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二徒然之

給任改之喂完糊糊天色就完全暗了下來，都說山上夜間寒涼，其實山與山之間也是一樣冷的。

即使有眼前的火堆，任行衣還是覺得有點兒冷，出門之前星祭門的人包括任行衣自己，準備了一大堆防身的東西，卻完全沒有想起來要給自己準備點保暖的東西。

任改之還有小毯子小被子小衣服，任行衣就只能抱着暖呼呼的大徒弟瑟瑟發抖。

落紗山沒有活人居住，不過只要霧殺花開花就會有光，這花發光的時候才有毒，不發光的時候采下來可以織布，織出來叫霧紗，可以做法衣。

因着霧殺花兩大妙用，時常有人不怕死上山采，然而能下來的人也不多，基本有價無市。

任行衣一邊想着一邊唱佛經哄任改之睡覺，從《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開始唱，唱到《金剛經》就差不多了。

霧殺花有毒，做的衣服冬暖夏涼、刀槍不入，任行衣覺得自己有點點蠢蠢欲動……

其實星祭門每年都會有弟子在各自師父的陪伴下到落紗山采霧殺花，宗門裏也有存貨，不過這花一定要用法力來織，任行衣失去法力多年，已經沒辦法再像前世那樣給自己和大徒弟做法衣了。

想想，真的很可惜。

任行衣嘆口氣，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把任改之抱緊，縮在樹下睡覺，四更天的時候他還要起來爬山呢。

任行衣呼吸漸漸平穩之後，任改之睜開眼，一陣灰霧散開，任改之凝成前世成年的模樣，一點朱砂在黑暗中燃起鮮紅的火光。

任改之看着自己模糊的身體有點無奈，因為時間規則，他在這個時候必須是一個尺長的奶娃娃，雖然不會死，可是真的很麻煩，什麽都幹不了。

“師父，徒兒回來了，”任改之蹲下身輕輕圈住縮成一團的任行衣，一個用力，模糊的手穿過了任行衣的身體，“對不起……徒兒知道錯了……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念佛經了……”

最後的聲音十分模糊，想來任改之也不太好意思說，畢竟師父變成現在這樣都怪他，師父喜歡念就念吧。

“哎……”任改之伸出手想摸任行衣的臉，卻什麽都沒摸到，“師父，徒兒……算了，你開心就好了。”

任改之模模糊糊念叨完，縮回去之前伸手點了點一邊火光搖曳的火堆——火勢瞬間變大，周圍一圈都暖和起來，任行衣感受到溫暖睡熟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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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明天見。”任改之說完，重新變回小孩兒模樣縮進任行衣懷裏，閉上眼睛之前伸出邪惡的小爪幾摸了摸任行衣的脖子，感受着跳動，任改之安心閉上眼睡覺。

這時正是秋季，任行衣以為在最冷的四更天自己會被凍醒，然後正好爬山，可是昨晚不知為什麽天突然暖和起來，他睡醒的時候已經卯時了。

天蒙蒙亮，任行衣看到遠處落紗山上的霧殺花都謝了，可是這樣一來時間就掐不太準了，今天還不知道霧殺花什麽時候開，萬一在半山腰的時候就開了，他和任改之都得交代在這。

容不得任行衣猶豫來猶豫去，任行衣一把将任改之丢竹筐裏，踩滅火堆，慌慌張張就往落紗山跑。

霧殺花未開花時是一個個子持蓮華狀的包，開花則是從尖角撕開一個口子拉出花瓣，長的花瓣甚至能罩住整棵樹。

任行徑直向山頂去，同時兩手不停采摘霧殺花的花苞，現下正是霧殺花結種子的季節，花苞中間吊着細細小小的種子，他有金鈴，不愁這霧殺花不開。

太陽一點點升起，任行衣後背都被汗水浸濕了，為了趕時間，他不能停下來，抽不出時間來喂任改之，只能丢一些藥材進竹筐，讓任改之自己抱着吃。

落紗山不算高，只是半步一棵樹而已，一般人稍不注意就會因為避讓霧殺花樹而繞遠路。

任行衣是個耿直的人，他讓紅線系在金山第一棵樹上，只要能看見紅線，他走的路就沒錯，還是離山頂最近的路。

緊趕慢趕，任行衣終于在太陽升到正中間前走到了山頂，果不出任行衣所料，他剛踏上山頂霧殺花就開了，四散開的彩色花瓣團團圍住山頂這不到兩丈的空地，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任行衣拿出帕子擦淨臉上的汗，沒敢松懈下來——山頂上還有一個人，一身青衣，躺在泥地上，陽光直照下來，看不真切他的臉。

“施主？”任行衣捏緊佛珠，剛自己跑回來的紅線也萬分戒備，“施主？您還好嗎？”

