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南柔下雨了
南柔下雨了
蘭舒從走近,到落座,周岚都一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往後。
蘭舒回避着,不敢回視。
她做了壞事,很壞的事。事實上,她并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可內心的愧疚感慢慢蔓延全身,就像小時候搶了別人心愛的玩具。她沒有搶過,沈梅也從來不會讓她搶。可這次,她的私心再也隐藏不了,被剖析出來,是灰色的。
太陽曬得她臉發燙,只能用趙敏帶來的零食袋擋着。
“怎麽了?是不是中暑了?”趙敏剛和于嘉聰大戰了一個回合,臉都是紅的,看到蘭舒臉色不好,就關切問道。
“沒,有點曬。”
“那沒有帶帽子唉,我看看啊,陸子恒有,我去借給你。”趙敏起身,準備往後走。
蘭舒拉住她,“別去,快吃飯了。”
趙敏看表,“啊,才十點,還有一個多小時呢。下午會更曬的,我去,你等着。”
趙敏只當她是不好意思,倆人自從上次冷戰,到現在都沒和好。本來于嘉聰在四人中,都是和事佬的角色,現在和事佬自己也有了棘手事,也不知較個什麽勁。正好借着帽子可以緩和一下倆人的關系。
趙敏回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頂帽子,她得意地朝蘭舒轉了轉,一把扣在她頭上。
“唔~”蘭舒将頭上的帽子扶正了些,擡起頭剛要和趙敏說話,就看到程威正在看着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視線是從她的臉上,又慢慢轉到頭上的。
蘭舒立刻将帽子拿下來,還給趙敏。
“怎麽了?”趙敏看着被塞過來的帽子問,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帽子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呢,讓蘭舒這麽害怕。
“不想戴,有點大。”蘭舒找了個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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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可以調節的啊,我給你調一下啊,你先來,戴上去。”
“不,不要。”
她堅持。
趙敏察覺到了不對勁,朝十四班的那個方向望了一眼,又低下頭來對蘭舒說:“你剛是不是和程威在一起了?不是周岚和你一起去換衣服的嘛?我看她氣沖沖回來,不會誤會你和程威的關系了吧?”
蘭舒握了一下拳,慢慢收緊,“我們是朋友。”
趙敏皺眉詫異:“誰和誰啊?”
“我和他。”
他是誰,不言而喻。
“不是,你,哎呀,這頭發。”趙敏急得一把抓下頭上的假發,也不顧戴的頭套有多奇怪,着急地對蘭舒說:“你跟程威做朋友,我不反對。你要是喜歡他,我也不反對。可是......陸子恒跟程威有矛盾,周岚還喜歡程威,這關系都亂套了。而且,程威的生活挺亂的,他不像我們學校裏平常的學生。你也說了,等高考完再說,要是你跟他一起玩,影響你高考怎麽辦?”
趙敏說話聲為了避免別人聽見,越來越小。
蘭舒替她拿下包住頭發的黑網,将頭發放下來理順,邊理邊跟她解釋。
“我知道,都知道。但是,如果我現在不做想做的事,以後一定會後悔。”
青春有很多種活法,有人為了考上好大學,坐在教室裏拼命刷題。也有人在別人拼命的時候,選擇了安逸。但他們或許也有其他路,家裏有錢的出國,沒錢的早點出來打工 。
蘭舒是普通家庭,父母也是普通老師。她以後的路就是考上一個心儀的大學,做着一份心儀的工作,不一定遇到心儀的人,但是一定也能過得很好。可是,現在出現了一點偏差。她想自己的人生更加圓滿一點,是一個心儀的大學,一份心儀的工作,一個心儀的人。
至于,程威到底會不會成為那個人。
難說。
但可能現在是。
他不需要優秀,也不需要成為別人口裏的好學生,甚至壞學生也可以。
未來是什麽,明碼标價的房車名牌包嗎?她不想讓自己困在那裏。
蘭舒覺得自己的未來應該是某一天淩晨的兩點,她突然想看日出了。心愛的人抛下所有,栽着她,去到海邊,就為了看個日出。對,只是看個日出。而不是,覺得很累,要睡覺,明天要工作學習。她不想,只想看到那天的日出。也只有那天,才想看日出。
“蘭舒......”趙敏心情突然宕下來,他們的四人小隊才剛組建呢,就要解散了。
“我不想我們四人分開。”趙敏抱着蘭舒。
“不會的,我們依舊可以一起吃飯,一起學習,一起回家。我們四個還是會在一起的,下午比完賽我找陸子恒聊聊。”
蘭舒雖是個軟性子,但做起事來很果斷。她所做的決定,自己都會考慮清楚後果,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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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女子接力賽,是在下午三點舉行的,蘭舒站在人群中,頭上戴着一頂黑色的鴨舌帽。是程威給的,趁着她去廁所的間隙。也不知哪裏來的,一下子就輕蓋在她頭上,還未來得及說話,就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了。
于嘉聰和陸子恒站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也就是趙敏的身旁。
“蘭舒。”趙敏叫她,“加油!”
