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Vacation

Vacation

租房不是一件易事，租到價格與地段都合心意的房更是難上加難，祁隼前陣子忙着準備期末考，雖然會稍加關注一下論壇上有沒有相關信息，但始終沒能蹲到學校附近的房子，而他又有僥幸心态，總想着搞不好明天就會有人發帖詢問呢？畢竟又不是人人都不回家度假，況且搞不好他也回家了呢？

直到前幾天被惠女士一激，情緒上頭，這才麻溜地動作起來，連忙多浏覽幾個網站找。

可是預料之中，到了學生離校當天，他仍毫無進展。

他都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想說到時和咖啡店比較熟識的單身同事商量一下能不能先借住個幾天或是在店裏打個地鋪什麽的，總之寬限找租屋的時間，沒想到謝媽媽上樓幫謝雲整理行李時，發現他還沒毫無動靜，一臉迷惑，冷不丁問了句：“小祁啊，你怎麽還沒收東西啊？”

“……？”祁隼沒懂她問起這個的理由。

“小雲跟我說你寒假要留在M市。”嚴珠麗補充道。

“……”祁隼不明所以，仍誠實颔首，“是。”

然後他便看到嚴珠麗眉眼一彎，溫和一笑，和他對話的語氣即使一如去年九月那時禮貌有餘、親切十足，但明顯多了幾分僅能憑心感受的熟絡，“既然這樣，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來我們家住吧。”

“……！？？”

沒想過會有這種發展，祁隼直接傻了。

“是小雲忘了和你說嗎？”嚴珠麗心思何等清明啊，她佯作驚詫不解，解釋道，“小雲前幾天就和我們提起這事情了，問我們行不行，我跟他爸爸當然非常願意啊，我們特別歡迎你過來，尤其他爸爸啊，一直想親自見見你，向你道謝呢，我以為小雲會記得把我們的答複轉達給你。”

旁邊乖乖收拾的謝雲聽見這話，也納悶了，不着痕跡地吞咽了下津液，忍住咽喉那一陣陣癢意和刺痛，才低聲道：“我、好像、有說啊。”

“……”是說了，但時機挑得跟沒說差不多。

祁隼僵持幾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可、可能是我正好在忙，沒聽進去，阿、阿姨，謝謝您和叔叔的好意，只是……我寒假已經找好打工了，也實在不好去打攪你們……”他邊說邊暗想，這樣說……應該不會讓人覺得他不識擡舉吧？

他其實從不是個不善拒絕的人，更甚相反，上輩子他拒絕別人邀請的次數幾雙手都數不來，他單純是沒辦法太過直白地拒絕眼前這個已然關心過自己好幾回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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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對方不按牌理出牌——

“打工啊？那很好啊！這年頭願意就學期間就自發出去嘗試賺取社會經驗的孩子不多，你這樣将來出去找工作就不怕被騙，吃沒經驗的苦頭。”嚴珠麗刻意掐頭去尾，眨眨眼，“阿姨能不能好奇一下，你是在哪裏打工啊？”

“就在學校附近，所以……”

祁隼與她的打算殊途但意外同歸，奈何當前的他尚不知情殊途這件事兒，更不知曉這殊途究竟殊的哪裏。他沒想太多，眼含幾分歉意，自以為穩了，溫聲坦承道，“所以我打算租這附近的房，通勤方便些。”

不過俗話說得好，姜還是老的辣，你大爺……不對，你阿姨還是你阿姨。

“诶！這不巧了嘛。”嚴珠麗忽然兩手一拍，在小祁茫然又錯愕的目光下，微微眯了眯眼，可掬笑容一變不變，“小雲他爸爸每天上班也會經過這附近，剛好可以捎你一程。”

祁隼：“……”

