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Bombing

Bombing

自那天起,惠淑玲開啓了電話轟炸的模式,每天打來的次數,兩只手數都數不過來,甚至到了後來,連本該在家那邊忙事業忙得無法抽身的祁父祁偉兆都難得舍得下工作,請假跟着大老遠找了過來。

祁隼習慣将手機開震動,平時讀書的時候,手機都放在書包內,那丁點兒動靜在教授上課的大嗓門或是同學下課的聊天聲中不值一提,因此不至于影響到他的專注力,且他拿出來滑的時間也不長,他更不是天天出校,整體而言,倒是沒被打擾太甚,他一概堅守三不原則,不理、不接、不見,有時在校門附近瞥見眼熟的車型,無論實際上是誰的車,他都趕忙閃身繞道。

他們三人間的聯系沒必要,也沒意義。

他不願向他們妥協,他們也不願尊重他。

只可惜他的無視,仍換不來父母的消停。

有一天下午,他恰巧去洗衣間洗衣服。

謝雲在寝室內努力準備期末考……呃,原先是如此,但剛吃飽飯容易困,加上不怎麽看得懂內容,他沒多久便複習到打瞌睡,趴在桌上神游到周公家去了,幾滴透明的涎液隐約滴落在書頁上,留下幾個深色印子。

不知道被周公在棋藝上血虐了多久,一陣又一陣“嗡嗡”震動聲在耳邊回蕩。

他下意識順着源源不絕的聲響一路摸過去,整個身子傾斜得比比薩斜塔還斜上幾度,由于困得懶于睜眼,他一時間也沒注意到自己已經無意間越過中間線,跨入室友的領域,更不用說睡眼惺忪滑開接聽會先瞧一眼來電人的名字了。

“喂。”

他含混喊了聲。

他這一聲又輕又模糊,近乎于無,耐心耗盡的電話那頭壓根兒沒心情細究太多,“嘟嘟”的回鈴音一停,開口就是一通臭罵。

謝雲生生被罵懵了。

那邊的大意就是老子生你養你這麽多年,你居然不知道回報?讓你回來考回物理系,不是讓你去殺人放火,你聽話點兒怎麽了?給你臉不要臉,沒有老子,哪裏來今天的你小子,不靠老子,你小子這輩子也就這副廢物德性了,快給老子滾回來,聽到沒有。

謝雲聽懂一部分,霎時怒火中燒,上頭了,又因為還沒徹底清醒,氣得當場罵回去,“才、才不需要你們呢!祁隼有、有我們!你是壞人!你們都是壞人!!!再、再打、打來,我、我、我跟我爸爸媽媽告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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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是話完這一瞬間,寝室門開了。

“噠”一聲,在驟然安靜下來的寝室內格外清晰,驚得他一激靈,眨了眨眼,扭頭眼神驚駭地望向門口站着的少年,他登時醒神了。

哦吼。

被抓了現行,挂掉也不是,不挂也不是。

祁隼關上門,轉身便瞧見坐在椅子上的謝雲一臉呆滞地舉着他的手機,平時光潔白嫩的臉蛋上殘留一點兒紅色的壓痕,黑順的頭發翹起,弧度宛若因被吓着而直直豎起的貓毛。

謝雲手足無措,不管那頭正在吼了些什麽,都急忙拿開手機,看了眼,又偏過頭看向祁隼,又轉回來看一眼亮着屏幕的手機……然後來回幾次,才支支吾吾道:“我、我……”

“我”了個好半天,愣是不曉得該說什麽比較能顯清白。

見狀,祁隼臉上沒什麽表情,态度相當平和,還能先放下洗衣籃,才悠悠走到謝雲面前,伸手拿過自個兒的手機,沖電話那頭淡淡道:“您和媽回去吧,我不會跟你們一起回去。”

“你小子難道還打算一輩子不回來啊?認為自己能在外面自力更生?”那頭的祁偉兆輕蔑地啐他,“你當你是誰,沒有我,你啥玩意兒都不是,不回來,我看你還有誰能依靠!”

祁隼神情一變不變,“我可以依靠自己。”

随即那邊不知曉發生了什麽事兒,預想中的暴怒謾罵莫名被幾秒的雜音給取而代之,再一次湊近耳畔的不是男人低沉的嗓音,而是女人尖細的哭聲,“我是媽媽,小隼啊,你怎麽能這樣呢,怎麽能這樣跟你爸爸說話呀,爸爸也是為了你好,你不要爸爸媽媽了嗎?”

