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

6、第六章 ...

天色晦暗。

正午時分一囚車從街口緩緩而入,被囚住的人面色如常,紅潤而頗有風範,長長的白須垂挂在胸`前,一身青白道袍,手執羽扇。但其手足皆被厚重的鐵鏈牢牢鎖住,負責押送的士兵也全部都是部隊中的精英常旅。

于吉微微仰頭,天空竟然兀的從重重層雲之中現出了一絲光輝,耀的人眼生疼,卻恰巧照在了于吉身上。

街道邊,側對着于吉囚車處,一女子坐在琴前輕輕撫着琴卻不彈奏,身邊立一男子,腰間別着劍,若是細看便能發覺此人視線飄忽不定。

“孫伯符在何處?”江虞擡眼問。“好琴。”

周瑜笑了笑,按住別在腰間的長劍,蓄勢待發模樣。

“伯符不曾來,此琴乃是公瑾在祁山道游歷時遇一貴人所得,同是愛琴之人瑜贈與江大小姐也未曾不可,聊表心意。”

江虞不語,只是摸着那好琴在心中嘆息。

若是那人能看出周公瑾心計是否還會贈與此琴?子期遇伯牙乃是坦誠之交,自己和周公瑾之間必然會有間隙,不但沒有握手言和的那一天而且這間隙會因為孫家而愈發的深刻,從而一發而不可收拾。如果珊兒能夠真的和孫二公子情投意合,那麽江家可保,若是不能,江家該何去何從呢?

珊兒,你可曾知道姐姐也是不願親手斷送你的幸福,但,往往情不得已,造化弄人。

江珊自從昨日和孫權蕩舟回來便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無論如何問她她也不答,閉門不出。江虞也旁敲側擊了一番,但是別無所獲,只得轉去問了孫權,哪知道孫權只是攤攤手聳肩回他也不知,江虞便再問是否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如此孫權才有了記憶。

“別的倒沒什麽,便是我睡去了一段時間,醒來的時候我和珊兒都還在舟上,并無異常。”

“睡去了一段時間,具體多長?”江虞問。

“可能是前段日子練兵太過勞累,據珊兒說只有一刻鐘頭。我問她都做了些什麽,她只道還在舟中等我醒來,我又問了駕駛船舶的副将,他也是如此回答所以便安了心。怎麽,莫非珊兒發生了什麽事情?”

“無妨,我只是随口問問罷了。今日多謝孫公子替我照顧珊兒。”江虞謝道。

“是我叫珊兒出去的,該是我謝謝你讓珊兒陪着我。”孫權呆笑,摸着後腦勺。

江虞點頭,“我還有要事,那便告辭。”

“請——”孫權轉身朝大門走去。

待那人走後,江虞滿心疑惑,敲了敲江珊的門。

“是我。”江虞說,仔細聽着裏面的人的動靜。

“姐姐,我今日累了,明日再說。”

“明日于吉求雨,你可要去?”江虞特意提出,依照江珊平時的性子肯定會興致盎然的去湊熱鬧。

“不,我不去了,身子有些不适。”

“那好,晚上我再來看你。”江虞說。心中篤定妹妹肯定發生了什麽事情,只是她暫且不願意說出來罷了,既然她不願面對,那麽便待明日于吉求雨之後再問,只願這丫頭安好便是。

踏着沉重的步伐,江虞離開了江珊的房間,聞見一陣悠悠的栀子花香,閉上眼,只覺心曠神怡。

奇怪,府中從未有栀子花,何來此種花香?

江虞加快了步伐,順着清香飄來的方向疾步走去,一不留神往前一跌,一道白影閃過輕巧的扶住了江虞的腰身。江虞下意識便回抱住了那人脖頸,擡頭一瞧。

“白烨?”

白烨今夜換了裝扮,長發束起,用藍色的發帶綁着。身上是一件常見的袍子,但不知道為何穿在這人身上便顯得分外有氣韻。乍一看,雌雄莫辯。

“嗯。”白烨答應一身,便放下了江虞,側目往一邊望去,蹙着眉頭。

“你怎會在此?”江虞心中隐約覺得不妥。

“有事要辦。”

“陰司之事,你不是已經沒了法力?”

