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稻草

稻草

次日，早起從小房間裏找了身西裝，将身上的睡衣換下來的賀明樊推開辦公室的門時，外面的人已經不見了。

他在門口停了幾秒鐘，面不改色地下了樓，等待電梯的過程中，正好碰見上樓的顧知洲——他應該是洗了個澡，身上的酒氣聞不到了，換了身衣服，和一向印象中的西裝革履不同，今天的顧知洲穿得很是時尚，α星新出的潮流套裝穿在他身上，簡直比宣傳圖裏穿在模特身上還要高級，也顯得顧知洲多了幾分活力。

賀明樊猛然想起顧知洲今年也才二十四歲，自己甚至比他還要大三歲，這樣一對比，約書亞簡直比他不知道要好上多少，也比他更配站在顧知洲身邊。

“賀總，吃飯了嗎？”顧知洲似乎完全忘記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頂着燦爛的笑容，将手上的兩份早餐分了一份給他，賀明樊心中一熱，正想接過來，就聽顧知洲漫不經心道：“約書亞送過來的，他還要去學校，來不及吃，剛好還有一份給你……”

賀明樊眼底厲色一閃，本來快要接過來的手愣是轉了個圈，收了回來：“不用。”

顧知洲不動聲色地将那份早餐遞到他手邊：“別浪費了人家的好意，你要是不吃，我也不知道該給誰了，收下吧？嗯？”

賀明樊扭過頭，按下了開門的按鈕，哪裏還管得上這裏是幾樓，幾乎是落荒而逃，沒看見身後的顧知洲追了出來。

既然已經選擇了遠離，就不要給自己妄想的機會。

賀明樊這樣告訴自己。

“怎麽樣怎麽樣？”顧知洲的智腦突然響了起來，是約書亞的聲音，顧知洲嘆了口氣，停下了腳步：“他完全不肯收。”

他真是昏了頭才會去找約書亞求助。

“這就對了！”約書亞聽着他懊惱的嘆氣聲反而激動了起來，“誰會收情敵送的東西啊？他心裏一定有你！”

“是嗎？可是……等等，他又回來了。”顧知洲把智腦放回口袋裏，裝出一副“我就是路過”的模樣，看見賀明樊回來還打了個招呼：“呦，賀總，你這是……”

“給我。”賀明樊朝他伸出手，在顧知洲不解的目光中重複了一遍，“把多出來的早餐給我。”

顧知洲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為什麽？你不是不要嗎？”

智腦另一邊的約書亞也對現在這個場景有些不能理解，就聽賀明樊冷冰冰道：“浪費糧食可恥，你一個人也吃不下兩份，倒不如給我一份，我想過了，約書亞也幫了我，你說得對，不能浪費別人的好心。”

顧知洲只好給了他一份早餐，看着他說了謝謝後轉身離開，半天沒回神，智腦裏頭約書亞沉默半晌，安慰道：“別傷心，你想想，他好歹收下了你的東西。”

顧知洲哭笑不得，約書亞又道：“這個辦法行不通，我們還是得用計劃B。”

……

“賀總，我下午想請半天假。”

賀明樊從成堆的訂單清單中擡起頭，眼下是一夜沒睡好的青黑，他看着面前的顧知洲：“你說什麽？”

“我說我想請假。”顧知洲按照約書亞教給他的話說下去，“我下午有個約會。”

賀明樊眉頭一皺，顧知洲心想難道有戲？

“下午還有聚會，記得在下班之前回來。”賀明樊從櫃子裏拿出一張假條，讓他自己去寫：“祝你約會愉快。”

顧知洲吃了一次癟，第二次終于忍不住了：“你就不會阻止一下我嗎？”

哪怕有一點點的不情願呢？

賀明樊疑惑問道：“我為什麽要阻止你？下午也用不到你，只要別讓大家等你就行。”

顧知洲欲言又止，最後拿着假條恨自己不成鋼地離開了賀明樊的辦公室。

這根木頭！氣死他了！

賀明樊重新埋頭于成堆的數字中，顧知洲都沒有注意到，早上給賀明樊的那份早餐還好好地放在茶幾上——只要賀明樊願意打開看看，就能知道顧知洲的心意，有哪個有對象的人會為了買賀明樊喜歡吃的小豆包和鮮榨豆漿跑五六條街呢？

所有的刻意安排都被賀明樊巧妙地避開，如果顧知洲知道了肯定想要打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頭是不是真的是一根木頭。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賀明樊停下手中工作，起身邊喃喃着“想喝咖啡了”邊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在衆員工的問好聲和注視下走出了公司的門。

只是想喝咖啡了，才不是要去看看顧知洲在幹什麽。

絕對不是。

“啊？他就真的讓你來了？”約書亞還穿着校服，看見顧知洲準時來赴約終于失望地低下了頭，“難不成他真的對你一點心思也沒有？”

