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三十三天

第三十三天

吃飽喝足，滿好便有些犯困，她轉頭，下巴壓在方璟肩上，看向桌席。

滿宏傑喝得臉通紅，手撐着腦袋，說話都說不清了，還一個勁地拉着方鑫碰杯。

方璟笑笑說：“知道你的酒量是遺傳誰的了。”

“他年輕的時候，堪比一杯倒，這還算練上來了。”滿好去拉滿宏傑，“爸，別喝啦。”

“好好啊，原本你才這麽點大，”滿宏傑比劃着，語氣哀傷，“現在都有對象了。”

郭麗霖嫌棄地說：“扶你爸回去躺着，別出來丢人了。”

滿好和方璟一人扶一邊，把滿宏傑送回家。

他喝多了很容易上臉，省心的是，他往那兒一癱，不用擔心他發酒瘋。

滿好打了個哈欠，“我也去睡覺了。”

方璟說：“午安。”

她進卧室，見他跟着，疑惑：“你不回家嗎？”

“我們，”他指指她，再指回自己，“是向父母公開的男女朋友，需要避嫌嗎？”

“那你随意，我睡了哦。”

她手伸進T恤裏，解掉內衣搭扣，胳膊縮進袖管，靈活地取出內衣，甩一邊，撲上床睡覺。

方璟靠在書櫃邊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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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宏傑恍惚，他也覺得奇妙，丁點兒小的女孩子，長得這麽大了。

滿好的書櫃上擺着很多書，她做事雖然三分鐘熱度，卻很念舊，高中的筆記本還留着。

他抽出來，随意地翻着。

滿好的字偏圓潤，很稚嫩，不算好看，但挺可愛。

她的地理成績太差，為了給她抄，他筆記做得最仔細的就是地理，連各種示意圖也畫得有模有樣。

上面還留有他打的補丁。

方璟甚至記得，抄這一塊知識點時，她嘴裏叼了只煎餃，所以有一滴油印。

再翻兩頁，她沒睡清醒，抄岔了行，整排劃掉，重抄在下面。

筆記本沒扔的一大原因，大抵是本子沒用完。

最開始一筆一劃，工工整整，越往後，寫得越潦草，再往後，就是空白的了。

他循着記憶，翻到倒數第五頁。

她沒撕。

那次月考，他們分到一個考場，她說要蹭蹭他的學霸氣，讓他在本子上簽個名。

他搞不懂她的腦回路，接過本子，畫了個Q版小人，戴副眼鏡，頭上戴着一條發帶，上面寫着必勝，還比着耶。

落款是一口方井。

他有個同款，是個紮小鬏鬏的女孩子。

她說她要傳好運給他。

諸如此類的共同回憶，多得一如高考結束當天，教學樓灑下的，漫天飛揚的紙片。

——誰帶頭的已不可考，但聽說因為他們那屆太瘋，清理很麻煩，平蕪開始禁止撕書撕試卷。

一直以來，滿好很喜歡和方璟分享她的小愛好，小寶藏。

譬如一只盒子，她攢了各種電影票，車票，準考證，他知道每一張的由來。

除了她喜歡他這件事，她藏了起來，鎖在他不知道密碼的櫃子裏。

或許該怪他太遲鈍。

明明是他說一句“我喜歡你”，就可以成功獲取的秘密。

過于的親密熟稔，方璟把許多事情當作理所當然。

他習慣滿好在他身邊，習慣她偶爾作一作，也習慣她的眼裏總是有他，有事沒事就喊“方璟”。

共度餘生似乎是件自然且必然的事，好比海鳥與海的關系。

萬幸的是，她也喜歡他。

否則，他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心情，去面對她交男朋友，和別的男人撒嬌。

方璟站了許久，翻看那些物品，腦中如走馬燈一樣回溯這些年的歷程。

心裏有一種潮濕的，飽脹的感覺，與欲望不同，那更像一種渴求，想去擁抱她，親吻她。

滿好睡到中途，覺得冷，扯了扯被子。

她半開睜眼，見他杵那兒，迷迷糊糊問：“你幹嗎呢？”

他說了句什麽，也不知她聽沒聽進去，她“嗯”了聲，又睡過去。

滿好再醒來時，發現人在方璟懷裏。

睡得太久，嗓子有些幹，聲音略微嘶啞地說：“好哇你，偷爬我的床。”

說是這麽說，她換了個姿勢，将他摟住，臉埋進他的胸膛。

方璟貼着她的發絲，也許喜歡的人身上，有自己才聞得到的氣味，他具有動物的本能，可以據此辨認出她。

混在洗發水的香氣中，絲絲縷縷的，是一種似牛奶似果糖的甜。

“好好，答應我一件事。”

她拿喬：“嗯？你先說，我考慮一下。”

他認真的時候，嗓音是低沉的，她曾說，他确實适合當律師，太能鎮住對方了。

而他說的話，也鎮住了她。

“一直喜歡我。”

滿宏傑醒了，他趿着拖鞋，踢踢踏踏的，随即又是一陣細響，也許在倒水喝，也許在找食材，煮醒酒湯。

但滿好沒心思去分辨。

方璟說他不擅表達，因他的愛意，他的情緒，大多不會直接地通過語言、表情，傳達出來。

這短短幾個字，她聽出了很多東西。

耳邊傳來的他的心跳聲，洩漏了他的不平靜。

她擡起頭來，直直地望進他的眼底，濃烈的感情格外清晰。

她遲遲未答，他難得的沒有耐心等待，又問了一遍，帶了征詢的語氣：“一直喜歡我，好嗎？”