那人一直沒反應，任行衣一步步向前走去，正要蹲下身查看人死沒，竹筐裏的任改之突然大哭，凄厲得跟頭要被擰下來一樣。

大徒弟哭了，任行衣不得已先顧着自己徒弟，趕忙放下竹筐把任改之抱出來哄：“觀自在菩薩……”

果然，任改之一聽佛經就不哭了，乖得很。

任行衣把大徒弟“安撫”好，蹲下身把躺在地上的人翻過來，看到人的臉之後手一頓：“真巧啊……”

地上的青衣人是任改之前世的心頭肉，換句話就是他最愛的人，愛到什麽程度呢？欺師滅祖、颠覆六界。

任改之已經不敢去看任行衣的臉色了，他千防萬防，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裏碰上這個人。

青衣人叫周珏然，一張傾國傾城的臉，美到是個人看見都會窒息那種——長得漂亮不是錯，漂亮還被一個瘋子看上就是錯。

為了周珏然，任改之甚至連把自己撫養長大的任行衣都要殺，任行衣乍一看到這人，實在不知道要不要把人留下，要不趁現在任改之還小，幹脆把危害掐死在搖籃裏？

任行衣看看周珏然那張臉，又看看懷裏吐泡泡的大徒弟，突然靈光一閃。

前世任改之後來之所以要毀天滅地是因為周珏然出事了，遍尋沒有救命之法，只好把心思打到六界上，然而都逛了一遍之後也只能讓周珏然“活”過來。

有呼吸有靈魂，卻像植物一樣，動不了，這下任改之是真的瘋魔了，花了那麽大力氣，救回來個殼子有什麽用？

再後來，任改之不知從何處知道了任行衣是神子之身，可以換一條命。

可是任改之不知道神子之身是只能活一次的命，如果任行衣沒有飛升成神，那輪回裏再也沒有這個人，比人間的人還慘，要麽成神，要麽消失。

老天給了神子那麽多東西，總得拿走一點——比如說時間，比如說機會。

這是慧謹告訴任行衣的，他知道得太遲，如果前世他知道，打死任改之他都不會答應，命只有一條，傻子才給出去嘞！如今慧謹告訴他，神子之身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不見了，他終于可以入輪回了，所以才對修煉的事不再積極，反正有很多很多輩子，不差在這幾十年。

任行衣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經歷時間回溯，不管是誰，他謝謝他全家了。

周珏然為什麽會死任行衣不知道，不過他可以把周珏然帶在身邊，有金鈴在，只要沒斷氣、沒卻缺膊少腿，就不會出現前世那樣的事情。

“阿彌陀佛，貧僧見你骨骼清奇天分極佳，跟着老衲修道可好？”任行衣用帕子輕輕擦去周珏然臉上的泥土，輕聲問。

過了一會兒，周珏然沒反應，任行衣滿意地點頭：“很好，你不出聲就算你答應了哦，二徒弟乖！”

周珏然居然不是中的霧殺花的毒，反而是受了內傷才昏過去的，這樣重的內傷，任行衣要是遲來一天，任改之就要和自己道侶永生不見了。

任行衣掏出乳缽，翻出幾樣藥材搗碎，任改之被放回竹筐，只能自己玩，聽着自家師父去救別人。

霧殺花是正午時開花，晚間子時會凋謝，幾人必須在晚間上路。

還好周珏然在黃昏時醒了過來，任行衣還擔心會不會在這巴掌大的山頂過上幾天。

周珏然一醒過來就看到在金黃色陽光下喂一個嬰孩兒吃糊糊的任行衣，嘴裏唱着好聽的佛經，被暖和的光籠罩着的人，竟好似比陽光還溫暖幾分。

“你醒了？”任行衣見任改之突然轉過頭，便跟着看過去，随後就看到人醒了，趕忙走過去，“你覺得怎麽樣？”

随着任行衣走近，周珏然才發現眼前的人是個有喉結的小和尚，看着他的目光慈善，可周珏然就是覺得怪怪的，像在看孫子一樣……

周珏然丢開腦子裏奇怪的念頭，連忙翻身坐起，抱拳道：“多謝小師父救命之恩，周某願效犬馬之勞！”

“诶？”任行衣沒想到周珏然這麽好說話，以前他見過周珏然，明明不是這樣的人啊。

想來想去，想不明白，任行衣想着只要他教好大徒弟，這渣渣也翻不出什麽浪來，便說：“其實你剛剛扯着貧僧，非要拜貧僧為徒。”

周珏然：“……嗯？”

“其實老衲今年九十歲整，見你心誠，老衲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不過老衲已經有了大徒弟任改之，你就當二徒弟吧，喚‘然之’，可好？”

周珏然：“……”其實幻術還沒過去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此章完】

任行衣：你是我徒弟。

周珏然：不——

任行衣：我知道你很開心，不用這麽激動，然之乖。

任改之：啊咕！（咬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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