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自欺

自欺

賀明樊洗完了澡,一瘸一拐地走到床邊坐下,忍着動作間拉扯到傷口的疼痛,好不容易給自己上了藥,看着紅腫不堪的大腿,心裏湧上一股委屈。

那個男孩子看上去是那麽懂事活潑,甚至貼心又年輕,顧知洲和他在一起一定很開心,不像自己,渾身是刺,連一句溫柔話都不會說,明明最想見到的人已經站在了眼前,卻還是只會将他推開——他伸手撫上額頭的傷痕,心中五味陳雜。

害顧知洲被射殺的愧疚和痛苦,見到顧知洲時的欣喜和被他撞破窘狀的不堪,看見顧知洲身邊人的酸澀和嫉妒,各種情緒交織,他幾乎快被撕扯成碎片。

他在心中告誡自己,顧知洲已經有了男朋友,下次見到他一定要主動離得遠遠的,絕對不能給他添麻煩。

沒有人知道,他喜歡顧知洲。

這份感情埋在心中許多年,甚至藏到了他死,也沒有人曾知曉他對待顧知洲的認真與純情。

本想休息一會兒,可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是顧知洲在他面前死去的一幕,這幾日就算是在醫院也被這個夢困擾得生不如死,賀明樊不敢再睡,随便穿了身衣服,抓起車鑰匙就下了樓。

他需要找點事情來轉移一下注意力,否則他會被活活折磨成一個活死人。

畢竟他已經做好了計劃。

複仇的計劃。

……

顧知洲走在空無一人的公司走廊裏,智腦上是約書亞發來的已經到家不用擔心的消息,他将智腦裝進口袋,拎着手上剩下的酒走進了辦公室。

買醉不是他的風格,可他的确找不到其他的法子來疏解心中的煩躁,然而幾瓶酒下肚顧知洲是一點也不見醉,他在黑暗中盯着辦公室窗外的點點星光,想起了賀明樊那雙海藍色的眸子——明明是性格這麽惡劣的人,卻擁有世界上最純淨的眸色。

顧知洲不止一次想要靠近他,窺視他心中所想,只是每次都望而卻步,不是被他待任何人都如一的冰冷态度凍傷,就是被他随意推開。

賀明樊總是這樣,哪怕是被瑪爾斯綁架,以性命威脅,也還是會在電話的另一頭說着“我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顧知洲知道他最讨厭将無關的人拖累進去,可到了那種時候,他也是希望賀明樊心中是在期盼着他的到來的。

他将剩下的最後一瓶酒喝完,心想幹脆就在這裏睡下罷了,反正明天也不放假,只要別讓老板抓着就行——賀明樊這個小混蛋,把公司當作“神聖”的工作地點,絕對不允許有人在公司作出任何懶怠的行為——所以他們公司絕對不存在加班加點。

顧知洲站了起來,準備把殘局收拾一下,還得開個窗戶讓酒氣散散,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發現隔了一條走廊的賀明樊辦公室裏居然亮着微光,他猜得不錯的話,應該是智腦自帶的手電筒。

這麽晚了,除了他這個頂着被革職的風險在公司喝酒甚至打算留宿的家夥,還有誰會在公司?

還是說,是瑪爾斯或者什麽對家派來偷取機密文件的小偷?

想到這裏,酒氣上頭,顧知洲抄起隔壁桌子邊上的棒球棍——事到如今,他也顧不上去關心公司裏為什麽會有棒球棍了。

他放輕腳步,手中握緊了棒球棍,一步一步靠近賀明樊的辦公室,這人簡直膽大包天,還敢在辦公室裏翻來翻去,聽着裏面翻箱倒櫃的聲響,顧知洲借着酒勁一腳踢開了辦公室的門,大喝一聲:“不許動!”

“……你怎麽還沒回去?”

意料之中害怕求饒的聲音并沒有響起,顧知洲反而聽見了賀明樊的聲音,他朝聲音來源看過去,就見賀明樊正打着手電筒蹲在桌子邊,似乎在最底下的抽屜裏翻着什麽東西。

“我……”顧知洲看見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收起棒球棍,也不是找借口解釋,而是想起來自己喝光了的酒瓶子還沒收拾,“我……那個,賀總你這麽晚了怎麽還在公司?”

逃避問題的最好方法就是把問題抛回去,事到如今,顧知洲的酒也被吓醒了,他把棒球棍藏到身後,看着賀明樊緩緩站了起來。

顧知洲趕緊轉過臉去,賀明樊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從家裏趕過來,身上穿的還是睡衣,絲質的睡衣睡褲幾乎将他纖瘦卻又不失力道的身材包裹得恰到好處——這麽穿,太犯規了。

他察覺到賀明樊站起來時,腿還是有些別扭,不由得關心道:“你的腿還疼嗎?”邊說着還擔心他摔倒,伸手将把燈打開。

話音剛落,他就後悔了——公司裏不談私事,接下來迎接他的會是扣工資還是冷嘲熱諷呢?

