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Chapter 22
Chapter 22
第二日比賽。
海南與湘北比賽場館是同一個,并且時間上恰好連着。
于是紀子陪裏美先看完了海南的比賽,接着就是湘北對山王了。
海南大比分獲勝,中間換場的時候覺得坐了一整場比賽屁股都坐痛了的紀子實在忍不住,讓裏美幫忙看看位置,她自己則跑去前排動動筋骨。
湘北與山王正練習得火熱,紀子也将雙手高舉過頭頂舒展身體。啊……感覺全身骨頭都坐僵硬了……
拉右側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人,紀子立刻縮回手側身準備道歉,但一切動作都靜止于見到身旁的男生之時。
……“土屋?!”
紀子下意識往看臺後方看去,發現大榮學園整個籃球部都來了。朝他們揮揮手算打過招呼,紀子目光落回身旁的男生身上。
眼前這個一百九十公分的男生看都不看她,目光落在場內,唇邊是幾不可察淡得不能再淡的微笑。“長高了嘛……”土屋淳平靜地開口,轉過頭俯視着小池紀子,“這幾個月。”
“诶?”紀子擡眼,手在自己頭頂和土屋身上丈量着,“有嗎?”
“有。”土屋肯定地點點頭,“以前伸長手都夠不着我的耳朵。”
“……”紀子揮揮手,“又拿我尋開心了。”
土屋于是加深微笑。
紀子靠在扶欄上,側回頭看抱着雙臂沒有太多表情的土屋,“你們來看山王比賽?”
“嗯。”
“土屋的目标呢……”紀子目光調向場內山王的隊員身上,忽然想起什麽,又轉回頭看他,“啊,今年縣大賽第一呢,”她朝他咧嘴笑,“恭喜。”
土屋掃她一眼,“謝謝。”非常平靜的語氣。
“首戰優勝了呢。”
“嗯。”
“下一場什麽時候?”
“下午。”
“緊張嗎?”
“不會。”
紀子于是笑,“真是‘土屋’式的回答啊……”她站直身子,側頭看他,聲音柔了下來,“……真懷念呢……”
土屋便微微笑,眉眼也溫和下來,“過得好嗎?”
“嗯!”紀子笑起來,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頭,“這幾個月,總是會有‘這是家鄉啊’的感嘆呢。”
“那就好。”他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紀子頓時覺得心暖暖。這個在異鄉總是照顧她的人,即使相隔多遠、多久不見都好,只要見了面,都感覺心很安定呢。
因為似乎無論怎樣,土屋都……不會改變呢……
只要見面對話,就知道他還是他,還是那個心地善良、目标堅定的土屋。
然後紀子心裏,就會湧起源源不斷的勇氣來。
廣播響起比賽即将開始的預告,後面裏美在叫她入座了。
紀子跟土屋一塊往看臺後方走去,到了自己那排位置的時候,紀子叫住還在往上走的土屋,人高馬大的他停住腳步轉過頭來,似是光芒萬丈。
“吶土屋,”紀子望住他目光清冽的眼睛,“四強資格賽我會去看的。”
“嗯。”
“在此之前的比賽……”紀子側頭微笑起來,“我想我也不需要去看的吧?”
然後她便看見土屋在一片喧嘩聲中俯視着自己,慢慢地抿起唇角不明顯的弧度,微擡眼落在場內的目光如炬。
“四強資格賽你也可以不用來的。”紀子聽見他用關西話,語氣雖毫無波瀾,卻一字一句不曾猶豫地說。
“……直接來看冠軍賽吧!”
***
很偶爾的時候,紀子也會在閑暇時看着書本走神,思考起“到底什麽樣的人才能稱為男人”這樣的問題。
而結果,通常都不了了之。
因為也許這樣的問題,對于這個年紀的紀子來說,尚屬深奧問題的範疇。
每一個女孩子,第一個接觸的男性生物,必然是父親。因此具體說來,對于男性氣息和男人的樣子,樹立榜樣的多數情況下會是父親。
嚴格論起來,紀子的父親不算魁梧,一米七三的身高中規中矩。但是在紀子的眼中,父親即使脾氣溫和,也仍然頂天立地。
若要詳細說起來,紀子對幾個記憶中的片段印象深刻。
那時紀子年方五歲。
一日早上由于學校出了點臨時狀況,需要學生們暫時回家,母親工作地點較遠無法來接她,彼時在病院裏值班的父親便将紀子帶去醫院一起工作。
當其時的父親還是腦科醫生,主擔任外科主刀醫師。剛領着紀子到病院,父親就被急召去協助一個開顱手術,紀子跟着換了衣服的父親屁股後來到手術室門前,病人太太戰戰兢兢的神情,紀子在其後許多年都記憶猶新。
明明眼眶中積蓄着痛苦的淚水,明明臉上布滿擔憂的表情,卻還是極力克制着不敢給醫生太大的壓力。少婦顫抖的手拉着一個比紀子還要小一點的孩子,大概是感受到母親的害怕,也睜着布滿驚懼的眼睛一聲不吭默默地抹着眼淚。
其時交代好紀子“別亂跑,坐着等”的父親正一邊翻看着病人的病歷檢查快步走過少婦與孩子身邊,助手的手都已經放到了手術室門上,父親卻在進去之前停住了腳步。
小小的紀子拉着雙肩書包的背帶,看見父親轉過頭,看着眼巴巴望着手術室的少婦和無聲抹着眼淚的小孩。
兩秒的停頓。
然後是父親毫不猶豫的大步伐,來到少婦和小孩的面前。
