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思慕
第三十一章:思慕
祈和二年,歲在七夕乞巧,拟安尊三司意見于年節之日迎曹明光嫡孫遲暮為男後,納杜氏次孫知微為貴君,共掌禁中□□。
三司院為拟安拟定的婚儀頗循古制,采用三書六禮制。由禮院遣人先分吉日将聘書、禮書先後送于男方,商議無異後再由三司院遣禮官于大婚前一日持迎親書文捧禮服冠幞頭之類于男方三問。男方再以五男二女執花扇、花粉,喜項、畫彩、錢果子答于三司禮院。
最終,三司拟定宜婚日期是為冬日年節,也就是我生辰之日。
那一日,白雪盡覆窗臺,我于窗臺觀飛雪,寒雪入衾,總引疾病泛濫。垂眸時,猩紅又總喜歡刮在白帕上,似在嘲諷我,嘲諷我的道貌岸然。
明明已經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偏偏還要一本正經的去否認,否認那升起了的龌龊心思。
不過好在,索幸并沒有讓她看出我是歡喜她的。不然,想必與她再見時,便是兩兩相望,唯餘空望罷了。
這一日,我并沒有入禁中去參加她的昏禮,而是遣了安子代我前去送她。
大紅蓋頭下,烈日紅唇,想來應該是極美的磨喝樂罷。只不過,從今日起,那只對我溫和的磨喝樂就要屬于他人了。她擔憂的也只會是她的皇夫,去與他生兒育女。
而不是我這個僞君子。
生兒育女……
念及這四個字時,我想我更是悲哀的。
孩子這兩個字,于我這連男人都不算的人來說更是極盡諷刺的。
風雪随着我的遐想漸趨落戶,直至冰雪拂進我的脖頸,我才驚醒,我又被自己給困住了。
但擡首一觀周圍,以往侍立在我府裏的奴仆皆以不在。恍惚才想起,我已借着拟安大婚名頭将他們給放了出去。如此倒也無人曉得我這般貌然模樣。
眼見着夜色月色将近,我越發失神的頻繁,大許是喝了悄悄從酒肆裏帶回來的醉相思,越發覺得心裏過于難捱,目光也總是不自主的落在寝閣外,好像她就立在那,站在那裏,手裏半執绛紗宮扇,遮着她姣好面容,朝我走來,并且喚着我:“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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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嫁給你,師父。”她撥開遮面绛扇時,又化成了昏黃燭光,在那裏搖曳落淚。我想伸手過去為她擦拭淚水時,懷裏的酒壇哐當一聲落至地面,應聲而碎,我也大夢終醒。
夢醒後,那燭光仍然搖曳,窗外的白雪依舊紛飛,偶爾飄了幾粒進來,又轉瞬成露珠。
我曉得,她不會來,也不可能來。
這個時候,她該是在和曹遲暮行周公之禮罷。
我苦澀的告訴着自己,拟安與我不可能。
哪怕我不是宦官,也不可能。
因為我是她的師父,我不能也不敢讓她替我去背那有悖倫理的罵名。
正是這時,寝閣外叩響起幾聲清脆的響聲,驚走我的苦澀。
我急忙斂盡臉上的神色,透過薄窗去看那門外——燭火斑駁下,除了安子的身影還有一嬌小的身影。
“師父……”
門被安子從外往裏推開,那人立在門口,緩步進來。
是她她怎會來這裏拟安,本該與夫婿共度春宵的她卻跑來我這裏。還是穿着內侍的服飾
內侍我舉目去看她,發現在她身後除了颔首于門前的安子外,再無他人。
觀她此情形,想來應該是逃出來的。
堂堂一個女帝逃婚出來見自己太傅,成何體統
“是不是朕不來尋爾,爾便不會再入禁中一步。”
她故作惱怒的截斷我要呵斥她的話,沒好氣的瞪了我一眼,她說:“師父不是身體有恙麽?怎的還在這裏喝着悶酒”
說着她還笑了起來,一邊笑還一邊自認為的說:“若是朕不來太傅這裏,倒誤會了太傅,當真以為太傅染恙,不能着風。那朕就當真負了太傅。”
我神情略微一怔,耳側如同灼燙一般迅速蔓延,連呼吸也急促。
我的一時無言,讓她更加确信她的想法是真的,她徒步過來抱着我,将頭枕在我胸口前,靜靜的聽着我略顯急促的心跳。
“我就曉得,師父心裏是有阿安的。”
“不。”我搖首否認着她,将她從我懷裏托起,打散她眼底的欣喜神情。在她錯愕的神情下,我又用着我那道貌岸然的假正經說辭去否認着她,欺騙她。同她說我對她的喜歡僅僅只是老師對學生的喜歡,只是她誤會了。。
“那這些酒壇子呢?師父如何解釋?”
