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回去

回去

旁邊那間雜物間他還沒進去過,那個房間連打掃衛生時都被他自動跳過。

房門是木頭的,門闩已經不在了,把手也上了鐵鏽。

屋內只有一面衣櫃,還有一個玻璃書櫃,地面一層灰。

這兩個東西的夾縫中放了個紙盒。

鄒喻扯來兩張濕巾把盒子外面擦了一下,抱着盒子去了客廳,坐在沙發上。

這沙發他還沒坐過,剛一屁股坐下去,人都快陷進去了。

海綿材質的沙發墊,還被人摳爛了,他拉開沙發墊的拉鏈看了眼,不像老鼠啃的,倒像是小孩手欠造成的。

紅色紙盒本來是一個鞋盒,鄒喻扯開上面蒙着的一塊布,裏面都是沒有塑封的照片。

照片從小時開始記錄,到結束時這小孩也沒多大。

那老頭也在照片裏,小孩騎在他肩膀上,摟着他的脖子,笑得很開心。

還有一張是在這間屋裏照的,看背景是在剛剛的雜貨屋。

小孩舉着一張黃澄澄的獎狀,笑得像明媚的太陽。

獎狀上面寫着:羅樂齊小朋友在園表現優秀,被評為“活力寶貝”。特發此狀,以資鼓勵!

所以這是羅樂齊家。

怪不得老頭看到他會反應這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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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照片停留的時間來看,幼兒園畢業後羅樂齊就去了陶柏水家裏。

大概率是羅樂齊還回來過這裏,總不能是老頭一眼就能看出這大小孩是羅樂齊吧。

他收拾了下照片,又放回原位。

昨天答應老頭去給他打酒來着,他換了件厚衣服就去了老頭家。

林叔眼光不行,買的衣服難看,不過很有陶柏水的風格,鄒喻下樓低着頭看這件衣服時,恍惚着覺得陶柏水就在身邊。

“來吃飯?”老頭隔着紗窗門問他。

“幾點了?”

鄒喻确實不知道……

老頭聽他這話倒有別的意思,“怪我沒喊你吃飯?”

“我家鐘沒電,走不動,真不知道幾點了。”鄒喻想着反正我解釋了,信不信看你。

“那你來得挺準時。”老頭又站近一點。

“我能不能進去說話,有種‘鐵窗淚’的感覺。”

老頭的臉在紗窗門後像打了馬賽克。

老頭打開紗窗門,又去沙發上坐着了,他慢悠悠地說:“菜在廚房。”

“你吃了嗎?”

鄒喻把菜往外端,大多是昨天的剩菜,魚卻是新做的。

“別坐那了,你也來吃啊。”鄒喻又喊道。

“我不太想吃,酒喝完了,沒勁。”老頭擺擺手讓他快吃。

鄒喻吃了一大碗飯,收拾完後去廚房提出酒桶,還帶上了那個魚桶。

他說:“我去打。”

“快去,我早上就想來一口了。”老頭在後面催促着,“錢用鑰匙壓着哩,自己拿上!”

人在陰天的時候總覺得犯懶,鄒喻去市場的路上連着打了好幾個哈欠,昨天夜裏他也确實沒有睡好。

那個大哥也在河邊,今天換了個新桶。

鄒喻把桶放在一旁,說:“謝謝叔,魚很好吃,桶還你了啊。”

大哥又做了個“噓”的手勢,鄒喻沒再吭聲就走了。

市場也沒多大,前半截是早餐店,現在都歇着了。後半截賣小菜和肉,打酒的地方在最末尾,和調料區在一起。

“打桶酒。”

鄒喻把酒桶擱在桌上,老板接過問他:“打多少錢的。”

“二十。”

老頭給的二十塊錢,那就應該沒錯了。

“二十一斤的是吧,稍等啊。”老板提着桶就去忙活,揭蓋的一瞬間酒香四溢,鄒喻聞着暈乎乎的。

老頭坐在馬紮上在單元樓門口等他。

“你挺快啊,快進來讓我嘗嘗。”老頭招呼鄒喻趕快進門。

老頭一進門就拿出櫥櫃裏的小酒杯,他用手指捏着他那個小酒杯,太小了,只夠抿一口。

“啧,這酒好啊。”

鄒喻說:“不老喝這個嗎?還感嘆呢。”

“好酒,啧啧啧。”老頭又抿一口,小酒杯空了。

鄒喻看老頭心情不錯,便也壯了膽子問道:“我改天再給你打,能先借我點錢嗎?”

“行啊,要多少。”老頭笑眯眯地看着電視問。

“五十?”鄒喻試探性地問,他怕老頭嫌他要得多。

“一百吧。”老頭說着又換了個臺看,裏面正放着狗血家庭倫理大劇。

鄒喻被電視裏的動靜吵得腦袋疼,老頭也不說錢在哪兒。

“你還沒教我做飯。”鄒喻說。

“以後的吧,最近天冷了,人犯懶。”老頭盯着電視說。

電視裏吵到不可開交,有人沖了出來摔碎了花瓶,結束了這場鬧劇,終于安靜了。

老頭看得正帶勁,劇情走向平淡時他瞥了一眼鄒喻,像終于想什麽似的說:“哦,錢在我包裏。”

老頭朝衣架上那個黑色挎包努努嘴,說:“喏,自己去拿去。”

鄒喻把包提到老頭旁邊,當着他的面拿出一張一百塊,又把包放回原位。

“謝謝,以後還給你。”

鄒喻不确定車站幾點的車能回去,也不确定錢夠不夠,回去了還能不能回來。

他決定明天一早就走。

又在老頭家蹭完晚飯準備回破屋的時候,他還看了下挂在牆上的鐘。

七點十五分。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他倒也不擔心第二天早上起不來。

每天一大早樓下都會開“晨會”,比鬧鐘都準時,各種打招呼和小孩哭的聲音,想賴床都難。

今天的天陰得吓人,他閉眼前想着明天可別下雨。

“幾個意思?”