在回話之前,餘光先掃到謝雲憂心忡忡又夾雜些許替他抱屈的目光,祁隼微怔,神色一柔,擡手揉了揉他的頭,以示安撫。

而後才道:“你們來找我,是因為想要我這個兒子,還是因為我這個兒子能給你們長面子?”假使是上輩子的他,此時或許會用質問的語氣,奢望對方其實是愛自己的,然而這輩子他只會用理智到幾近無情的口吻面對自己父母。

“小隼,你怎麽能這樣想爸爸媽媽?”

惠淑玲好似哭得有些喘不過氣,說話間哽咽不止,“這兩個不都是因為你是我兒子嗎?”

祁隼想,不一樣。

非常不一樣。

前者是無論他優不優秀,都會願意來找他,可是他們沒有,這麽久以來,他們甚至做到了對他不聞不問,仿佛他不過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後者則是他們只要他身上的附加價值,無關乎任何親緣關系,所以他們這時才會在人生選擇關卡之前,急急忙忙地想把他找回去,深怕一步錯,步步錯,價值就此被埋沒。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多說無益,他立刻挂斷了。

這下,謝雲才有機會認錯,他耷拉腦袋,惶恐不安地摳摳手指,“對、對不起呀,祁隼,我真的不、不是故意要偷聽的,我是被吵醒了,沒注意到是誰的電話,就直接拿起來接了。”

祁隼面色緩和,“沒事。”

一想到剛才近距離傳入耳裏的那些話,謝雲格外為祁隼打抱不平,憤憤然,捏緊拳頭,“你爸爸、怎麽能這樣啊!太、太過分了!!!這三年都沒來找你,現在來了,卻是過來罵你的!”

祁隼也想問他們夫妻倆為什麽會是這樣子的父母,即便問了,也改變不了他們是他父母的事實,想來許是上上輩子欠他們的。

他扯了扯唇,道:“謝雲,不是每個父母都會無私地愛自己孩子。”

這話媽媽在他大一時也說過,然而從小便受父母寵愛的謝雲到現在都不是特別懂。

“沒關系,我可以愛你呀!”說完,他突然張開手臂,抱住祁隼的小臂,仰頭,瞳孔裏蘊含真切的情意,“所以你也喜歡我、好不好?”

祁隼靜靜地睇他會兒。

爾後輕嘆,語氣認真,“謝雲,我以前沒考慮過這些,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想想。”

“我、我不逼你。”謝雲以為他這是變相的婉拒,焦急地保證一句,“祁隼,我、不想你讨厭我,所以如果你不、不喜歡我、也沒關系的,我們還是可以當、好朋友麽!”

像是深怕他們的友情受影響,他重複确認道:“可以吧?”

祁隼應了聲,忽而彎腰抹了抹他的眼角,力道極為輕柔,連帶着聲音都像羽毛似地。

“不要怕,我知道你不會,謝雲。”

謝雲一向善解人意。

事實上,他的倔脾氣從來不針對別人,他都是對自己犯倔,發現自兒個做錯了,才會執着于改正或是因為想不通而生起自己的悶氣。

祁隼常常覺得倘若謝雲沒有天生缺陷,想必會有非常多女生喜歡他,這樣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人,這年頭難得一見。

他會盡可能提升自己,又會包容對方。

這不正是理想中的伴侶條件?

-

祁家夫婦估計是油鍋上螞蟻了。

想想也是,股票可以放着幾年不理會,可不代表他們允許最後不回本,放置不動只是給個蓄力的緩沖期。

因此他們倆改變策略,企圖用輿論逼出祁隼。

高高在上的祁偉兆自始至終都表現太過強勢,是打死不可能扮演弱者,唯有擅長在暴怒和凄苦之間無縫轉換的惠淑玲才有辦法執行,她站在男生宿舍樓下好些時候,有些熱情的學生瞅見一個看上去像是家長的人,自然而然會好心地詢問,于是她便會楚楚可憐地告訴對方,自己是來找兒子的,可是兒子一直不願意下來見她。

祁隼在M大再如何有名,也不可能人人都認識。

畢竟又不是人民幣。

因而第一個發帖人是基于好意才打算透過論壇告知這位同學,奈何網上自诩正義人士的網友不在少數,轉着轉着,就有其他不知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人開始站在制高點從頭到腳批判祁隼的行為,指責他不孝,親生母親大老遠來找他,他倒好,給對方甩臉子,“纡尊”下來見人會死一樣,真是養他不如養叉燒。

熱愛刷論壇的顧霧空很快地便刷到這些帖子,驚詫以外,又擔心事情晚點兒會發酵太大,忙轉發給祁隼,【老祁,咋回事啊?】

祁隼随意瞥了幾眼帖子內容,全程十分冷靜,面部肌肉幾乎沒動過,他絲毫不受那些未知全貌便自以為是的人影響。點擊“返回”,退回微信,想了想,他給顧霧空回了句:【沒事,我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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