“但我的陰陽眼還在,替夙源辨識一番以免誤奪人性命。”白烨簡短答,深藍色的瞳孔裏有着不知名的東西,待瞧見了稍遠處一抹黑影,眼睛亮了亮,便迅速和江虞告辭,“後會有期,相信我們很快便會再見的。”

江虞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心中滋味萬千,看了看自己的手,嗅見了衣袖中那清幽的栀子花香,嘴角勾了勾。

原來是她身上的味道。

記憶停留在昨夜,江虞一回神,發覺周瑜竟在盯着自己,那眼中的一抹深意不曾得知,卻好似被他窺探了心事一般不由得有些驚慌。

“于吉來了你不看他盯着我作甚?”

周公瑾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你方才的樣子很美。”

“多謝。”江虞心神一凜,為自己方才的想法而後怕。

街上忽而安靜了下來,即使人多口雜,但見于吉登壇求雨便都安靜了下來。于吉并未像一般江湖術士一樣做那些個形式,只見他直直的站在壇中,張開雙臂頭仰着望着天空,那原本只落在他身上的一束光圈竟然漸漸的擴大了出去,太陽重新沖破雲層照耀了大地。

“這于吉,是老天都不幫他了。”周瑜好整以暇的看着,輕蔑道。

江虞不語,低頭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一個人的背影,那正是她的妹妹江珊。此刻江珊正擡着頭墊腳四處張望,看起來不太像是來專門見于吉求雨,依照她的性子會有什麽比這還要重要?江虞一時間也想不通。

“你派了這麽多人守着,若是被他逃了豈不是往自己臉上扇耳光?”江虞指着那一群士兵道。

“事關孫家顏面,我必須保護萬全。”

“是保護萬全還是以保除之而後快?”江虞不留情面。

“自有分曉。”周瑜一邊說一邊坐在藤椅之上,手捧着茶杯側頭繼續看着下邊動靜。周圍的建築物裏都埋下弓箭手,下面的百姓之中也有喬裝的将士,于吉周圍更是有精兵守着,應當是萬無一失了。

“孫權也來了。”江虞緩緩道。

周瑜一驚,扶着椅扶手迅速站起,一步跨到了欄杆前,果然見身穿銀色铠甲的孫權正撥開人群朝着一個方向逡巡而去。

“他在找什麽人?”扭頭回看江虞問。

江虞略一思索,遂道:“你覺得孫策将軍會不會也在此處?”

“伯符,不,不可能。他已然病重怎麽會突然來此?”

江虞搖了搖頭,“孫策将軍心高氣傲,如此揚眉洩憤的一刻他怎麽會不親自見證?你是高看了你對他的了解了。”

周瑜怒目而視,憋着一口氣不好與江虞發作,遂一跺腳氣急敗壞的對着身後将士吩咐:“在這裏保護江大小姐,出了什麽事兒提頭來見!”

“是!”

江虞沒有再看周瑜,只是立在欄杆處盯着下面的妹妹,心中隐約還是擔憂,但更加好奇她要見的人究竟是何人。≡

江珊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動作已然被姐姐察覺,還依舊故我的在人群中摸索。一個不是那便找另外一個,直到氣微喘,她彎腰扶住膝蓋,順了一口氣,擡眼便瞧見一個身形頗似那人的人在兩人之外,于是便要再次上前,卻被身後一人喊住。

“江珊,你可是在尋我?”

江珊身子一頓,欲要回頭去見,卻不想那人阻止了自己的動作,輕聲道:“若不想被你姐姐發覺,我勸你還是莫要轉身。”

“姐姐在何處?”

“我不告訴你,若是告知你便要去瞧,那豈不是正讓她知道了你看見了她?說罷,找我為何?”那人問。

“我……”江珊支支吾吾,最終還是未說出所以然來,只是昨日在未名湖畔的場景歷歷在目,當她滿懷期待的盼望白烨出現的時候,那人竟真的翩然而至,好似一朵飄來的雲,又輕飄飄的随時會消失不見。

江珊不明白為何自己會這麽想見她,就連答應孫權出游也是為了能夠在那兒巧遇。當白烨從水中突如其來弄暈了孫權和船夫之後,帶着孩子似的調皮的面容靠在船沿,仰着頭從下望着江珊。

“我們又見面了,江二小姐。”

“你之前受的傷可好了些?”江珊關心問,此刻白烨還在水中,自然看不見腰部的傷痕,但是瞧她神情動态想必已然痊愈,可只幾日的功夫便已然恢複,她的愈合能力還真令人咋舌。

“全好了。”白烨腦袋扭到一邊,漫不經心道,“我問你一件事兒,先前我受傷之時你瞧見了什麽東西?”

