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輕松
輕松
賀明樊像是腳下被強力膠水粘住,動彈不得,唯有一雙眼睛還有自我能力,從頭到腳把突然出現在自家門口的顧知洲打量一遍。
他身上穿的不再是失蹤那天的衣服,而是一身即便染上了灰土也難掩華貴的騎馬服,深藍色的馬甲上是昂貴的手工紐扣,只是現在被某人不客氣地扯開,堪堪挂在金絲線上。
頭發上還帶着賀明樊熟悉的宮殿裏的草葉,被亂糟糟的發絲纏繞,也不知道還拿不拿得下來——賀明樊的視線最後落在他那雙手上,手腕上的痕跡依然刺痛着他的心,可賀明樊能看出來,他并不是強行掙脫鐵鏈,估計是用什麽方法“哄騙”克裏斯蒂安為他打開了禁锢。
他沒有去問,而是費勁地挪動腳步,一步一步來到臉上帶着勉強笑容的顧知洲面前,顫抖着手用門卡打開了門,然後讓到一邊,垂下眼睛輕聲道:“快進來。”
顧知洲在他開口之前心中已經經歷了從見到賀明樊的喜悅,到害怕他趕自己走的忐忑不安,直到現在,他才終于放下心,那份莫名其妙的歡悅湧上心頭,使得他忍不住上前抱住了賀明樊。
這絕對是他在認識賀明樊之後,在清醒的賀總面前做過最大膽的舉動,他有些竊喜,賀明樊并沒有推開自己,又有些難以言說的苦悶——他竟然也只敢擁抱他,連更過分的都不敢做。
賀明樊明顯地身子一僵,卻沒有推開他,甚至在顧知洲的帶動下轉了個圈,任由他引導着自己進了房間,聽着身後傳來清晰地關門上鎖聲,賀明樊這才提起一絲警惕。
他應該不會是引狼入室吧?
“你怎麽出來的?”賀明樊終于有力氣推開顧知洲,他猜如果不是自己主動,顧知洲恐怕會借着什麽奇怪的理由抱一晚上。
顧知洲順勢松手,将手背在背後,松了又緊,感受着賀明樊身上的溫度,聽見這話,他頓了頓:“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好,總而言之我沒有暴露自己,克裏斯蒂安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你這裏來……抱歉,如果不是我家已經被查得清清楚楚,沒地方去,我肯定不會來叨擾你的。”
賀明樊心想你叨擾也沒事,但他又不敢把這話說出來,他帶着顧知洲進了卧室,想要給他找身衣服讓他去換洗一下,打開自己的衣櫃才發覺他這裏沒有顧知洲能穿的尺碼。
看着莫名陷入沉默的賀明樊,顧知洲猜也能猜出來他在想什麽,剛想要和他說一聲給他件浴袍就行,又發覺浴袍應該是人家的貼身衣物,給他穿恐怕更不合理。
顧知洲:“……”為什麽會困在這個問題上?
“那個,賀總啊,我不換也行。”顧知洲苦笑道,“只要你不嫌棄……”
賀明樊扭頭看了他一眼,重新在衣櫃裏翻翻找找,然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忽然回想起剛才的對話,猛然愣住。
他問的太自然了,按理說顧知洲還不知道他和貓之間的秘密,這段時間也只能說是顧知洲莫名失蹤,只有“賀總的寵物”知道顧知洲到底去了哪裏,發生了什麽事情,賀總本人是“不能”知道的。
他該問的是“這段時間你去了哪裏”,而不該是“你怎麽出來的”。
賀明樊心跳一滞,顧知洲的解釋也太過于自然而然,仿佛……仿佛他知道那兩天晚上天天來宮殿裏陪自己的貓咪就是賀明樊。
不知道顧知洲是不是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令人心驚的恐懼在房間裏蔓延開來,逐漸吞噬兩人越來越低的呼吸,最後還是顧知洲打破了僵局。
“……賀總養的貓是會說話嗎?怎麽對我最近的去向這麽清楚?”顧知洲用說笑話的語氣打趣道,“看來下次得好好賄賂它了。”
賀明樊心中松了一口氣,不是因為顧知洲找的這個可笑的理由,而是因為感謝顧知洲給了他臺階下,然而他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麽順着臺階下,最後只能含糊地應一聲:“……嗯。”
在顧知洲看來,他的這個反應合乎常理,要是賀明樊刻意或是急切地解釋,反而不像是他了。
他也是在賀明樊突如其來的沉默之下反應過來,那段對話暴露的信息太多,可他清楚地知道賀明樊的性子,他絕對不會承認貓咪就是自己,這個時候只要給他一根岌岌可危的繩子,他都會乖乖順着繩子下來。
哪怕是這樣蹩腳的借口。
賀明樊終于從衣櫃最裏頭翻出兩件衣服,可看着這兩件明顯不屬于自己尺碼的衣服,他回頭看了一眼顧知洲,在顧知洲疑惑的眼神中又把衣服塞回了原處,淡定轉身對他道:“我去給你拿浴袍。”
顧知洲笑着點點頭:“謝謝賀總。”
情理之中,不顯疏遠的回答讓賀明樊放下了心中的警戒,扭頭鑽進了浴室,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将門帶上了。
顧知洲悄聲起身來到賀明樊沒有關上的衣櫃前,看着裏面一排整整齊齊,沒有暖色的西裝,嘴裏嘟囔着“怎麽都一樣”,手卻伸向更深處,翻出了賀明樊之前拿着的那兩件衣服,等到看清楚之後,顧知洲心裏只剩下一句話:“果然。”
這兩件衣服還是他剛入職的時候賀明樊買給他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就找不到了,看來是在某日貓咪拜訪後被某人帶到了這裏。
他不動聲色地把衣服放回原位,擺回原樣,又“乖巧”地坐回床邊,想起什麽趕緊站起來,把床上似有似無的灰塵撣去,賀明樊出來時正看見他這番動作:“你在幹什麽?”