這麽巧？

他們專注玩兒“心理戰”，壓根兒沒注意到旁觀者謝雲狐疑的眼神。

仿佛在說“媽媽你怎麽撒謊了呢”一樣。

……

…………

祁隼啞口無言，謝雲又迫于媽媽的“威嚴”不敢亂拆自己媽媽的臺，嚴珠麗則是泰然自若地等待回應，寝室內霎時詭異地失去所有聲響。

過了很久，依舊遲遲得不到回應。

許是發覺這樣繞邏輯的方式這次無法說服祁隼，嚴珠麗頓悟了些什麽，輕嘆口氣，轉頭讓謝雲繼續幹自己的活，随後和祁隼走到陽臺進行成熟理性的對話。

“小祁，阿姨曉得你的顧忌，也多少猜得出你的想法，因為我看得出來你是個非常懂分寸、不喜歡欠人情的孩子，但我們也一樣。”

話音微頓，她又道：“人與人之間，本來就不是單方面承情，而是要互相幫助、禮尚往來，你平時幫了很多小雲的忙，小雲都有跟我們說，可是小雲不太懂一些社會規則，在他的觀念裏，他想謝謝一個人就是把自己覺得最好的東西送給對方，而他認為最好的東西無非是零食啊，或是玩具，這些當然以前适用，但顯然不适合大學生，所以我跟他爸爸總會盡量替他安排更适合成年人的禮物或是答謝方式，一方面是我跟他爸爸兩個家長不想欠孩子人情不還，另一方面就是不想讓人覺得小雲只會占便宜。”

祁隼抿抿唇，沉默地聽下去。

“這是為什麽我會答應讓你來家裏的原因之一。”嚴珠麗輕笑一聲，“第二個原因呢，我剛剛早就說了，因為我們對你印象好，也很喜歡你這孩子，我們非常慶幸小雲能有你這麽一個好朋友，既然力所能及，又怎麽會反對呢。”

許多人都習慣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掩藏私心，以助人之心來突出自己的慷慨與無私，并讓受恩惠的人不會基于那些一己之私而感到別扭、複雜，甚至生疏，然而興許偶爾顯露出私心也不失為一種有效的社交手段。

譬如可以消除一個交際上過于疏離的人對于他人好意的羞愧與顧慮。

祁隼得承認自個兒心裏好受不少，那股家境懸殊帶來的局促消失了大半——

他同樣是優越家庭出身的人，雖不自卑……

卻也有時候會忍不住去深想，謝雲的爸媽會不會認為他對謝雲好，是圖他們的家世？會不會因為這點而覺得他卑劣？

顯然，他們沒有。

敏銳瞧出他已有些動搖，嚴珠麗趁勝追擊。

“還有啊，阿姨給你分析租房的利弊哈。”

“首先，M市再怎樣也是大城市，房價不低，學區附近更難找到實惠的好房子，就算有價格低的房呢，想必也有很大的安全疑慮，阿姨作為一個有孩子的家長，并不建議你一個人去住；其次，一般而言，是不會有人願意簽短期租約的，因為麻煩，租賃手續這才剛辦完就又要再簽一次新合約，換句話說，可能到這個寒假結束，你都不見得找得到地方。”

“……”祁隼表情空白一瞬。

他怎麽就忘了這點了呢……難怪房東都婉拒他。

“第三呢，是阿姨個人的私心哈，小雲在家裏除了自己一個人，也沒其他兄弟姐妹能陪伴，親戚裏交情比較好的幾個，是不歧視小雲，卻也不大愛和小雲玩，因為興趣與喜好對不上，感情也還不到位，而我跟他爸爸呢，雖然願意陪他玩，但是我們平日下班也都還要忙工作，最近又正逢年末，特別忙，實在是心有餘力不足，更何況同齡人一起終究是不同的感覺，所以要是你能來，小雲一定很開心。”

方才天平便傾斜了幾度，而今衡量完實際情況，“不”這個字眼再也說不出口，這的确是最好的方案，省時省力，祁隼沉吟了下，“那……我給阿姨叔叔付房租？”

“不用。”這會兒換嚴珠麗果斷言“不”了。

祁隼心覺不妥，微不可察地皺眉。

火眼金睛瞥見，嚴珠麗無奈一笑，忙不疊道：“你幫我好好督促一下小雲，就當是你的住宿費了，小雲不是個自律的人，之前國慶假期前說好要複習，最後每天都給我跑去看電視了，我可不想他再像國慶那時幾天就給我胖幾斤。”

