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Chapter 18

Chapter 18

一九九二年六月二十七日。

早八點三十分。

昨日對武裏的比賽輕松獲勝，得以養精蓄銳，今日全力以赴戰勝陵南。

在盥洗室最後一次檢查自己的儀容，無論什麽角度都“完美”！三井從陽臺上摘下晾幹了的阿迪達斯汗巾，想起海南一戰被小池安慰後第二日就将這件生日禮物從抽屜中拿出來用，在訓練的時候還用來當做頭巾包過海盜頭，然後被沒有禮貌的櫻木花道一臉鄙視地說了句“喂小三，你都一把年紀了還那麽愛耍帥，這樣不行”的情景，額角頓時出現迷你十字路口。

可是今天需要力量。

捏緊了汗巾，三井将它疊好，塞進運動包，出門。

兩分鐘後又回到房間裏。

安西老師昨日由于心髒病入院了，讓他着實忐忑了好一陣子。住院的關系安西老師今天要缺陣這場關鍵比賽，作為他的恩師，安西老師一直都是他籃球生涯及賽場上的一盞明燈，只需要矗立在那裏，就讓他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安心。

……可是今天這麽關鍵的比賽啊……

三井慎重地拿起書桌上安西老師的照片，連同鏡框一起小心翼翼地包了兩層以防壓碎，再塞進運動背包。

安西老師病倒缺陣的情況下，就由他來擔起帶領湘北進入全國大賽的重擔吧！

安西老師，請安心養病，我會将勝利的消息帶去給您的！

***

紀子來遲了。

看着滿場人頭湧動，紀子徹底傻眼了。

雖然經歷過前幾場爆場情況已經有了經驗知道要提早來霸占位置，但紀子完全沒料到這些人為了看湘北對陵南一戰居然可以連海南大附屬對武裏這麽毫無懸念的比賽都看了整場。

……似乎……沒人有離開的打算……

萬般無奈之下準備去看臺前面站着看比賽，卻不意發現了兩排絕佳空位。雖然腦海裏也晃過“奇怪這麽好的位置為什麽空着呢”這樣的想法，紀子還是沒有深究地坐了下去。

然後海南對武裏的比賽在幾近兩倍分差的情況下結束了。

紀子看見湘北及陵南兩隊出場，開始熱身，不多久便整隊。這時，紀子坐的片區陸續走過來一些人高馬大的男生，她看過去，發現是海南大附屬的隊服外套。

為首是隊長牧紳一，後面跟着十號和三分射手神宗一郎。

看見她坐在這裏，他們明顯愣了一下。

紀子看見他們的表情，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轉身看看椅背……貼着“海南專屬坐席”……

呃……诶？！紀子立刻尴尬地站起來，“不好意思。”道了歉準備離開去找地方站着的時候，神宗一郎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沒事，我們也沒那麽多人，你坐吧。”

“诶？”紀子有些躊躇，但似乎海南的人對此沒有什麽意見，都陸續坐了下來，她想了想，也還是沒有離開。

比賽開場前介紹兩隊隊員。

到三井的時候紀子聽見某處傳來德男的大嗓門，順着望過去，正好對上目光。堀田朝她使勁揮手：“小池SAN——”紀子今天心情不錯，于是微笑着回了個點頭致意。

神宗一郎坐在旁邊，轉過頭來問她：“湘北的？”

紀子對上他漂亮的大眼睛。“是的。”

比賽正式開始了。

開場五秒，陵南的進攻在櫻木花道的兇悍防守下……得分了。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櫻木高高跳起，将球從籃筐上面撈了下來，紀子也愣住了。

……這不是什麽nice defense吧……“那個是……幹擾球？”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語，紀子沒有察覺到旁邊神宗一郎投過來的視線。

果不其然，計分牌上“陵南”字樣的下面，從零變成了二分。

呀咧呀咧。紀子手托腮，雖然知道櫻木學弟這初學者估計是不知道什麽是幹擾球，但是他懾人的彈跳能力還真是一出場就成為話題啊。

然後還是櫻木接二連三的出風頭。

先是使出了三天特訓的籃下跳射，讓對手們目瞪口呆。紀子在看臺上三條黑線。雖然只相隔一周時間就訓練出了成果的确是有炫耀的本錢，但是櫻木學弟這愛出風頭的個性還真是藏不住秘密。明明無人防守，他速度又快，目測陵南的回防應該是趕不及了，禁區空城的情況下，應該用他已經展示過的平民射籃，籃下跳射這個特訓成果，還是等到後面被人防守的時候再用會更打擊對手的信心啊！唉，櫻木學弟明顯不懂何為——“國之利器，不可示人啊……”紀子又不覺喃喃自語。