“我這不是怕把你的床弄髒嗎?”顧知洲站直身子,不好意思道,“我一身的灰土……”
“沒事,去洗一下吧,我來換床單。”賀明樊将手上的浴袍遞給他,想了想還是解釋道:“我這裏沒有你能穿的衣服,你……将就一下。”
“已經很好了,謝謝賀總。”顧知洲接過浴袍,繞過他走進了浴室,賀明樊的視線在毫無變化的衣櫃裏一掃而過,發現沒有變化後心裏才安定下來。
緊接着他就遇到了更為棘手的問題——他的确有兩床換洗的被子,但他沒有額外的床墊或者是能夠用來在地上鋪的被子——他和顧知洲不能睡在一起。
光是單身Aphla和單身Omega這一層關系就值得他考慮再三。
顧知洲迅速地沖洗了一遍,略帶小心思地用了和賀明樊身上一樣氣味的沐浴露,出來時帶着渾身的熱氣,還沒等他說話,就看見賀明樊正躺在只鋪了一層薄薄床單的地上,面色凝重,不知道這是在幹什麽的顧知洲趕緊上前把他拉了起來:“賀總,你是有哪裏不舒服嗎?這是在做什麽?”
賀明樊被他拉起來,猶豫道:“我在想讓你睡哪裏……”他這裏只有兩張單人小沙發,拼在一起也不夠顧知洲睡的,但他怎麽也湊不出來兩套床位,也不知道剛才自己怎麽想的,居然想要試試睡在地上是什麽感覺,沒想到竟然被顧知洲撞了個正着。
顧知洲還沒說話,賀明樊像是作出了決定,斬釘截鐵道:“我想起公司還有點事情沒有處理完,你在這裏休息,我去……你幹什麽!”
賀明樊說着就要往外走,還沒等他走兩步就被顧知洲抓了回來。
“這都淩晨兩點多了,不是賀總說的不能在公司過夜嗎?”顧知洲意有所指道,“你如果覺得和我睡在一起別扭的話,我睡地上就行,不要小瞧Aphla的體質。”
賀明樊心想今天晚上降溫十多度,是個人睡地上都得感冒,和Aphla還是Omega根本沒有關系。
顧知洲把他拿出來的兩床被子分開放好,中間留出了一段距離,商量着看向賀明樊:“這樣行不行?當然,賀總你如果睡慣了大床嫌擠的話,我也不是很困……”
他話還沒說完,賀明樊就眼疾手快地占據了其中一邊,等到要脫衣服時他動作一頓,回頭看向顧知洲還沒幹透的頭發,抿了抿唇,還是回浴室拿了吹風機出來,不熟練地招招手讓顧知洲過來:“坐下,得把頭發吹幹才能睡。”
顧知洲本想趕緊睡了算了,多和賀明樊相處一會兒,賀明樊對他的吸引力就更大一分,現在面對這樣的誘惑,顧知洲果斷……坐了過去。
感受着頭頂賀明樊略帶顫抖的動作,以及手指從發間穿過,指尖偶爾和後頸或是耳側皮膚接觸,顧知洲的困意和疲倦逐漸占據意識,等到賀明樊覺得吹得差不多時,顧知洲已經就這麽坐着,歪着頭睡了過去。
賀明樊盯着他的側臉看了會兒,這個場景就算是在他的夢中也從未出現過,自從經歷過前世那些事之後,他便對這些“幻想”少了許多期待,更多的是計劃着各種複仇,只是最近各種事情來的太多,以致于他連一點放松的機會都沒有。
可是在這個時候,他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可能是幾天,也許只是幾個小時,至少他真實地擁有過了。
他扶着顧知洲的肩膀,将這個幾天來沒有睡過一頓安穩覺的Aphla放平,讓他蓋上被子,自己起身再次去檢查了門窗,這才輕手輕腳回來休息,才剛靠近床邊就聽見顧知洲在說夢話,他本無意去聽,奈何現在太安靜,哪怕他不想聽,那些呢喃話語依然不容拒絕地鑽進他的耳朵裏。
“……明樊……喜歡你……”
賀明樊鑽進被窩,閉上眼睛,在隔着兩層被子的距離之外,心中默念,我也喜歡你。
可我不能讓你知道。
我的喜歡,只會帶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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