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Treasure

Treasure

不光張雁察覺出祁隼及謝雲之間的微妙變化，其實他們自個兒依稀也有所感覺，尤其是祁隼，他明晰感知到自身的不同。

譬如晚上睡覺的時候。

謝雲目光滿是猶豫地看了看平行擺放的兩張床，雖然在家裏他都是跟祁隼“擠”同一張床，第一個寒假時是真的純粹想跟祁隼有多點兒相處時間，後來便是習慣了，一個私心裏并不樂意改了這習慣，一個無意識地縱容對方，但每次假期結束回校後，他們又是各睡各的，無一例外，因為他們倆幾乎從早到晚都混在一塊兒，再也沒有足夠理由睡一起。

可是……他們現在不一樣了，關系不一樣了。

他悶頭思索了好半天，最終沒好意思跑去擠祁隼，家裏敢毫無負擔地這樣幹，說白了，還是仗着家裏的床夠大，是雙人加大版尺/碼，擠三個成年人都綽綽有餘，然而寝室安置的床就是最普通的單人床，一個人睡挺舒适，兩個人冬天一起睡也暖和，可惜現在是夏天，南方的夏，猶如整個世界都被丢進烤箱烘，周身空氣是火燒般地熱，遠方吹來的風也是，即使空調賣力運作，兩個體溫偏高的大男生貼在一起大抵依然會熱得慌。

謝雲是無所謂，他不在意熱，他就愛貼貼，會讓他感覺到自己是被愛着的。

但是他不想讓祁隼難受。

沒想到的是，他正要脫鞋上/床之際，對面床上的祁隼卻收起書，身體往內側挪了幾寸，随後拍拍外側的床墊，發出輕微的聲響，溫聲問了句：“謝雲，一起睡嗎？”

“！”謝雲驚喜極了，瞪大一雙圓溜幹淨的眼眸，語氣都激昂了起來，“可以嗎？”

祁隼應了聲，反問道：“為什麽不可以？”

謝雲抿抿唇，“寝室的床太小了，空調也、不夠冷，我怕你會熱。”

“可是我想抱着你睡。”祁隼卻不介意這些。

本來心裏就是非常想跟祁隼擠一張床，現在得了允準，向來直性子的謝雲怎麽可能欲拒還迎，搞扭捏那套，他當即眼楮一亮，咧起嘴，重新穿上拖鞋，便抱起自己的枕頭跑過去。

他最愛的皮卡丘玩偶都不及祁隼來得誘人。

愣是被忘在床頭。

一直以來，312寝的格局壁壘分明。

一邊宛如包裝不小心爆開而噴撒出來的彩虹糖，彩色糖衣剎那間融入環境；一邊則宛若黑白漫畫，哪怕後來謝雲位置上塞不下的東西會暫時寄放在祁隼那一側，那也不過像是有人一心兩用讀漫畫時，手上的筆無意間頓下去，撇了幾筆而已，影響不深，仍舊一看便知哪邊是哪個人的空間，樓上506寝的人有時順手幫忙領快遞上來都不怕放颠倒。

312寝就像兩個星球意外連結，中間共用的走道是星球不同氣壓的大氣層的緩沖地帶。

基于禮貌和對隐私的尊重，他們倆大部份時候僅會跨越到緩沖地帶的範圍。

如今身穿色彩鮮豔的睡衣的謝雲朝着祁隼跑來的同時，似乎那道常年維持平和的結界消失了，兩個世界終于徹底融合成同個世界。

南轅北轍，卻又分外和諧。

謝雲不在意鞋子死活似地随便甩開拖鞋，整個人撲到他的懷裏，彩虹直接沖散他的灰暗。

幾秒後。

燈關了，迎來悉悉簌簌的動靜。

祁隼摟住謝雲的腰。

謝雲則是順勢拿臉頰蹭了蹭他的頸側。

形态順自己的意改變，多少使人精神興/奮。

心滿意足的祁隼一時半會釀不出困意。

今天見到張雁，他才想起當初第一回聽到謝雲告白時，自己是完全不信的，甚至當下的眼神、口吻還有幾分看孩子鬧騰的寬容，那時覺得這樣做才正确，他一個心思成熟的成年人不該陪着謝雲胡來，現在回想，他反而覺得當時的自己委實相當冒昧，自以為是的寬和不過是在間接否定謝雲捧在他眼前的真心，真過分。

他把謝雲抱得更緊，忽而起了遲來的談性，“謝雲。”

“啊？”

“你是怎麽發現喜歡我的？”

“就是有一天覺得只要、對着你，心髒就會跳得、很快很快。”謝雲頓住了，總感覺有哪裏不太對，可困倦使他大腦運轉更加遲緩，他只能呆呆地問道，“這個理由算嗎？”

祁隼默了片刻，“算吧。”心動也是常見的契機。

謝雲直覺這不是個好答案，努力想了下，又道：“不過我知道我為什麽、會喜歡你。”稍作一停滞，補了句，“朋友的喜歡。”

“你說吧。”

“因為祁隼你是除了爸爸媽媽之外，第一個不嫌棄我、腦子不好、學習慢、什麽都不懂，還願意多花時間輔導我的人，沒有你，我說不定、早就在學校待不下去了。”