鄒喻一睜眼就看見玻璃窗上都是雨滴,打開窗戶那簡直是瓢潑大雨。

“就對着幹呗?”

今天還是得去,他不管怎樣都要回去。

外面雨勢驚人,鄒喻硬着頭皮走到單元樓門口,他把衣服頂在頭上剛準備沖出去,有雙手從後面給他拽住了。

“拿傘,急匆匆的像什麽樣子。”老頭遞給他一把長柄雨傘。

“謝謝。”鄒喻接過。

“有什麽好謝的,以後一起還我。”老板擺擺手,說話時嘴裏一股酒味。

鄒喻撐開傘走進雨裏,走到外面大路上剛好有輛出租車,倒也沒浪費什麽時間。

鄒喻收起傘馬上上車,卻還是被雨淋濕了一點。

“去車站。”

“兩個車站你去哪個?”

鄒喻急着了,小破地方不大,車站倒挺多!

“哪個近去哪個。”鄒喻還是怕錢不夠,就近解決吧,實在不行雨停了就走回來呗。

去車站花了将近二十分鐘。

車站附近簡直荒無人煙,就一個破網吧在那邊開着,還有幾家支着雨棚的炒菜攤子。

鄒喻看了打表器一眼掏出十七塊錢,又問道:“最遠的那個車站得多久到啊?”

“哦喲,那可遠了,得半個多小時,那邊是老車站了!”司機收下錢,又說:“今天下雨好多車晚點咧,你自己注意啊。”

“謝謝提醒。”

這車站倒是不小,客車火車都在這裏,動車倒是沒有。

他走進車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沒身份證嘛,這件事直接被他抛在腦後了。

黑網吧的大門敞開着,他想着先去網吧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說。

網吧裏也沒人,窗戶高得離譜,旁邊還豎根棍子,大概是用來開窗的。

老板在收銀臺下邊的櫃子旁蹲着,嘴裏還嘀咕着:“嘿,奇怪了這才是。”

“開臺機子。”鄒喻拍拍桌面,老板這才擡起頭。

老板坐到椅子上伸出手,說:“身份證。”

“沒帶,成年了。”鄒喻确實成年了沒錯,羅樂齊可沒有,但鄒喻說出這句話時底氣十足,就和說出“我是個男的”一樣自信。

“沒帶開不了。”老板才不信他的自信。

“你這網吧還要什麽身份證?一個人都沒有。”鄒喻看着這空蕩蕩的大廳,覺得這裏沒生意是應該的。

“查得嚴,店還在車站附近,體諒一下。”

老板說完又蹲下去翻着,也不管鄒喻是走是留。

“你找什麽呢?”鄒喻問道。

“進貨單。貨對不上,我不知道單子丢哪兒去了。”

“那你慢慢找,我躲會雨。”

鄒喻望着大廳,又說:“我上五分鐘行不行。”

“不行。”老板拒絕得幹淨利落。

鄒喻在這待了一個多小時,聽了無數首歌,還都是dj版。

“終于找到了!”老板站起來舉着收貨單,“我就說是這老小子給我送少了吧。”

“找到就好。”鄒喻在一旁搭腔。

“你上網玩游戲?”老板問。

“我聯系個人,不玩游戲。”

老板敲敲收銀臺的電腦,說:“用這個。”

鄒喻心想着你不早說!嘴上卻說:“謝謝,我盡快。”

鄒喻坐在電腦前有些緊張,他害怕知道陶柏水的近況,又期待收到他的信息。

他還是想多了,羅樂齊的賬號他根本不知道密碼,之前也沒想到換密碼,他覺得手機在手上又不會丢,實在想不到最後他人卻是丢了。

他試着登自己的賬號,實在不行要班上的同學去問瓜哥,瓜哥再去看看陶柏水,最後再轉達到他這裏來,就是耗費時間太長。

“密碼錯誤,請重試。”

鄒喻又試了下,還是這個提示。

不應該,他所有賬號的密碼差不多都是這個字母和數字的組合。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不了解自己了,甚至有一瞬間覺得這個世界的“鄒喻”是不是也換了靈魂。

“謝謝,我用好了。”鄒喻讓出位置,走出了收銀臺,讓老板坐回去。

待久了有些悶,他出去網吧門口蹲着,這雨下得稀碎,和他現在的心情一樣。

這破爛車站,這稀碎大雨,這車……這車!

“鑫海!!!”鄒喻的聲音大概能穿過車窗,傳進他的耳裏。

可惜了,鑫海沒聽見,他正跟着車裏的音樂點頭,也沒注意到網吧門口的倒黴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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