“嗯?”

“就是當時你仰着頭看着屋頂,”白烨放緩語調,“那時候你看見了什麽?”

江珊低頭思索,繼而道:“屋頂之上的一只黑鴉。”

“只有這個?”

“只有這個。”江珊肯定道。

“如此甚好。”白烨松了一口氣,白了身邊的空氣一眼,繼而笑眯眯的看着江珊,“今日你們出來游玩,我便不打攪你們的好興致了。”

白烨正欲游開,卻猛然的一怔,迅速抱住了江珊順勢将她拉入水中,江珊還未反應便有一利箭嗖的應聲擦着臉頰而過。

“沒事吧?”白烨抱着江珊,兩個人躲在船側,借用船身來抵擋暗處敵人冷箭,一半的臉沒入水中,兩雙眼睛彼此對視,将對方的容顏深深印刻在心中。

“你的臉——”白烨遲疑的撫上江珊側臉,那兒一道微紅的痕跡,時不時被湖水浸泡,很快便會泛白。

江珊側首避開她的觸碰,心中劃過一絲異樣,不敢再去看她。

“無礙。”江珊遲疑一會兒,再問,“你的傷我會……負責的。”

白烨一愣,繼而大笑,“我的傷口你負責不了。”那是夙源的鐮刀所致,哪能用尋常法子治愈,“只是這暗箭難防,看來那個刺客已經走遠,你回去的時候小心着些,這幾日也不要出門。我看那刺客的對象是你。”

“是我?”江珊疑惑,“我以為是孫仲謀。”

“傻姑娘,若是孫仲謀,此刻他還能睡的如此香甜?”白烨親昵的勾了勾江珊鼻梁,見對方神色異樣,便縮了回去,“我只是……”

江珊冷着臉,“下不為例。”

“也沒有下回了。”白烨若有所思,“你趕緊上去吧,浸久了對身子不好。來日我們有緣再見。”

江珊哼一聲道:“誰還想見你這個瘟神,每次見你就都沒好事。”

“說的也是。”白烨道,見江珊上去了,才漸漸沒入水中潛行。

江珊一回頭便不見了白烨身影,心下疑惑,可這茫茫湖面何曾有過那人身影?只餘□側這淡淡的栀子花香,才隐約提醒着那人曾經來過,微微一笑,摸着臉頰的傷痕,嘆道:

“再見受傷也是無妨了……”

白烨忍着耳朵劇痛,終于下潛到未明湖底,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那件東西。迅速上行爬到了岸邊,仰面直喘氣。

一個黑影遮住了她的上身,白烨微笑晃了晃拿在手裏的東西道:“拿到了,果然丢在這裏。”

“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夙源問。

“先助你奪那人魂魄,送往陰司,再辦餘下的事。”

白烨說罷,閉上眼,讓和煦的陽光照着她原本便白皙的臉龐,渾身暖洋洋的。

“白烨,你可還記得對閻王發過的誓約?”夙源站在邊上,一動不動,陰沉着臉。

“自然記得。”

“那女子不曾看見我也就罷了,但,你所立之誓約不能違背,否則後果你是知道的。”

“夙源,”白烨睜開眼,“你何時變得如此婆媽了?”

夙源無語。

“我知你念在同僚情誼不忍心我這麽多年道業一朝毀棄,也罷,我如今答應你絕對不會對任何人動情。”白烨起誓。

夙源側過身去,冷若冰霜的臉上附上了一層失意。遙遙望着那湖中女子身影,再看白烨手中握着的那一卷書軸,只覺得明日依稀該是一次不同以往的奪魄過程。

白烨,希望一切真如你所說。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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