顧知洲正等待着審判的降臨,就聽賀明樊不溫不火道:“好多了,多虧了你男友的燙傷膏,很及時,也很好用,替我謝謝他。”

顧知洲手指一頓,還沒等他說話,賀明樊動作利落地從文件中找出他需要的幾份,将剩下的都收了起來,邊将文件放回原位,邊道:“我聽護士說,你和瑪爾斯打架了?”

顧知洲握着棒球棍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嗯。”

只要賀明樊表現出一點點的動搖,就說明他的心裏是有自己的——顧知洲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反應。

“他是這邊龍頭企業的少爺,和我們避免不了利益往來,以後盡量不要和他起沖突,他那邊的合同還是由我親自來負責吧。”賀明樊道,“明天我帶費裏過去……”

顧知洲聞言猛地擡頭看向賀明樊,他那雙海藍色的眼睛在黑色頭發的襯托下是那樣的誘人,可顧知洲在其中卻只能看到公事公辦的冷靜——看吧,這就不需要他了。

既然如此,那個時候瑪爾斯又為什麽會打電話給他呢?純粹是想要他的命嗎?還是說要用他這個所謂的“賀總最得力的助手”來羞辱賀明樊?

畢竟他從賀明樊的态度裏看不出來任何看重他,關心他,在意他的傾向。

在永遠持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的賀明樊眼裏,他這個甘願屈尊降貴跟在一個Omega身邊五六年的Aphla,到底算是個什麽東西呢?

“也好,”顧知洲深吸一口氣,洩憤一般道,“那這麽說我明天沒有什麽工作,我去給約書亞發個消息,明天正好用來約會。”

賀明樊瞳孔不受控制地一顫,只是他低着頭,裝作在看文件,這個變化恰好逃過了顧知洲的眼睛。

偌大的辦公室裏只能聽見顧知洲的手指在智腦的虛拟屏幕上敲擊的嗒嗒聲,以及自己幾乎快要停滞的呼吸聲。

“他是個不錯的Omega,你們在一起很合适。”賀明樊不擅長說這些話,更何況這對新人其中之一還是他的暗戀對象,可他必須找一些話題來逃過現在無比尴尬的場面。

即便如此,他心中依然無比拒絕從顧知洲嘴裏聽到任何關于他人的評價。

顧知洲擡起頭,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确很不錯,年紀也剛剛好。”

賀明樊垂下眸子:“嗯。”

別說了,不要再說下去了。

“我媽對他也很滿意,聽說還在念大學,成績很不錯。”顧知洲放松了肩膀,目光捕捉到他指尖微微的顫動,可這對他來說完全不重要——他想要的是什麽,他最清楚。

賀明樊點點頭,拉出椅子坐下:“很好的年紀。”

我什麽也不想聽,閉嘴。

“他似乎很想快點結婚。”顧知洲在心中給約書亞說了聲抱歉,畢竟自己在用他當作借口。

“你們很般配,如果有結婚的打算,記得給我發請帖。”賀明樊嘴角挂上一抹微笑,淡淡笑道,“我會給你們送上祝福的。”

話音未落,賀明樊的心髒如同被一只手狠狠抓住,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這樣也好,他安慰自己。

因為自己而讓顧知洲失去生命的事情,再也不要發生第二次,唯一能讓顧知洲幸福的途徑,大概就是離他遠遠的。

顧知洲将來也許會和約書亞結婚,也許會和其他人結婚,他們會擁有一個或者幾個孩子,只是顧知洲身邊的人絕對不會是自己。

畢竟自己實在是太差勁了,顧知洲在現在的社會也算得上是高等級Aphla,自己這種人是配不上他的。

就這樣吧。

“你真的……”顧知洲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看着賀明樊純淨的眼睛,後面的話全被他重新咽回了肚子裏,“算了,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今天晚上恐怕要耗在這裏,我離開太久,有很多事情需要親自解決。”賀明樊從抽屜裏拿出眼鏡,擡臉對顧知洲道,“你先回去休息吧,記得坐星軌,一身酒氣就不要自己開車了。”

顧知洲被他平淡如水毫無起伏的語氣說得是一點脾氣也沒有了——他也不敢有脾氣,工作狀态的賀明樊的确不好惹,不過他也有方法怼賀明樊。

“我今天晚上也不回去了,末班星軌估計也早停了。”顧知洲知道他工作時不喜歡有人在身邊陪着,主動指了指門,“我在外頭睡,有事記得叫我。”

賀明樊聽着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輕微動靜,忍不住從成堆的文件中擡起頭,隔着一層玻璃看出去,正看見顧知洲用幾張凳子拼成一個簡易的小床——要不要叫他進來睡呢?辦公室裏是有單獨的休息室的,此時的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公司潔癖”。

賀明樊皺起了眉頭,眼中閃過約書亞明朗的笑臉,狠心撇開視線——算了,明天就讓人在公司裝十個八個休息室。

顧知洲在外面裹緊了小毯子,心想怎麽還不出來叫我進去睡?!

就不能先邁出一步嗎!

凳子好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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