然後是在陵南中鋒射失球後及時補位搶到了籃板，快攻時卻用力過頭，把球傳到了界外……

雖然心情有些緊張，紀子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櫻木學弟真是耍寶天王。

盡管開場略帶輕松，但畢竟是最後一席全國大賽的資格決定賽，很快雙方認真起來。陵南默契地擺出了人盯人戰術，将防守力集中在了其他四員身上，留出十三號作為鋒線，與防守甚弱的櫻木進行對決。

幸好三井利用豐富的經驗誘使福田犯規，才保住了一球。

可惜接下來情況不太樂觀。

紀子聽着海南在旁邊讨論着赤木的反常，默不作聲。

牧紳一表示“如果湘北有可替換隊員的話，應該将赤木換下”的時候，紀子終于忍不住了。

“這樣好嗎……”她盯着球場上移動的人，聲音沒什麽起伏，“憑着信念，即使是新組成的隊伍，好不容易打到了決賽圈。候補實力不入流，所以到後來幾乎每一個主力都要打滿全場，就是因為這樣，在這個時候被換下的話，可以嗎……”她托腮，看着三井沖上去揪住赤木的衣領，“就算是赤木君想下場，其他隊員也不給吧……是因為這個陣容，才能打到這裏的啊，所以……”她轉過頭一臉認真地看着牧紳一，後者眼中幾分驚訝，“其他人不會讓赤木君繼續這種狀态的，因為，”紀子的語氣轉為堅定，“……要這樣，才能成為所謂的Team啊！”

***

湘北這一仗打得異常艱苦。

安西監督缺陣，赤木腳傷未愈，流川不同尋常地沒有表現出攻擊性，櫻木的防守弱點被陵南抓住作為進攻突破點，因為打籃球時間不長，即使天賦過人在于考驗經驗積累和觀察力的防守時也等于無用，頻頻被擺脫、突破，到最後節奏被打亂，被搶斷的情況也不少。

紀子盯着差距不下的計分牌有點着急。上半場時間已經不多了，這種情況下，勢必要換人盯防的，福田的進攻速度快、準度高，中鋒的魚住被赤木盯防機會不多，仙道應付流川也需要付出一定精力，陵南其餘兩名隊員攻擊能力并不強，湘北如果換出經驗好一些的隊員盯防福田，将櫻木放去對付攻擊力不強的人，也許境況不至于繼續慘烈下去。

一個小走神，下一秒福田攻勢淩厲，櫻木籃下落地時便滑倒磕到了頭，血流不止。

上半場在換成三井主盯福田的情況下，以一個臨終場前的三分球，湘北落後六分結束了。

下半場在流川楓終于毫不保留地綻放出球隊王牌鋒芒、櫻木絕地反彈、魚住四犯暫時離場中，湘北得以反超。

但紀子有些擔憂的視線離開了球所在，緊跟着三井。

他明顯不對勁。

氣喘籲籲、汗也很多，跑動速度、反應都明顯減慢，動作甚至有些變形。

憂心忡忡之際，仙道發揮、魚住重回，又讓比賽掀起了小高潮，湘北随着三井的體力不支，又陷入了苦戰。

在看臺上看着遠遠落後于攻守兩方的奔跑的三井，似乎咬緊了嘴唇在用意志力與疲憊做最後的抵抗，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後，忽然倒在了場地中央，紀子“噌”一下站起身，跑下階梯抓住了扶欄俯身往下看。

……沒問題吧！

那樣連身體都控制不了地直直倒地沒問題吧？！

有人暈倒了！紀子想大喊，喉嚨卻發不出聲音。裁判吹了暫停，時間似乎停了下來，身後在短暫的安靜後響起紛紛的議論聲，紀子憋着呼吸看着球場內的人紛紛跑向跌在地上的三井，他一開始一動不動，半晌在隊友的叫喚中手臂撐着緩緩地擡起頭，卻很快又趴了下去。

