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她嫌疑最大

第3章  她嫌疑最大

南幽城的葉家是當今鼎鼎有名的驅妖世家。

往前追溯三百年，葉家在那場曠古絕今的人妖大戰中威名赫赫。

據傳，妖魔為了占盡先機，喪心病狂地将蘭平城幾十萬活生生的百姓屍化，意圖制造食屍大軍。整個世界屍橫遍野，血雨腥風，人命仿佛如草芥，人人家破身亡，荒涼與恐怖吞沒遍地哀嚎。驅妖師們前赴後繼，死傷慘重。

葉家先祖橫空出世，果斷敢決，率領驅妖師将蘭平城幾十萬食屍一并屠盡，又用葉家密法，将作祟妖魔趕盡殺絕，從而保得人類世界亘古至今的安寧。

即便葉家如今人丁凋零，家道沒落不如從前輝煌，但在現今世家裏還是不能小觑。所以南幽城的百姓近日都感到驚奇詫異，葉府一到酉時就大門緊閉，葉府的下人出門采買東西也是行色匆匆。有好事者打聽情況，也只是說主家有令，不得胡傳，令人不得不思忖是不是出了什麽大事。

葉年年看着葉清影百無聊賴地賴在她的小床上，十分無奈。自那日起，葉清影就搬進她破敗清冷的小院子，硬是要與她擠在一張床上，美其名曰：“我害怕！”

“你就不怕我嗎？我也是妖耶！”葉年年道。

“你也是人呀。”葉清影眨着大眼睛，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令她看上去像一只天真爛漫的小白兔。

那日，大伯葉驚弈親自檢查了池邊女屍後，臉色黑沉得可怕，他命所有葉家老小聚在葉府正廳，道：“我葉府如今真是式微了，竟有妖物敢在我葉府作祟！”

話音剛落，所有人的眼睛齊刷刷地朝葉年年望來。

葉年年第一次參加葉家的商讨大會，正想着最近樁樁件件的異事，卻霎時間成為衆人焦點，好似學堂上被抓到發呆的學生，心中一個激靈，只好眼觀鼻鼻觀心。不是她幹的，她不怕這裏的人對她怎樣。

她一個妖力甚微的小妖，這裏若有人誰想對她怎樣，那她早就不能安生站在這裏。

葉中流率先發難，道：“我就覺得這個妖女有問題，自打她來了，府裏接二連三地死人！”

“中流！先前老太太說的話你是當做放屁麽！”葉驚弈發怒道。

他看了一眼葉中流，又望向衆人，沉聲說道：“先前老太太已經跟你們說過一次，我在這裏再說一遍。年年雖是妖生子，卻也是驚白唯一的血脈，我葉家既把她接回來，便當她是我葉家人。何況我葉家從古至今，秉承的是萬物有靈，從不濫殺無辜，我葉家驅的妖，是走歪門邪道的妖，是殘害無辜的妖。”

葉中流還想說點什麽，葉家二老爺葉驚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即噤聲，不再造次了。

“大哥，縱使中流魯莽，說的也是事實呀。府上可從沒有發生這樣的事，哪裏有妖物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呢？”葉中流旁邊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細聲細語說道。她的話裏沒有說到葉年年，卻每一句都在指出葉年年的可疑。

葉年年認出來，她是葉中流的母親趙氏。

看來葉家對她的到來也是言人人殊，各執一詞。原來葉家二房打一開始就不歡迎她的到來，怪不得葉中流只有在老太太和大伯不在的時候才敢找她麻煩。

葉年年知道自己再不說話，髒水就要往自己身上潑來。她深感人世這庭深宅院裏人事複雜，還不如做妖快活，無拘無束。但現下的光景，她若不說話，若被污蔑成殘害無辜的妖，她這才過了十六年的寶貴性命恐怕也到頭了。

