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女子香魂

前一晚周然之和任行衣都休息得早，第二日起身時天還未亮透，山間晨霧重，看哪裏都霧蒙蒙的，一丈外人畜不分。

丈尺山有山間泉，随桃樹移動而移動，泉水清，暖而洗穢。

泉水還是去找吃食的周然之發現的，畢竟他不是只吃靈藥就能活下去的，只能去找食物果腹。

“師父！徒兒在那邊找到了山泉！”周然之抱着一些野果子興沖沖地跑回來，在任行衣身邊蹲下，“師父，我們去洗漱一下嗎？”

任行衣看了看天色，覺得太陽不會這麽早出來，便點頭同意。

丈尺山的山間泉不大，洗澡是不能了，洗漱一下整理整理形象還是可以的。

這山間泉有靈氣，對人的身體有好處，任行衣讓周然之先裝上一些拿來喝再洗漱。

“這泉水洗筋易髓，對修煉有好處。”任行衣也拿出瓶瓶罐罐開始裝泉水，打算留着給任改之磨糊糊吃。

泉水溫熱，任行衣把自己收拾完之後把任改之放進淺淺的泉水裏，洗個澡，順便給他玩會兒水。

無根崖并非無根，每天太陽升起後一種傘狀的透明的大花會飄上來，踩着過去就好了。

此花名為浮傘，無根，無形，碰到了才會看到一個淺淺的透明影子，是無根崖唯一能走出去的工具。

任行衣一行人洗漱完回到山崖邊，太陽剛好緩緩升起：“嗯，等太陽完全露出來就可以走了，二徒弟你一定要跟緊為師，踩實了再擡腳。”

“師父，徒兒明白。”周然之肅然點頭，手上握着折扇，青筋凸起。

“……”任行衣不知道為什麽二徒弟這麽緊張，明明以前騙大徒弟自己過去的時候任改之沒這麽緊張的。

太陽升起得有點慢，任行衣見周然之冷汗都出來了，忙說：“二徒弟，來，看着師父，要微笑，這不是什麽大事，就算你掉下去也不會死的，傳說只是傳說，其實能走出去的。”

周然之太緊張，一時間也不可能真的放松下來，磕巴着問：“真、真的嗎？可是徒兒掉下去之後師父沒辦法救徒兒啊，師兄還這麽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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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行衣的微笑開始做作了：“如果你真的掉下去了，碰到看不見的東西就順着往上爬，晚上睡覺，天亮再爬，半天就能出來了。”

“……”周然之對師父的說法都震驚了，而且任行衣的微笑看起來很可怕，周然之默默閉嘴，決定等會兒死死跟着師父。

過了一會兒，太陽完全出來，任行衣開始伸出腳找浮傘，踩上去之後回身跟周然之說：“二徒弟，不是師父不跟你說，只是這無根崖每個弟子都必須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走過去，這是考驗，也是磨煉。”

任行衣看着周然之走上自己踩的這一朵浮傘，自己繼續找下一朵，說：“無論是修煉還是煉東西，耐性、靈性、細心，缺一不可，無根崖在所有考驗裏不是最難的，卻是刷下人最多的。”

周然之小心翼翼地跟上，問：“為什麽？不是最容易過去的嗎？”

“因為恐懼，還有不夠耐心。”任行衣這次走過了兩朵，沒有等周然之，“走過來，人生在世，最難的不是身外之物，是過自己這一關。”

任行衣前世一開始也跟明西風抱怨，覺得這幾個考驗完全沒必要，就算不按這些固定的方式走他也能出去，那為什麽還要一步一步按照先人定下的規則走？

直到任行衣發覺，就算自己再厲害，有些事情也無法做到——最難過去的是自己。

走這一遭是煉的心性，任行衣很後悔前世在該認認真真走的時候沒有認真，他心不夠穩，會死好像也變成了一件料想當中的事情。

到底還是後悔的吧，後悔那麽爽快就答應了任改之把自己的命交出去，後悔沒有多想一想後果，後悔……突然精||蟲上腦。

“人呢，要冷靜，如果你怕了，不妨念念為師教你的佛經。”任行衣一想到自己是怎麽答應的任改之就有點想擰斷他的脖子，不過佛祖教世人寬恕，所以他不氣，一點兒都不氣。

周然之眼睜睜看着一邊講道理的師父一邊嗖嗖嗖往對面沖，而且每一次回頭看他時的笑容都更詭異一點，無端端的，他覺得脖子有點冷。

午時三刻，兩人剛好過去，周然之後來看明白任行衣是怎麽過去的了，所以能跟上。

秋日的山間白天會很熱，兩人走過山頂之後都是一身汗，最外面這一片山峰總算是正常的了，任行衣取下竹筐坐到一棵樹下，一個勁捶背。

“哎，年紀大了身體就是不好，年輕時候翻山越嶺不在話下，現在就背着大徒弟過個無根崖都不行了。”任行衣低聲抱怨，他的腰是真的酸，平時上山采藥什麽的也不見這麽累，肯定是任改之太重了。