他可是學校的感情高手，經他撮合的情侶就沒有不幸福的，他還是第一次在顧知洲這裏嘗到失敗的滋味：“我再想想還有什麽方法……”

“別想了。”顧知洲帶着他走進那天碰見賀明樊的咖啡店，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你幫我那麽多我很感謝你，我覺得他可能真的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吧。”

不只是一次兩次的吃癟，他早就在這五六年裏試過了所有他能試的方法，賀明樊簡直是一點漏洞都找不到，在他身上，顧知洲只能看見冷靜兩個字——賀明樊無懈可擊。

他并不想放棄，只是想試着離賀明樊遠一些。

也許自己能适應遠遠地看着他。

說不定這樣，上輩子的綁架事件也會因為他的遠離而不發生。

約書亞有些為難：“就這樣了嗎？才那麽點時間就……”

“不是這麽點時間，是六年。”顧知洲苦笑道，看見對面的約書亞露出驚訝的神情，他招了招手，讓機器人送了一杯奶茶上來，“我剛成年那會兒和家裏決裂了，還是他收留的我，沒想到都那麽多年過去了，他也沒有察覺到我喜歡他這件事情。”

“那就這麽放棄了多可惜呀？”約書亞有些同情他，“要麽再試試別的方法？”

“不試了吧，再試下去他也要覺得我奇怪了，還不如在他心裏留一個好印象。”顧知洲再次向約書亞道謝，“我現在得想想怎麽把請假得到的這段時間消耗掉。”

約書亞還想再說些什麽，視線餘光卻瞥見一抹熟悉的衣角從前臺飄過，随後消失在轉角。

“既然如此，你就陪我去買些東西吧。”約書亞叫來機器人打包結賬，拉着顧知洲站了起來，“我們去漫畫街！”

約書亞拉着人離開時察覺到那一抹衣角的主人也跟了上來，他不動聲色地拉着不知道該怎麽拒絕的顧知洲朝着自己熟悉的那條街走去，在過馬路時還故意裝作差點被人撞到，讓顧知洲拉了自己一把。

果然，那個人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是繼續跟還是就此結束。

約書亞看着那人不經意跟上來的腳步，心裏樂開了花——那位賀總，究竟是為了什麽才來當這跟蹤狂的呢？

……

“如果現實中的感情真的有漫畫裏這麽順利就好了。”顧知洲放下一本約書亞扔給他的BL漫畫，“恰好遇見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恰好親到了，恰好發現對方也喜歡自己……恰好就在一起了。”

“哪來那麽多恰好？”約書亞津津有味地翻着這個月的新刊，“如果他們任何一個人首先放棄了，就不會有Happy ending了。”

“你在說我嗎？”顧知洲把漫畫放回原位，“我倒有些想通了，這也算是某種守護吧。”

萬一就是因為他的出現，才讓賀明樊陷入困境，倒不如他主動離遠一些。

“那你就是悲情男二了。”約書亞轉身時注意到門外閃過賀明樊的身影，心想這不是在意得很嘛？

“什麽意思？”

“就是說啦，賀明樊将來說不定會和別人在一起哦，你既然都打算當個男二了，那肯定得有個男主啊。”

“說什麽呢，這又不是漫畫。”顧知洲哭笑不得，“不要在我打定主意的時候再來動搖我了……你買這麽多做什麽？”

約書亞敷衍了幾聲，拿着自己選好的漫畫，準備去結賬：“當然是和男神一起看啦，他和我一樣，都是漫宅。”

“真是羨慕你們，有這麽多相同的愛好。”顧知洲道，約書亞反駁道：“我還羨慕你呢，至少你們能天天呆在一塊。”

“你的男神不在α星嗎？”

“他在β星啦，距離這裏有三個星系那麽遠。”約書亞嘆了口氣，一想起自己的男神就有些恍惚，跟在顧知洲身後往外走，沒想到前面一群小孩兒沖了進來，他懷裏抱着一堆漫畫，險些被沖得倒在地上，不過比他更先倒下的另有人在——看着顧知洲從地上把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賀明樊扶起來，約書亞主動往旁邊站了站，以免被“戰火”波及。

“你怎麽會在這裏？”顧知洲把他扶正，看着他若無其事地把衣服整理好，又問了一遍。

賀明樊泰然自若，伸手指指三人頭頂上的招牌：“我來視察自家企業。”

約書亞驚愕地擡頭看去，竟然真的在漫畫店的招牌最底下找到了“賀氏企業”幾個小字。

賀明樊摸摸鼻子，理直氣壯地走進了店裏。

才不會讓你們發現是在跟蹤。

也不會承認在吃醋。

顧知洲在他背後朝約書亞抛出一個苦澀笑容，看吧，但凡他有一點表示，我也不至于這麽早就放棄。

今天那兩次試探不是開始，是快要結束時的，最後一根稻草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