蘭舒對着笑笑,視線從她的身上,移至陸子恒,低下頭。
“看什麽?”不知何時旁邊出現了一道黑色的身影,插着兜,凜然站着。
蘭舒做着準備活動不說話。
“動作大點,活動開。”程威提醒。
周圍也有其他人朝他們這邊看來,眼裏都盛着驚訝,低聲說着什麽。蘭舒經不住,低着頭,往旁邊挪了一下。她挪一步,程威也跟着挪。
“要習慣。”他吐出這兩個字,就退出跑道。
蘭舒還沒琢磨懂這話裏的意思,就聽執槍的老師說:“大家隊形依次排好,準備開始了。無關人員,不要站在跑道上,不要影響比賽。”
一千六百米裏接力賽,趙敏是第一個,蘭舒第二個,後面是爆發力比較強的女生。
“砰!”
槍聲響起。
趙敏起跑很快,前面也沒落下,只是跑到後面體力就有點跟不上了。
陸子恒走到蘭舒面前,對她說:“別緊張,加油。”
他說得聲音沒什麽起伏,又帶了些疏離。
“謝謝。”蘭舒小聲應。
在陸子恒要離開那刻,蘭舒喊住他,“我們等會兒談談可以嗎?”
“好。”
蘭舒接過趙敏傳來的接力棒,就使盡全力往前沖。她的腦海裏一片空,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往前跑,不顧一切地往前跑。
八個跑道,本來是第六個。
慢慢地沖上來。
第五個。
第四個。
第三個。
快要接三棒的時候,她到了第二個。
接力棒脫離手的那刻,她無力地往旁邊倒去,大口喘着氣,心跳極快,說不出來一句話。
蘭舒被扶住,下巴擱在他的手臂上,隔着衣料還能感覺到傳來的溫度。
“很厲害。”他帶着笑意。
蘭舒不敢伸手,可也站不起來,只能軟軟在靠在他的臂彎處。
就不是他們第一次有肢體接觸,可卻是第一次在大衆的目光下。她能感受到,從程威來到她身邊跟她說話的那刻起。
蘭舒低下眼睫,把目光停留在地面上,扯着他的衣角。喘着氣說:“放開我。”
“嗯?”他喉結滾動,發出了這麽一聲後,卻絲毫沒有放開的動作。
直到蘭舒緩過來,才擡起頭,與他對視。
程威頭低下了一點,在對視間,将她扶直。
他想自己可算無辜的,好心來扶他,倒在他身上,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結果人家還不領情。吃虧又不是只有她。
“走了。”他丢下這麽一句,離開。
蘭舒望着他的背影。
還真是不合群,在整個運動會過程中,只見他一個人坐在後面低着頭玩手機。偶有人跟他說話,也就幾句。他回答了什麽,蘭舒聽不到,只是一會兒,只見他又低下頭。去食堂吃飯,還是一個人。不管在哪裏,他好像都是一個人。
她要是在那個回答中,再猶豫多一點時間會怎樣呢,想必他立刻會将她剝離他的世界。轉身那麽堅決,毫不留情的。
就像現在。
話有時候多地奇怪,少地也莫名其妙。
她卻被牽扯着,每一句話,都能掀起波濤。
趙敏走來,剛才的一切她都看見了。事情發展迅速的程度,已經超乎她的預料。
“陸子恒在等你。”
他也看見了。
蘭舒接過她手裏的水,小喝了一口,朝陸子恒走去。
陸子恒報名了兩個項目,穿着全身白的運動服,陽光打在身上的時候,衣服都泛着白光。額前的碎發被汗浸濕,遮住眉眼,顯得深邃。他頭上的那頂帽子,就是上午趙敏拿給她的。
他和程威完全是兩個極端,怎麽會成為朋友的呢?
蘭舒有點好奇。
對于程威的事,她好奇的太多。
倆人并肩走在教學樓的走廊上,走廊的地分散成一塊一塊的。有黑,有黃,對稱而有規則地排列着,一直延伸到走廊的盡頭。
蘭舒踩着陽光照下的金地,跨大一步,走小兩步。
倆人一直走着,漫無目的,誰也沒先開口。
礦泉水瓶身被她捏地變形,發出調節氣氛的聲音。有人騎着電瓶車從他們身上經過,倆人不約而同看去。
“是十五班的那個。”那群男生說。
“這女生不是剛才和程威抱在一起嗎?怎麽又和別的男生在一起了。”
“程威?圖啥啊。”
“帥啊。”
“帥有個毛用。”
這段對話漸遠,傳入倆人的耳中,後面還有,聽不到了。
人在面對與自己平級或者比自己弱小的時候,讨論聲都是毫不遮掩的。他們不會在強大者面前發聲,權勢力量的制衡是讓人恐懼的。
“別聽他們瞎說。”陸子恒出聲安慰。
蘭舒笑着,面上淡然,“剛在想事情,沒注意聽。”
陸子恒一愣,立馬明白過來,搖了搖頭。
倆人在一棵梧桐樹下站定,燦紅和碧綠交替着,落下一片,又一片。
“突然改變了想法。”陸子恒擡頭,看着樹葉,“想知道我和程威怎麽認識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