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清水無水

任行衣瞥他一眼，輕哼一聲：“哼——要不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呢？”

和自己養出來的妖怪做交易，不過是為了能賺更多的錢；鎮子上應該有不少人是參與了的，不然不會有那麽多人被送給祖樹。

這個結果現在不出現以後也會的，祖樹已經生了靈智，只要能活下去，它什麽都會去做的。

祖樹就在鎮子最中心，那有一片比鎮子外還大的花海，郁郁蔥蔥的茉莉大多數有人高，每年祖樹的茉莉都是以拍賣的形式賣出去，周圍花海的倒是可以随便賣，不過野生的不一定有農戶家裏精心飼養的品質好。

任行衣一行人裝模作樣在客棧裏坐到商戶們下來吃飯，确定沒什麽人出事便收拾東西離開，他們處理完祖樹就會離開，這鎮子呆得人渾身不舒服。

在祖樹周圍采花的人還挺多，其中還有不少明顯是外地人也一起采。

正好任行衣也背着個竹筐，看守的人就以為他也是來采花的商戶，沒怎麽看他就讓人進去了，走出去一段，任行衣突然想起來，跟周然之說：“二徒弟，為師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什麽？”周然之沒一會兒就抓了一大把茉莉了，一邊用帕子收起來一邊應聲。

“你說這幾天福安鎮的人會不會還騙人去傳送陣那啊？”任行衣皺起眉頭，他救下周然之的時候并不知道那個傳送陣居然是用來絞肉的，現在想來，當時進去的人怕是都去見佛祖了。

周然之一聽，連忙道：“要不這樣，師父我去把傳送陣毀了吧？”

任行衣踟蹰了一下，咬咬牙：“行，你去把陣法毀了，然後想辦法把福安鎮的人都引到這邊來，不能再拖了，我去跟那些花妖商量一下。”

說罷，任行衣放下竹筐，把任改之脖子上的金鈴取下來，任改之小手一抓，死死抓住金鈴。

“大徒弟乖，把金鈴借給你師弟好不好？”任行衣嘗試哄任改之松手，同時一邊把自己手指塞給任改之。

有手指抓，任改之果然立刻放開了金鈴。

任行衣将金鈴放到周然之手中，細細交代：“金鈴是給你保命用的，總之，從你破壞傳送陣開始，就一直搖，有金鈴在，想死都不容易，對了，三個一起毀掉，為師總覺得不可能只有一個陣法的。”

周然之一一應下，随後看着任行衣又掏出各種奇怪的東西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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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是爆炸符，這個是地炎符，這個是……”任行衣先給周然之講一遍符咒都有哪些，末了拿出一些瓶子，“還有這些，都是毒粉，扔出去就管用，你也不用管是什麽，随便扔，還有……”

林林總總加起來，百來樣物什，周然之全部裝起來背在背後，跟任行衣打個招呼就走了。

任行衣還是很擔心的，他總覺得周然之傻傻的，萬一半路被弄死可怎麽辦喲！

不過有金鈴在，活下來應該不成問題；任行衣就帶着對二徒弟的擔憂繼續向祖樹走，他都在心裏寫好給周然之養傷的藥方了。

被大片數目圍繞，祖樹下十分陰森，帶着一種憋悶的厚重感，樹上挂了祈願的紅綢緞，在樹蔭下是黑紅色，看起來鬼氣森森。

任行衣四下看了一圈，都沒發現什麽人，輕笑：“這鎮子的人也是奇怪，外面守衛重重，祖樹這居然一個人都沒有。”

“因為他們信任我們。”花妖從祖樹下緩緩走出來，在任行衣前面停下，一身白裙暗淡，不似晚間精神，“小師父怎麽過來了？”

“啊，是這樣的，老衲突然想起來，這福安鎮那個陣法好像還在送人進來，所以老衲徒弟就去處理了，今晚大概鎮子的人就過來了，你們可以提前到今晚嗎？”任行衣好聲好氣地跟她商量，畢竟他和周然之都不能對鎮子上的人動手，花妖們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花妖聽罷，點點頭，只是神色間有些猶豫：“可以是可以，不過小師父您一定要保證他們子時才過來，子時之前我們的行動都有限制的。”

這個任行衣明白，依附他物的靈魂必須在夜間行動，有月光的時候法力還會變強，于是便說：“可以的，對了，報完仇就趕緊走吧，你們這棵祖樹……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花妖一愣，随之笑笑，容顏動人：“多謝小師父提醒，我們知道的，回見。”