“不過也不用你怎麽盯着啦，主要是希望你每天出門前，能幫忙給他安排些健康點的事情做，阿姨能想到的都是一些小手工，小雲耐性不夠，也不細心，不愛搞這些小玩意兒，總之啊，阿姨只要求他不要一直躺在沙發上吃零食就好。”

“……”

祁隼沒忍住轉頭瞅一眼屋內對自己媽媽評價一無所覺的謝雲，心道不愧是親生的。

-

一個小時後。

三個人大包小包，一塊兒上了停在樓下有一下子的SUV。

謝謹言一見到清瘦又文質彬彬的少年，印象又提升了些許，便跟見到多年好兄弟似地，樂呵又熱情地招呼起來，“小祁是吧，我是謝雲的爸爸，叫我謹言叔叔就好，來我們家呢，你不要拘束啊，當自己家随意就好，小雲的朋友也是我們的朋友。”

不拘束是不可能的，祁隼笑笑，“謝謝叔叔。”

謝謹言啓動車子，笑得眼兒都眯起來了，“不客氣不客氣，叔叔才要謝謝你呢。”

祁隼腼腆地笑而不語。

客觀來說，謝媽媽已經是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的面貌，可如今看來，謝爸爸貌似又更勝一籌，哪怕現在是西裝鼻挺，領帶系到最頂端，一眼就是職場精英的裝束，也讓人感覺不出多少逼人的威嚴感，倘若要具體形容，祁隼暗忖，大概是……彌勒佛吧，不光體型相似，臉頰也肉嘟嘟的，肚子更有不小的幸福肥，圓滾滾得像顆有彈性的瑜伽球，連他面無表情專心注意前方路況時，都仿佛在朝着前面車子笑。

空調的風暖得使車上人昏昏欲睡，謝雲整個人懶洋洋，身心都松懈下來，他的感冒還沒完全好，沒憋住咳嗽幾聲，目光對上後視鏡裏的那雙熟悉的眸子後，他登時瞳孔一縮，精神了，緊張地僵在原地，不敢移動半分。

先前忙着費口舌的嚴珠麗也是這時才後知後覺自己今天的确聽到好幾回自家兒子咳嗽，憂心忡忡地颦眉，“小雲，你是不是着涼了？”

謝雲猛搖搖頭，“沒、沒有！！！我就是、就是、口、口水突然、嗆到！”

嚴珠麗緊盯他表情的每個變化，嚴肅道：“真的嗎？不要騙爸爸媽媽哦。”

謝雲難抑內疚，想向祁隼求救，又不知道怎樣才能在不被爸爸媽媽發覺的情況下暗示對方，幸好對方夠給力，有一句話怎麽說來着……哦，是他肚子裏的蛔蟲，“阿姨，謝雲平時出門都有穿厚衣，晚上寝室也開着空調。”

說完，祁隼覺得自兒個還是行的，忽悠人的技巧有所長進。

他沒說謊，也沒出賣謝雲。

他只不過是忘（隐）記（瞞）了一小部份的真相罷了。

基于對小祁同學人品的信任，并且沒再從謝雲臉上挖掘出任何蹊跷，嚴珠麗只得将擔憂暫時塞回去，不再追問。

謝雲小小地舒口氣，悄/咪/咪湊到祁隼耳邊，偷笑，“祁隼，謝謝你！”

祁隼耳朵一癢，下意識地縮了縮。

說從來沒有太過誇張，可他的确鮮少與人這般親近，無論是現在雙方之間的距離，還是人際關系，他側頭睨向謝雲的眼神滑過一絲迷茫，胸口飛過一絲奇異的感覺。

速度快得他來不及捕捉細究。

結果随即謝雲又嘴角高高上揚，笑眯眯道：“等回到家了，我請你吃、我讓爸爸新買的、烤魚口味的、薯片！一定、很好吃！”

祁隼：“……”好意他心領了，零食就算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倆周身剛剛萦繞的某種道不清說不明的新奇氣氛似乎被謝雲這一句話不帶猶豫地碾碎個精光。

渣都不留。

那到底是什麽呢？

不管了，鐵定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