紀子看見父親一貫對着自己的溫和的面孔略微有一點點改變,不是單純的慈祥,而是眉梢眼角點綴上的一點自信和堅定的光芒。父親低眼看着挂着眼珠擡頭仰望着他的小孩,伸手揉了揉孩子的頭發。
她聽見父親聲音輕輕,卻一字一句非常清楚——“請安心吧,不是什麽高難度的手術。”
盡管不是什麽動人的話語,父親的語氣也沒有特別的溫柔,但是就在父親轉身大步流星進了手術室的同時,紀子發現一直瑟瑟發抖的少婦忽然鎮定了下來。
雖然淚珠還挂在臉上,眉梢眼角的擔憂還沒有褪去,手指和肩膀卻不再克制不住地發抖了。她蹲下來,抱起了自己的孩子,坐在休息椅上,貼着孩子的臉給予他足夠的安全感,安靜地等待手術結果。
——那是第一次,紀子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第二個片段,紀子八歲。
她清楚地記得彼時是秋季,一大早,用完了母親準備的早餐,背好了書包準備同母親一起出門等校車的時候,家中電話響了。母親放開了她的手去接聽,不消一分鐘,卻大驚失色。
母親慘白着一張臉,哽咽着說完了“謝謝”挂上電話,一霎那間淚流滿面。
紀子看見母親捂着臉,淚水源源不斷地從指縫間滲出來,慢慢蹲下來,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
這樣的氣氛中,小小的紀子也感受到某種彷徨,跟着母親大哭起來。
時至今日,紀子仍然非常清晰地記得當其時抽噎着拿起電話撥打父親電話的母親那只不停顫抖的手。
外公外婆在外出的路上車禍雙亡,方寸大亂的小池家,因為一家之主急急忙忙的歸來而鎮定了一些。
父親臨時請假回家,回來第一件事是将癱坐在地上哭得渾身無力的母親扶起來,一邊撥電話給紀子學校老師請假,然後是訂車票,把紀子抱起來和母親一起坐在沙發上,安撫他們的情緒。随即簡單收拾行李,一起出發回母親老家處理外公外婆身後事宜。
紀子還記得喪禮結束之後,回神奈川的車上,父親單手抱着母親,讓母親将頭靠在他肩膀上,輕吻着母親的頭頂,溫柔卻堅定地告訴閉着眼睛默默流眼淚的母親:“親愛的,你還有我。”
——那一刻,紀子深深地覺得,自己的父親真真是個男人。
最後一次,是将升高三的暑假。
還有半個月就開學了,父親忽然在某個晚上的晚飯時間,不容置喙地告訴紀子和母親:“我申調了工作地點,下周一回神奈川吧。”
沒有商量過,沒有任何先兆。
雖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紀子和母親心裏都是驚喜期待多過于忐忑。
父親的決定,如此不容置喙卻果斷。
也正是因為這樣,紀子現在,才可以開心地告訴不期而遇的土屋,她常常發出的“這就是家鄉”的感嘆。
而今天,廣島熱火朝天人聲鼎沸的比賽場館中——
一開始就以超好手氣的一個宮城與櫻木打配合的空接灌籃開場的湘北,居然靠着各種好運氣與昂揚的鬥志,将領先的優勢保持到了上半場結束。
但是中場休息結束後,使出看家本領全場緊逼區域防守的山王,甫開場兩分半鐘便反超并将分差拉成雙位數。
在山王強大的防守、無間的配合面前,湘北潰不成軍。
形勢一面倒地集中在了山王那邊,對手氣勢如虹地跑轟、入球……計分牌上,山王的分數不斷不斷地變化,而湘北……卻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傳球的線路被封死,射球沒有角度,籃下根本無法進行對抗。中路、外線、內線全無突破點。一傳球就被攔截,一投球就被蓋帽,更別提接近籃下。
湘北的形勢漸漸讓人絕望了。
看臺上的他們,心急如焚。
而場中央累極的湘北隊員們……似乎已信心全失。
就快要……就快要放棄的時候,被換下場不多久的櫻木花道,重新登場了。
紀子看着他踩上來賓席,高吼着“我要打倒山王”。
紀子看着他對着隊友們一揮手,說着“你們那一套籃球理論對我不管用,因為我只是個新丁”。
紀子看着他在隊友們射失的時候,高高跳起的補籃。
紀子看着在魚住的玄機妙語中,雙目重新點亮戰鬥光芒的赤木。
紀子看着即使已經無法站穩汗流浃背,卻仍然使出全身力氣,與赤木一起配合出漂亮的擋拆,然後出手三分球的三井。
紀子看着三井站在原地不動,櫻木連續起跳用盡所有力氣将他射失的籃板球搶到手,再傳回他手中。
三井三分穿針的身影,宮城飛撲搶球的身影,赤木重重扣籃的身影,都随着慢慢在眼眶中湧起的眼淚,逐漸地在紀子的視線裏模糊掉了。
四周一波波包圍過來的不斷的喧嘩聲、助威聲,場上揮汗如雨時刻不停奔跑的身影,計分牌上“湘北”下面一點一點攀爬的分數,連同心底發芽一般逐漸冒出來的無限的希望,讓紀子的心也随着時間的推移慢慢地、慢慢地火熱了起來。
她緊緊地抓住了隔壁裏美的手。
目光一刻也不曾離開過場內。
——因為今天的此刻,廣島熱火朝天人聲鼎沸的比賽場館中,随着撲通撲通的心跳以及逐漸酸脹的眼睛,紀子如此強烈地感知到:
在危機時刻仍然屹立不倒的……
……
……
——是謂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