拟安搖首不信,含淚落在碎在地上的醉相思上,停頓一二後,又哭笑環視我錯愕的神情。
“方才師父在裏間的一切動靜,我都聽到了。”
什麽……都聽到了……
我将目光探向侯在門口的安子身上,見着安子躲閃的目光時,我便曉得,拟安說的是真的。
她已經來太傅府許久了。
只是我自己未曾發覺罷了
而方才的那一切也不是我的遐想,包括那一聲“師父”也确切是拟安真實的聲音。
混賬。
我暗罵自己無數聲,也在心裏煽了自己無數個耳光。
“師父還要不承認麽”拟安扳正我的身子:“承認師父也歡喜我很難麽?”目光接觸間,我的神色也不再躲閃,我從容拂下她按在我雙肩上的玉手,淡然笑答“從未歡喜,又何來承認。”
我如此說着。目光也并沒有移走她的臉龐,将她挫敗後洩氣的神情盡數收入心底。
那神情,如同滿天黑夜裏的殘月,凄冷懸挂于空中,淋漓的月光一破即碎。
我略略退後幾步,兀自去拾起桌案上尚存的薄酒,入盅一杯,再至她身前。
“今日是陛下的昏禮,臣再此借以薄酒,祝陛下與娘娘夫妻恩愛,白頭偕老。”
我緩緩屈膝在她面前,将那賀酒遞至她面前,語氣也未懈怠。
拟安神色果然又暗淡了一些,并不接過我舉起的杯子,視線若無神的落在我淡然的臉上,不哭也不鬧了,似已經接受了結果。
許久後,在燭火快要泯滅的時候,她才彎腰顫着手接過我為她斟的賀酒,揚首一飲而盡。
“對不起,是朕錯了。”她說。
“叮咚——”一聲,酒杯應聲落地。飛雪裏,她的身影漸去漸遠。在隐去的黑夜裏,再也看不見。
拟安走後,我才敢松懈僞裝起來的虛僞。
半夜裏,風雪如雨一般淋漓,酣暢的飛舞在黑夜裏。
我又立在那早已覆滿霜雪的臺子前,揚首觀看着無盡黑夜裏纏綿的飛雪至天明。
天明破曉時分,更夫打更,唱報時辰,我才驚覺,我竟然在這裏站了一夜,安子也在內閣守着我一夜。
天色大白之時,風雪似有收縮之意。
“雪……停了。”
我微微輕嘆,收回了有些紅通的眸子,側眸視着垂首不語的安子 ,微笑說道:“今日是陛下大婚第二日,禁中少不了熱鬧,你也去吧,不必守着我。”
安子似有猶豫,躊躇半晌,無奈感嘆:“大人……你……這是何苦?”
我搖首并不做回答。
安子離去後,我又将自己關在寝閣裏,渾渾噩噩之中,度過了看似漫長,實則短暫的三日。
這一日,正值上政時辰,我換好公服,準備踏上去往禁中的馬車。忽見,從小巷裏疾奔出一隊人馬,攔在我的車馬面前。
“許太傅……陛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