“回見。”任行衣對花妖點點頭，看她隐進樹蔭裏。

任行衣掂了掂任改之，往上抱了抱，擡頭看看天色：“就等今晚了，希望然之沒事。”

任改之面無表情吐出一個泡泡以示不屑。

金鈴的聲音能散出去很遠，剛過正午，任行衣就聽見了急促的金鈴聲，急忙站起來辨認了一下金鈴聲傳來的方向。

任行衣剛才有給周然之傳送符，如果是出事了周然之應該會用傳送符，他只需要多等等酒好了。

金鈴的聲音一直到下午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才停下，之後周然之就出現在任行衣身邊，金鈴遞給任行衣，說：“師父，徒兒把三個陣法都毀了，沒有受傷。”

“好小子！”任行衣輕輕錘了一下周然之的肩膀，“沒受傷就好，人都引過來了吧？”

“應該都過來了吧，徒兒領着他們繞了一大圈才過來的。”周然之想了一下，突然說，“不對，我好像沒見到掌櫃的他們和一些……”

一些什麽人周然之說不清楚，大約就是那種模模糊糊知道鎮子有什麽事情卻又沒參與的人。

任行衣一聽就明白了，他說：“那些人，來不來也無所謂，怎麽處理得看死者，我們覺得他們無辜，樹底下的人可不覺得他們無辜。”

從受害者的角度，事情發生的時候，在場的沒有一個人無辜，冷眼旁觀就是幫兇。

花海外聚集了不少福安鎮的人，可怕的是，其中還有不少婦人，她們跟那些謀劃這些事情的男人一起拿着兇器，只要見到周然之，怕是會給他幾斧子。

任行衣取下天眼符，幽幽嘆了口氣，把給周然之：“有時候，人心真的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你永遠不會知道，給你一刀子的，到底是敵人還是最親的親人。”

周然之聽完任行衣的話亦久久沒有說話，因為他們都從天眼符看到了花妖花茉花莉的母親，那個女人眉目間跟花莉特別像，像到一眼就能看出來她們是母女。

人群裏還有一些年輕女子，她們臉上的興奮完全壓抑不住——甚至比男子更高興。

“師父，徒兒不懂，那些女子……”周然之取下天眼符，欲言又止，他的素養不允許他在背後說人家的閑話，可是又憋得慌。

任行衣收回天眼符，背起竹筐：“為師也不懂，不過我們可以問一下花莉。”

天色漸晚，樹下的靈魂可以出來一部分了，其中就有花莉兩姐妹，她們幾乎一模一樣，只是花茉更小一點，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二位女施主好。”任行衣撚着佛珠上前，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老衲有一疑問，不知姑娘可否解答？”

花莉點點頭，笑說：“小師父請問。”

任行衣撚動佛珠的手一頓，怕觸動二鬼心事似的，問得小心翼翼：“老衲方才仿佛在花海外面看見了二位的母親，還有一些別的女子，她們……不知道嗎？看起來十分高興。”

“……”花莉頓時怔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一戶人家出一個人，可以拿祖樹一截花枝回去種，祖樹的樹枝，沾土即生，開出來的花，與祖樹有八成相似。”

如果是這個原因，那鎮子上的人瘋魔一般地把人送給祖樹也就不奇怪了。

畢竟當家作主的大多數是男人，而家裏沒有男人的，早被鎮長的人以祖樹之名當做祖樹第一批養料。

清酒紅人臉，財帛動人心。（注：出自《增廣賢文》）

一本萬利的東西，誰都想要，有了就會想要更多，人心是填不滿的。

太陽最後一縷光輝消失，為了花海，鎮子上的人不敢進來，只能圍着，他們堅信祖樹的花妖會把裏面的人都吃了，只要他們不讓人跑出來就行了。

今日不是十五，月亮不算圓，月光卻把花葉都照得清清楚楚，明天一定是個好天。

拜完月，靈魂一個個離開祖樹，飛向花海外的人。

花莉兩姐妹牽着手走到任行衣身邊，跟他們告別：“小師父，我們要走了，如果來世見到，給我們送一朵茉莉花吧。”

“好。”任行衣鄭重地應下。

兩姐妹化作流光飛出去，為了完成她們最後的心願；很多年後，任行衣真的又遇見了這一對姐妹，那時她們有一個更好的命格，一生無憂。

任行衣記得給她們帶一束茉莉花，給前世的一切苦痛畫下記號。

老天是有眼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花海外的喧嚣漸漸消失，熠熠生輝的生魂們一點點散去，任任行衣三人背後的祖樹突然在月光下變小，化作一個女子，與花莉有七分像。