于是三井被扶了進樓梯間，木暮上場，比賽繼續。

紀子沒有心思再看比賽，如坐針氈，最後還是決定去樓梯間看看。當其時學弟正好将買來的兩瓶寶礦力放在他面前，詢問了幾句便走開了。

紀子站在樓梯頂，默默看着三井幾經掙紮才将飲料瓶握在手裏，又用盡力氣才拉開了瓶蓋。

飲料都飛濺出來。

紀子看見三井握着寶礦力的手頓了頓，爾後低下頭，背部的肌肉一點一點地緊繃，然後肩膀開始微微顫抖。

沒有聲音的。

他……在哭……

紀子看着他動也不動的背影和極力忍耐的肩膀，覺得眼睛慢慢地、一點一點地酸脹了起來。

酸楚從鼻尖沖上頭腦，哭出聲音之前紀子急忙捂住了嘴巴。

連嘴唇都咬破了……原來是想着即使眩暈也不能不集中精神吧，跟不上別人節奏的時候慌張了所以想用痛楚來讓自己清醒一點吧……卻還是倒下了……因為體力不支而在這麽關鍵時刻下場的他，該有多麽不甘心啊……

紀子咬住下唇用力捂住嘴巴，轉身離開樓梯間。

即使看着空蕩的樓梯間只有他自己在默默流眼淚的背影，很想很想去陪伴他，但這個時候……他不願意被任何人看到的吧……

那是三井壽的自尊，即使痛苦、即使悔恨，因為是自己犯下的錯誤，所以也要自己來承受吧。

所以、所以就等他擦幹了眼淚之後，再見面吧！

***

稍事休息後三井感覺能夠兩腳踏實地站穩地面之後，準備起身離開，身後卻有拉開門的聲音。

三井轉身，看見紀子的身影。

尴尬之餘，發現她眼中難掩的擔憂和微微發紅的眼眶，他無聲嘆了口氣。“我……沒事。”在她開口之前，他先出言安慰她的擔心。

“……好。”紀子停在他一米開外的地方，沉默了一下點點頭。

然後兩人并肩往賽場方向走去。

是三井打破了沉默。

“……覺得……”他在小池望過來的目光中頓了頓，低低的聲音回蕩在安靜的廊道中，“浪費了太多時間。”

紀子低下頭，看着自己一前一後交替的雙腳腳尖。“……事實上……任性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吧……”

一陣很長的沉默，爾後是三井的一聲輕嘆，“大概吧……”

“但是……因為是只有在青春的時期才能夠任性的話，不經歷過也許也會遺憾的吧。”

“……是……這樣嗎？”

“我覺得是吧。小時候還小，很多事情做不了，等到長成了，也許又總會有這樣那樣的現實要去面對吧，不得已的情況下，也總要放棄很多想要做的事情吧……所以，也只有在身體上已經類似于大人了、卻又不需要去面對那麽多現實的最近幾年，才能夠按照自己的心去進行自己的生活吧。即使可能這條路是錯的……但是，始終是‘自身之事皆無悔’吧……”

“‘自身……’什麽？”

“‘自身之事皆無悔’，宮本武藏的名言。”紀子迎上三井的目光，“當然，我覺得這句話不是說無論做了什麽都不會後悔，而是因為是自己做的事情、因為已經發生過了，無論是繼續走下去，還是選擇另外一個方向，因為是自己選擇的道路的原因，都不要花時間去後悔這樣的意思。”

“……不花時間去後悔，有些難啊。”

“嗯……我知道。迄今為止，我也……會因為很多事情後悔莫及。但是，每每想到那是當下自己的選擇，就會釋然一些。也許再把我放回去當時的那個時候，因為經歷所限，也還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吧……就是因為這些選擇，才成為了今天的我，而不是另外一個樣子的我。這樣想的時候，就會覺得‘啊，那麽只要努力走好接下來想要走的路就好了’之類的。漸漸地漸漸地把自己從懊悔中拉出來，為了曾經的懊悔去更加努力地往想要走的方向前進，我覺得……可能會更有意義呢。”

“……是嗎……”

對話間已經來到門前，拉開這道門就是賽場，要面對的也許是三井下場後被反超的比分，也可能是場上衆人力保微弱領先優勢的激烈戰局。

紀子将手放到了門把手上。——無論是什麽樣的局面，始終是要去面對的。

“三井君。”

“嗯？”

“我……經常代表縣市參加接力跑比賽。有時候是最後一棒，只要拼命拼命跑，即使在落後的情況下，也要用盡全力去反超。但是……有時候不是最後一棒。所以，總會有一些時候，是必須把接力棒交到隊友手中，而不能自己去努力的。但是，在這種時候，即使是面臨着焦心的等待，我也總會告訴自己：要相信他們，因為那是每日一起練習到月明星稀之時的隊友，是跟我一樣想要取得勝利的隊友。”

“所以，三井君，”紀子看着他的眼睛，“我會努力加油的，請你也……用力、再用力跟我們加油吧……”她用力地拉開了那道門，室內強烈的光線連同喧天的歡呼聲加油聲一并傾瀉而入。

“……就好像，你還在場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