在她睡着的這段時間，方璟僅僅是抱着她，靜靜地躺着。

腦海裏變得太狼藉，收拾不過來，只好置之不理，變成放空自己。

然後，她醒了。

沒有特定的情節、環境，就這麽一瞬間，想說就說了。

何宇真之前問方璟，這麽多年，對着一個女生，朋友是她，女朋友是她，未來的妻子可能也是她，不膩嗎？

他家庭條件優越，他和方璟的友誼漸漸變淡，在于他身邊會出現各種新人，換來換去，過眼雲煙般。

但方璟不一樣。

生活若是一頓家常菜，酸鹹苦辣鮮，百般滋味，那麽滿好則是必不可缺的那抹甜。

滿好輕聲說：“方璟，你好黑心，什麽都不給，就想要我一輩子喜歡你。”

她仰起脖子，在他唇上親了親，甜甜地笑開了，“不過沒關系，誰叫我大方，我會的。”

男人的劣根性作祟，方璟突然想和她做。

在她的房間，她的床上，讓整個空間充斥他的味道，這樣，她晚上睡覺，也會想起他。

但不行，沒有措施，而且她的父親還在房間外。

他和她親了一會兒，撐身子坐起來。

她挂在他身上，落地時，腳踩着他的腳背，她低頭一看，這麽對比，才發現他的腳大她好多。

“還親嗎？”

“嗯。”她嘟嘴，“親。”

郭麗霖和範慧芳兩個好姐妹出去逛街了，傍晚才回來。

看到滿宏傑的臉色，郭麗霖生氣地戳着他的肩，“下次你再想喝酒，就抱着你的酒瓶睡大街去。”

滿宏傑想找滿好求支援，沒想她在和範慧芳講話，壓根沒注意他被罵。

他氣鼓鼓的，果然是，兒大不由娘，女大不由爹。

範慧芳給滿好買了件金飾，他們家從前并非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沒留下傳家寶、貴重首飾之類的，事發突然，沒有準備，這算是給她的見面禮。

“你們小姑娘可能嫌黃金老氣，不過這玩意兒保值，以後還能打成其他樣式。”

“範阿姨，這太貴重了。”

“啥呀，好好，你再跟阿姨客氣，阿姨可要生氣了。”

方璟幹預不了範慧芳，早在八百年前，他就不會吃醋，計較她是不是更喜歡滿好了。

滿好到底收下了。

晚飯後，滿好跟方璟出去散步。

“範阿姨真是……”

太浮誇了，拿出來的時候，吓她一跳。

“哎，”她滿懷期待地問，“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傍上了一個不知家財幾貫的富二代？”

“沒有。”他直截了當，“之前郭阿姨說的房子，是政府集資房，比商品房便宜一半，他們說裝修沒錢，得我自己出。”

滿好撇撇嘴，失落地說：“哦。”

方璟好笑，“我媽可能覺得，我配不上你？”

“你真的沒說反話嗎？”

“我媽覺得我性格不好，你知道，我很犟，為了轉文，我跟我爸一個星期沒說過一句話，我媽怎麽勸也沒用。”

“阿姨對我有濾鏡，我一堆毛病呢。”

滿好又好奇：“方璟，你喜歡我什麽呀？”

她托着自己的臉，“可愛？”

扭腰，勾起一縷頭發，沖他眨眼，“迷人？”

拎着短褲褲腿，原地轉了一圈，“還是美麗大方傾國傾城？”

“……”

他一巴掌捂住她的臉，“喜歡你時不時發瘋不像正常人的樣子。”

滿好鼓起臉，“嚯嚯”砸他幾拳，“臭方璟，讨厭你。”

今晚風大，吹得她的鬓發遮住眼睛，看起來，明天該下一場雨，氣溫也會降下來。

他抓着她的拳頭，手指鑽入空隙，撐開，順勢扣住，另只手替她剝開碎發，勾到耳後。

她倒退着走路，勾着他的手指，晃了晃，“說嘛。”

方璟坦誠說：“我不知道。”他将問題反抛給她，“你呢？”

“喜歡你聰明，有耐心，情緒穩定，對我好……”她又搖頭，“好吧，我也不知道。”

因為具體的人，是由無數抽象的東西組成，而喜歡更是一種抽象的感情，難以用具體的語言加以闡釋。

如果可以比喻，那大概是——

喜歡陽光照進屋裏，龐大的塵埃群體浮現；喜歡雨水緩慢滴落，是大自然賜予的煙花大會；喜歡清風湧入夜晚，吹開無邊沉沉霧霭；喜歡……

喜歡每一個四季，每一個尋常的日子，她沖他笑，懶洋洋地翹着腳，見到他時，小跑着奔向他，用獨特的音調喊他“方璟”，或者“方井井井”。

而他，會毫不遲疑地張開懷抱。

喜歡每一個未知的明天，他們再相見。

“方璟，我要回家了，你別太想我哦。”

“沒關系，明天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