任行衣感覺背後有人，回頭看去，挑了挑眉，說：“施主是覺得老衲好騙嗎？”

祖樹一愣，沒再向前走：“不是……我只是……”

“師父小心！”周然之一步上前擋住任行衣，警惕地盯着祖樹。

周然之比任行衣高，這一擋就把他整個人都遮住了。

任行衣探出頭來，問祖樹：“這位施主，你有什麽遺言趕緊交代，過會兒就說不出來了。”

祖樹臉一沉，眼中紅光閃過：“人肉又不是我要吃的，收我幹什麽？再者說了，他們都快把我弄死了，那些靈魂就可以算在報應之內，為什麽我就不行？”

“這個啊？”任行衣推開周然之，從他身後走出來，取下紅線翻花繩，“老衲來告訴你，每個妖精命中都是有劫的，被福安鎮的人采摘到垂死就是你的劫，你可以抱怨，不能反抗，就像你過雷劫只能抵擋，如果跟上面硬抗，雷數會變多一樣。”

無論吃不吃人，紅線看起來就是普通的紅線，沒有一點靈氣，所有人都不會把它放在心上。

祖樹也一樣，它吃過太多人，心早已不正，明面上要跟任行衣說話的樣子，背地裏已經放出暗器想要三人的命。

任行衣翻花繩的手不停，紅線自行散出去擋住飛來的花枝，反吸操縱者的生命。

“你——”祖樹眼睛猛地瞪大，立刻舍棄那些花枝，可還是被紅線吸去不少修為。

“就是這樣，你只能說是命該如此，遇上了一個心術不正的鎮子，遇上了一些比畜生不如的人。”任行衣微笑着翻出一朵花的模樣，紅線明了，直接飛向祖樹。

祖樹想跑，剛回身就看到四面八方都有紅線，只是方才借着夜色看起來不明顯，這時所有的紅線都泛着紅光，宛如天羅地網。

任行衣看着紅線一點點捆緊祖樹，把它吸成枯枝，手指翻飛，拉出一座塔：“真是對不住，有靈為塔，你願意讓塔倒了，就要承擔倒了的責任。”

紅線慢慢縮回來，重新化作一根細細短短的紅線挂回任行衣手腕上。

周然之這才知道自家師父為什麽一點法力都沒有也敢一個人出來闖蕩了，這紅線金鈴成精了吧？神器啊！

任行衣看着周然之呆愣的樣子，笑着搖搖頭，去撿起祖樹剩下的枯枝，沒有生命就是藥材，給任改之用來化形剛好，還省下任行衣一份靈藥。

“師父師父，你的靈器好厲害啊！”周然之一下沖到任行衣跟前，雙眼發光，像星星一樣。

“你以後也會有這樣一件靈器的。”任行衣溫柔地摸摸周然之的頭，十分可惜，“如果師父沒有失去法力，本可以給你們師兄弟倆一人做一件神器的，如今只能給你們材料了。”

周然之的嘴角忽地彎下，他怕說到了師父不開心的事，任行衣沒有法力一定很難過，想到這，他也覺得不好受。

任行衣收好枯枝之後發現周然之的情緒突然低沉，笑道：“你這是怎麽了？為師跟你說啊，靈器其實還是自己做的最好，更聽話，像為師這倆，當初可磨合了很久呢。”

“不是的師父……”周然之偷眼看任行衣，一副犯錯小孩的模樣，“徒兒是怕您不開心……”

“哈哈哈哈——”任行衣大笑，□□了一把周然之的腦袋，“不，沒有法力之後為師很開心，有些事呢，有得有失，失去法力這件事，是為師有生以來，最開心的事。”

這一番話，驚的不止眼前的周然之，還有竹筐裏的任改之。

任改之不知道任行衣為什麽會這麽說，是他害得任行衣失去成為天之驕子的資格，他害怕讓任行衣知道一切，怕任行衣知道之後會不認他，甚至離開他。

任行衣一直表現出對失去法力這件事沒什麽怨怼的樣子，任改之以為任行衣不是不難過，只是時間久了，傷痕一定還在，然而任行衣竟然是這樣想的。

周然之也沒想到任行衣居然會這麽說，作為修道之人，失去法力是一件極其難以接受的事，如果是他失去了法力，而且沒有再來的機會，寧可投胎重來。

“師父，能問一下為什麽嗎？”周然之小聲問，這也是任改之想知道，兩人都悄悄豎起耳朵。

任行衣拍拍周然之的肩膀，說：“不用這般小心翼翼的，為師真的不難過，要說為什麽，就是無事一身輕吧，有時候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為師不想扛起責任，只想閑雲野鶴青燈古佛。”

