壯從小就不是個一般的孩子,他有闖勁兒,什麽都願意去試。”大壯奶奶聊起自己孫子,很是驕傲,“出去闖了才幾年啊,就成了化肥廠的二把手。這不眼看着,又要自己建廠了。”
“大壯哥是挺厲害的。”何袅袅說,“自己賺了錢,還想着回村建廠,帶村裏人致富。”
“你這話……”大壯奶奶笑眯眯盯着何袅袅說,“不是真心誠意的吧?”
何袅袅尴尬又不失禮貌地笑了笑,大壯奶奶也沒讓何袅袅回答,繼續說:“老太太我,雖然年紀大了,但腦袋不糊塗。你和大壯在村委會打賭的事,以及在村子裏鬧得不愉快的事,我都知道。”
何袅袅像是小賊被抓包,有點歉疚又有點不理解,問:“那……為什麽您還對我……”
“對你這麽客氣對吧?”大壯奶奶說,“那是因為,我也不希望大壯在村裏建化肥廠。”大壯奶奶嘆了口氣,看着遠處,像是想起了當初,緩緩道:“別人可能不知道化肥廠的影響,但我知道……大壯剛到化肥廠打工的那一年,晚上回來老咳嗽,就是在廠裏嗆的。這幾年他不在車間幹了,咳嗽才好了點,但一直沒好利索。化肥廠裏的活啊,傷身體的根本。”
“所以您也反對大壯在村裏建廠?”何袅袅有所期待。
“我也不是反對,我只是不支持。不過啊……”大壯奶奶若有所思地看看何袅袅,說,“如果你把我當杠杆去撬大壯,可能有點困難。他啊,不聽我的。”
何袅袅忙擺着手說:“我可沒想那麽多。我就是覺得,我太久沒回來,跟村裏其他人也不熟,您又愛種花,咱們有共同愛好,所以才常來的。”
“既然是這樣,就不用天天來給我送快遞了,快遞在何迪家裏放着,我自己去拿就行。”大壯奶奶說。
何袅袅也沒有辯白說快遞是她從鎮上拿回來的,她知道,一旦對方心裏有了懷疑的種子,着急的辯白是沒用的。只是答應着說:“好。”
“我早上殺了只雞,一個人吃不完,給你半只,你帶回去吃吧。”大壯奶奶說着就去廚房裏拿雞。
大壯奶奶家的黑狗,仰頭看着何袅袅,有疑惑,也有一絲防備。這些天,何袅袅總來,跟狗熟了,卻沒能讓它完全放下防備。何袅袅低頭盯着它晶瑩圓潤的黑色眼睛,說:“你天天吃什麽好吃的啊?肚子每天都吃得鼓鼓的。”
黑狗繞着何袅袅走了幾步,視線一直沒離開她,直到大壯奶奶拎着雞從廚房出來,它才放心地回到門口,懶洋洋地卧在小窩裏。
何袅袅拎着雞回到家,心裏還是有一點點憋屈的,可看到何年歸為她憤憤不平的樣子,心裏反而輕松了很多。她有點撒嬌的語氣,說:“何年歸,我們用這半只雞,做口水雞吃好不好?”
“你的腸胃吃不了辣。”何年歸沒停下和面的手,“我今天的計劃是做肉夾馍。”
“肉夾馍我想吃,口水雞我也想吃。”何袅袅說,“我太久太久沒吃辣的東西了,而且口水雞是麻辣,不是純辣,還好吧……”
何年歸有點無語何袅袅的邏輯,說:“不論是麻辣還是純辣,都是辣。”
何袅袅也不反駁,嘻嘻地讨好笑着說:“做飯累了吧?我給你倒杯水喝。”說着去給何年歸倒水,自然而然地把水杯遞到何年歸面前。
這個距離稍微有點尴尬,對于何年歸來說,這個距離,可以用手接,也可以直接用嘴接,可用手的話,手上沾着面,用嘴的話,又太過親昵。何年歸心跳逐漸加速,又期待,又糾結,又有點慌亂。
像是生日當天,見到朋友,期待着他準備了禮物,卻又覺得他就算沒有準備,也是理所應當。想試探,又怕他沒準備,不試探,卻又心裏癢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