周然之聽任行衣說累，再一次不怕死地湊上來：“師父，要不我背着大師兄吧？”

任行衣輕笑着搖頭，拿出一個玉牌遞給周然之：“算了，你也出來了，玉牌拿好，等會兒下山，最近的鎮子上有傳送法陣，你看看能不能會清灣城去，別讓你父親擔心。”

玉牌只有三寸長，薄薄的一片，淺淺的紫色，暗光流轉。

“謝謝師父！不過這玉牌是什麽？”周然之其實很想回家跟父親說一下他拜師了，“而且師父，回頭徒兒該去哪裏找您呀？”

“玉牌是裏面有你的名字，遇上危險可以捏碎了召喚為師，”說着，任行衣頓了一下，“冬天的時候為師會一直在福安鎮，鎮子上的人請為師過去做法，你要是忙完了可以過去。”

周然之應下，不過堅持要把任行衣和任改之送到福安鎮再走：“師父，這去福安鎮也不遠，徒弟送你們過去再走吧。”

有周然之護送，去福安鎮的路上很平靜，沒有遇上什麽奇怪的人。

福安鎮是南邊很出名的鎮，因為它出最好的茉莉，折一枝，餘味有十二個時辰之久，是以，商戶們願意不遠千裏從北方到南方求一米粒幹花送到北方去賣。

任行衣跟明西風說想自己走，也不全是為了任改之，就算沒有任改之，他也會按照自己的想法把該走的地方都走一遍再去白雲寺養老。

他記得很清楚，這一年福安鎮出了一位茉莉花仙。

冰雪為容玉作胎，柔情合傍瑣窗隈，香從清夢回時覺，花向美人頭上開。 ——王士祿?《詠茉莉》

福安鎮的茉莉開得好，是因為有這位花仙在；所謂茉莉，也叫香魂，傳說，茉莉本無香，有谪仙般的女子附魂于花上，方有暗香不斷。

在丈尺山上，任行衣同周然之說，傳說不可盡信，而且每個傳說都不可細究，就像這個福安鎮的茉莉花。

它叫香魂，多美的名字啊，可是用什麽填的呢？

——女子香魂，是以茉莉喚之“香魂”。

哪有什麽茉莉仙？不過是被鮮血澆灌出來的妖精，她的胃口會越來越大，一開始喝鮮血，後來愈發癫狂。

前世任行衣這個時候在北方，福安鎮的事是一位師兄轉訴給他的。

那位師兄說時滿臉諷刺：“任師弟，你一定想不到，福安鎮的本可以在剛出端倪的時候就派人給星祭門送信的，可是那個所謂茉莉花仙讓福安鎮的茉莉花更漂亮，香味彌留更久，所以他們一直到死都沒給任何人送信求救。”

人性都是貪的，福安鎮也是如此，等血腥味吹到烏枳山，那個妖精已經開始吃周圍鎮子的人了。

後來星祭門的人到鎮子去幫忙做法事，下葬的，有三百一十八人。

其中不包括屍骨無存的福安鎮人。

任行衣想來早一點，福安鎮的人未必都不可救藥，告訴他們利弊的情況下，能一起把那個估計快冒頭的茉莉花仙給處理了。

福安鎮從鎮外半裏遠的地方就有茉莉花，在很遠的地方都能聞到香味。

任行衣走到一半才想起來福安鎮為了天南地北商人行走方便，開了三個傳送陣，所有城池都能到。

“二徒弟，福安鎮有三個傳送陣，而且更準，你去排個隊，應該今晚就能回清灣城了。”任行衣在茉莉花從停下，嗅着周圍濃郁的茉莉花香道。

周然之跟着停下腳步，疑惑地問：“師父，徒兒知道的，您不繼續往前走嗎？”

任行衣搖搖頭：“不了，記得為師教你的通靈術，你先進去看看什麽情況，詳細講一遍鎮子裏的情況再走。”

“徒兒記得了，那師父，我走了？”周然之不太明白任行衣要幹嘛，不過看他嚴肅的樣子，也知道是很嚴重的事情，“師父，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嗎？要不我留下吧？”

周然之每一次看着矮他半個頭、十分嬌弱的師父都很擔憂，擔憂會不會他等不到任改之長大就挂掉了。

任行衣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二徒弟，你放心，只要我不惹人，基本妖魔鬼怪都得繞着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