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五
十五
五月十二。
我在寫休書,因為字已經仿的大差不差了。
褚亭忱在一旁給我扇風,也不說話。
聽過日久生情,那聽過日久決裂嗎?
這桌案上疊了一張又一張沒有蓋印的休書。
我和他都知道,就差那麽一步。我覺得他也是想的,也許是被我磨出來的。要不然他為什麽不阻止?
“仿得真像啊。”
我停下筆,轉過頭。
褚亭忱雙手上下疊放在桌臺上,下巴挨着,偏頭望着我。
他的臉像是經年不衰,眉目間總有股少年般的純真,笑起來明朗如陽。
“不過還是有點金錯刀的筆鋒,初心難改。”
我拿回了筆,靜靜的寫着。
“于慈,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聽哪個?”
他向我眨了眨眼,盡是清澈與明亮,又扯了扯我左邊的衣袖。
我真覺得,他越活越回去。
“你會這麽好心嗎?”
他立即點了點頭,又頓了頓後道,“條件以後再說。”
“你想聽哪個?好的還是壞的。”
我有些煩躁,倪了他一眼,“随你。”
風入窗來,将一張張的休書,吹散落地。
夕陽餘光照在他的鼻梁,打成陰影,那張臉越發的俊朗。
“段千沅,找到了,在章柳,有些許的遠吶”他遲了很久才道,“等我想好條件,休書我會蓋印簽字,放你走。”
正好寫到的一捺,變得彎彎曲曲。
“真的嗎?”我欣喜的偏頭看向他,卻見一滴淚流過他的鼻梁。
他點了點頭。
“壞消息就是,你很快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褚亭忱勾來我的一縷青絲,纏在指結。
“喜歡就拿去。”我将簪子取下,一舉斬斷。
“嗯有心了。”
我欣喜若狂,笑出了聲,起了身,要往門外走。
“于慈,不要走,好不好?”
我回首,他在哭。
哭得稀裏嘩啦的,真狼狽。
也不知道拿塊帕子擦眼淚,好笨。
他到底是怎麽在戰場上殺敵的?
“留下來,陪陪我,可以嗎?”我不想呆在這裏,剛要走,卻聽他又道,“于慈……”
“不該是心慈手軟的慈嗎?”
他哭得好傷心,眼淚都不停歇的掉。
我也不知道怎麽才好。
但我現在好高興,我想去外面轉轉,我想告訴所有人,一花一木,天地萬物。
他愛哭就哭吧。
……
五月十六夜。
褚亭忱敲了松梧殿的門。
他有些憔悴,眼窩都凹下去了。
“條件我想好了,這把琴是段千沅的,他當年走時落在我這裏了,你幫我帶給他,也幫我向他問聲好。”
聽到這話,我出奇的輕笑,“就這個條件?”
我從他懷裏接過用布包着的琴,剛要伸手關門,他已自覺的幫我合門了。
還剩一道縫隙的時候,他問我,“你還記得怎麽騎馬嗎?”
“記得啊!”我胸有成竹般輕快道。
“劍會使嗎?”
“會!”
“那好、那好……”他暗自俯首,頓了會兒,“明早,我就送你走,休書也會給你。”
“好啊!”我太高興了,嘴角的弧度都下不來,随口道,“那你也早點睡吧!做個好夢!”
“咔嚓——”褚亭忱合上了門。
他隔着門向我回了句,聲音有些沙啞,“一夜好夢。”
……
我沒睡多久就起了,天都沒亮呢。
收拾好東西,守在望淵殿前。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沒見到什麽守夜的下人。最近侯府的人都變少了,小寶不知道去哪裏了,大黃團子也不知道去哪瘋玩了
褚亭忱開門,對我的出現一點也不意外,很平靜。
我對他笑了笑,很高興的那種笑。
“走吧。”
我覺得還是要感激他放我走,便有些殷勤的拉住他的衣袖,挽住了他的臂膀,嘻笑了幾聲。
“于慈,閉上眼。”
我依着他的意思,乖乖的閉上了眼。
有陣溫熱貼進了我的額頭。
很快,那陣溫熱離開了。
片刻後,聽見他說,“睜開吧。”
天亮了,晨光熹微,照在身上很暖和。
剛剛額頭上的溫柔就是陽光照的吧。
“哎你剛剛做什麽了?”我問他。
“看看你閉上眼後是不是也很好看。”
“那好看嗎?”
“好看啊!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了。”
褚亭忱的身姿挺高的,我離他的肩膀都還有些距離,但是挽着他的感覺還挺好的。
“嘴甜嘿嘿”我又向他笑了笑,“你也不差。”
衣袖下,我找到他的手,握住了,驚奇道,“哎你今日的手不冷啊?”
“天氣暖和啊就不冷了。”
我們一路說說笑笑的。
褚亭忱帶我走到後院,搬開了一塊石頭,那後面原來有個門。
門後有匹骊黑的馬,被栓在了樹上。
他從衣袖裏拿出了一個黃信封,“拿着吧,你心心念念的休書。”
我接過,放在了包袱裏。
“你……不看嗎?”
“有什麽好看的?休書的內容我都寫了多少遍了,早就熟爛于心不用看!”
他聞言俯首上前,解開了繩子,牽到我面前,示意我上去。我踩着馬镫,一下就上了馬,握住了缰繩。褚亭忱将那把琴放在了馬背上,用繩子系好。
“這袋錢路上拿着用,都是金子,放包袱裏。”。
我剛接過收拾好,就看他取下來腰間的長劍,“劍拿着,防身用。”
我也接過,左手持着劍,右手拿着缰繩。
褚亭忱癡癡的盯着我,也不說話。
我馭馬離去。
背後傳來呼喊聲。
“于慈、于慈!”
我持着缰繩,回轉,露出笑顏,向他告別。
“今朝與君別,山河隔,相見何得!”
他好像還說了些什麽,但我馭馬奔乘太快沒有聽清。
悠揚之風臨吹,上空晨曦拂照。
原來。
晟寧侯府,可越;緬邈山水,可追
心之所向,來日之希冀,可得。
我從未覺得天如此明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