周然之擡起頭：“師父，徒兒不懂。”每個人都想讓自己過得更好，這世上許多人，想修煉都沒有機會，怎麽會有人覺得失去法力會是輕松的呢？

“二徒弟，”任行衣擡起頭看向依舊明亮的月，神色淺淡，“世上有些人，能活下去就已經拼勁全力了，能安安穩穩活着，簡直就是天選之子，很不幸，師父就是這樣的人，只要能活在這世間，有沒有法力不過是一件……錦上添花的事。”

之後周然之沒有再問，他想他明白任行衣的意思，他該為自己活得輕松而感到高興，為遇上任行衣而高興。

而竹筐裏的任改之，突然就想明白了，也許在任行衣眼裏，沒有神子之身、可以輪回、不用每天拼死修煉就是最棒的事，他有一大把時間揮霍，大不了下輩子再來。

自由自在地活着比世界上所有事情都美好。

三人走出花海，外面并沒有太血腥的場面，就是一群人躺在地上，如果不去探他們的脈搏會以為他們不過是睡着了而已。

鎮子上還是留下了人的，比如一些在鎮子邊緣的農戶和幾家客棧，當然，所有的商戶都還活着。

任行衣領着周然之走出鎮子，每走過一處，見到的茉莉花全部枯萎，連樹枝都沒留下，一路走到鎮外，周然之伸手碰了一下身邊的一枝茉莉——瞬間散成灰燼。

師徒二人回頭看福安鎮，裏面一片死寂，沒有了古怪的花海和茉莉花香，這也就是一個普通的鎮子，沒有什麽特別的。

“師父，我們去哪？”周然之吹掉手上的灰塵，轉頭問任行衣。

任行衣擡頭看看天色，又辨別了一下方向，說：“去隔壁的清水鎮吧，為師記得那有個大型傳送陣，還有賣坐騎的，如果我們趕不上開傳送陣還可以租坐騎去別的城池走。”

周然之當然是師父說什麽都對，他沒來過南邊，啥都不清楚。

師徒三人有繼續上路了，踏着月光，一步一腳印去下一個地方，身後的福安鎮不再有茉莉花，心術不正的人也全部下去陪他們殺死的人了，想來可以安穩很久很久。

清水鎮名字有水，卻是個林中鎮，就建在一片林子裏，房子都用柱子架起來，整個鎮子全是小樓，與參天大樹相倚。

周然之第一次見這樣的鎮子，看什麽都覺得新奇：“诶，師父師父，您看，他們的屋子好奇怪啊，為什麽要架起來？”

任行衣提着燈籠，小心翼翼地找幹淨地方下腳，聽見周然之喊他幹脆停下，回說：“這是林子，底下會有各種動物蟲子，而且非常濕，常年在地上走，不得病屋子也會熬爛的——你別瞎踩，鞋子是濕的話我們不能進屋的！”

“啊？”周然之直接就懵了，他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興奮得很，剛不小心踩到一個淺淺的水窪，頓時欲哭無淚，“這、這又是為什麽啊師父？”

“……”任行衣無奈地搖頭，“怪我怪我，忘記跟你說了。”

這清水鎮都是木屋，沒有一磚一瓦，是以進屋的人必須是清清爽爽的，不能帶一點水，也不能在屋子裏洗澡吃飯洗臉，只要是會沾水的事情都不能做。

平時來清水鎮的商戶游客，如果要住客棧，必須在鎮子外的一個屋子把自己弄幹淨再進客棧，否則客棧是不收你這個客人的。

下雨的時候更是所有人都不能出門，也不能開窗開門。

任行衣說到這停了一下：“唔……關于清水鎮的傳說不多，關于水進屋了會發生什麽也沒有記錄，這是個最近百年才建成的鎮子，記錄實在少。”

因為周然之把自己鞋底踩濕了，所以兩人只能在鎮子外給外人弄幹身體的屋子等。

周然之湊到火堆旁，烤自己的鞋子和衣擺：“可是師父，難道清水鎮的人就不出來嗎？他們如果出來的話肯定也會弄濕自己的啊。”

“就是他們有辦法讓自己不被弄濕才讓過往的人心甘情願來這弄幹了再進去。”任行衣抱着任改之一邊給火堆加柴一邊說。

作者有話要說： 【此章完】

二合一，說雙更就雙更，不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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