謝雲是真正嬌養出來的少爺，自查出腦部發育遲緩後，爸爸媽媽便對他分外包容，唯恐他生出半點兒負面情緒，得了抑郁症之類的心理疾病，又或是變成自卑懦弱的人，其他同學考試考差了，回家就會被罵、被修理，然後下次還敢，他的爸爸媽媽反倒擔心他壓力太大，總讓他別太拼命，考得好是一回事，考不好也不會要了命，他們常說去上學權當體驗人生了。

從小學到大學，每個階段的入學前，爸爸都會告訴他，如果他畢不了業，大不了之後買張畢業證，這其實并不是玩笑話，謝雲小學之後的畢業證的确都可以說是買來的，他的成績根本勾不上及格，謝爸爸只得靠捐錢來走走後門。

成年以後，謝雲再傻，也有與生具來的尊嚴，開始懂得自主承擔一些責任。

他心想，首先就得靠自己拿到畢業證。

爸爸的好意，他心領。

可是終有一天，他會被迫獨立。

上了大學後，要不是祁隼幫忙，第一天上課就和地鼠一樣瘋狂冒出來的挫折感早就壓垮謝雲。

而他或許那年就央求爸媽給他辦理休學了。

正如他的畢業證都靠背後關系，畢業證對他總歸意義不大，就算他現在買到了哈佛的畢業證，日後也不可能拿着那張證去求職，畢竟沒有奇跡的話，他這輩子注定只能做做不趕時間、不需要分工合作的活，因而大學後，他早就不在乎能不能把那張證拿到手，他只想正大光明一次，而不是靠這些背地裏的手段強行站在和別人同一條終點線上。

如果辦不到，他寧可不要。

“所以我會喜歡你，是一件……一件命、命……命命注定的事！”謝雲眼神真摯不參一分假，認真道，“畢竟你那麽好！”

祁隼心間微熱，淺淺翹唇，“我喜歡你也是。”

謝雲傻傻笑了，“祁隼，我想親親，晚安吻。”

祁隼的唇瓣落在他的唇幾秒，便撤離，稍微調整一下姿勢，讓謝雲能躺得更舒服，然後和母親哄孩子似，輕聲道：“睡吧，明天還得早起上課。”

“嗯嗯嗯！”謝雲應完，便聽話地阖上眼，近乎是不到一分鐘，他就沉沉睡着了。

寝內一下子陷入寂靜。

祁隼近距離盯着謝雲的睡顏，對方連睡夢中嘴角都是略略上揚，果真是一個向陽生長的少年，爾後他學謝雲喜愛對他做的那樣，偷偷用臉頰蹭了下對方的臉蛋。

他突然感謝過去的自己，感謝願意向謝雲伸出手的自己。

倘若不是那個好心的自己，他現在也沒資格擁抱這份得之不易的寶藏。

-

大四開學後不到半個月，秋招開始了。

雖然跟準備讀研的祁隼無關，但想了想，他還是帶着謝雲去看看了，搞不好謝雲對實習感興趣了呢，他不能因為謝雲的缺陷就限制他追尋普通軌跡的機會，然而有時确實不是靠企盼，現實就能如期美好，謝雲是看了，奈何一個也看不懂，每個企業的工作內容對他都是一道晦澀的難題，別說不曉得如何上手了，他連那是幹什麽的都不知道。

他目前唯一比較“厲害”的專長就是這個暑假被媽媽壓着密集訓練的畫畫。

饒是如此，他的技術仍比不上其餘專業的學生，他不懂所謂的色感、構圖，他只會畫出想畫的東西，塗上想要的顏色，抒發自己幻想的一切，公司憑什麽放着那些真正有穩定實力的人不要，選擇他呢。

敏銳覺出他的沮喪，一時間，祁隼有點兒後悔帶他來這兒。

自己的好意貌似弄巧成拙了。

這邊兩個最後變成漫無目的地到處閑晃，那邊的江惟和張雁倒是目标準确，環視區區幾圈，便看準了心儀的大企業，直奔攤位，投了簡歷。

同樣專心考研的宋司年和打算耍廢到畢業的顧霧空自然是加入祁隼他們的小部隊，顧霧空簡直是“我就爛”的最佳代表，他這邊看看，那邊瞧瞧，狗屁都沒瞅不出來，竟還有閑情逸致給人家公司派來的員工評比哪家公司的人事“眼光”最高。

宋司年無語，“你有病。”

同寝四年了，顧霧空已然對他的毒舌練就出一定的抵抗力，而今直接當耳邊風，吹過就算了。他轉頭望向祁隼，見他也沒任何動作，挑眉，“祁隼，你也想和我一樣享受人生？”

聞言，祁隼淡淡瞥他一眼，“我考研。”

顧霧空：“？？？”

宋司年也懵了，“你哪時決定的？”

“暑假。”祁隼回答道。

“你那成績能直接保研吧，何必還用考的。”

“我不準備在M大繼續讀，而且我轉專業。”

“什麽專業？”

“物理。”

“！！！”顧霧空震驚了，“哥們你可別開玩笑。”

宋司年也非常吃驚，一度以為祁隼故意逗他們，畢竟金融跟物理八竿子打不着邊，不過看着祁隼正經的表情，加上他自兒個也是本可以保研卻偏要考出去的那一挂人，所以加減能猜測、理解一些端倪，因此并不像顧霧空那樣想打破砂鍋問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