“昨夜發生什麽事，因何宵禁？”葉年年沒有馬上反駁話裏有話的趙氏，反問道。

“裝什麽裝，昨天你被我打了幾下，心生怨恨，連殺兩人，算上那個門房，你下了三次手。”葉中流冷哼一聲，說道。

看來昨夜宵禁前果真出事了，葉中流說的是兩人，說明不止剛剛水池邊的丫鬟遭難。

“昨夜直至今晨出事，我都與清影在一起，她可以作證。況且，那個門房，是你自己親自檢查過的，是你說沒有問題的。”葉年年反駁道，剛剛心思都在趙氏母子身上，這才發現葉清影和葉乘風都不見了。

葉中流聞言，臉色鐵青，葉年年一語戳中他的命門。當初他檢查門房老張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現在這麽說，确實是自己打臉。

“即便清影昨夜真與你在一起，但清影年歲尚淺，道行不深，若被蒙騙也是情有可原。”趙氏說道。

葉年年終于明白什麽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了，她真是厭煩死了葉家二房母子，只因她與他們不同，她的出生便是原罪，但是這諾大的世界裏，怎麽人的存在就是合理，而妖便是詭谲狡詐，人人都要喊打呢？

想當初老太太找到她的時候，曾莊重地問她：“是要做人還是做妖？”她可以為她斂去一身妖氣，封住她的妖力，從此做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但其實葉年年沒有選擇，斂去妖氣，夾起尾巴做人不過是自欺欺人，三千世界中的規則冥冥中早就定好，她在普通人眼裏，一日為妖，便終生為妖。

但這又如何，自父母在她十二歲時慘死，她颠沛流離的一生便注定沒有歸途，做人做妖于她有什麽分別。她沒有害過人，全憑着自己本心行事，不管做人還是做妖，她始終只是葉年年她自己。

葉年年一言不發，她看向趙氏，不怒反笑，那淺淺的笑容漾在她嘴角，綴出兩個似淺還深的梨渦，月兒般彎彎笑的眉眼卻毫無笑意。

她原本長得清秀靈動，此刻卻散發着一種攝人的氣質，令與她直面對視的趙氏恍然生出一種發怵的感覺。

“罷了，言語間的争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一直沒有說話的葉驚汲開口說道。

說實話，葉年年其實一直摸不清這位二伯的态度，他好似一邊對葉中流打殺她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有時又好像真心實意把葉年年當作自己的侄女，十分矛盾。

“祖母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破這尴尬的處境。

葉清影挽着葉家最年長的葉老太太走來，老太太身旁還有另一位美麗女子。

但見那女子折纖腰以微步，搖曳生姿。她黑發如瀑，肌膚如脂，眉若輕煙，一雙含情目似春水清波流盼，嬌媚無比，略施粉黛的容色極其豔麗，不可逼視。

這女子美豔不可方物，看着也就長葉年年幾歲。葉年年第一次知道她是自己的姑姑葉芙曉時，也是十分驚訝。

待衆人向老太太問了好，老太太坐下後，葉驚奕神色凝重地說道：“母親，今晨府裏又出了命案，連同昨夜的事，還有前頭過世的老張頭，恐都是妖物作祟。”

老太太眉頭緊鎖，一臉倦容，恐怕昨日回來後便沒有好好休息。她已年逾古稀，卻寶刀未老，如今還堅持在外奔波，為民除害，令葉年年十分敬佩。

只聽老太太沉吟一聲，問道：“可有什麽線索？”

葉驚弈回答道：“目前只知或是同一妖物所為。”

“老爺，确定這三起命案都是同一妖物所為嗎？昨夜廚房的幫廚和今晨的丫鬟，死狀确是相似沒錯，那門房老張的死因，不過也是那言書回的猜測，怎就斷定都是妖物所害。如若都是，那這妖也太大膽了，竟潛伏了這麽久？”葉驚奕身旁一個眉宇英氣的婦人開口問道。

這是葉驚奕的夫人沈煙，也是葉乘風和葉清影的母親。葉年年見過她幾次，便在她心中的葉府好人排行版占居第三位。因她每次見葉年年，總是噓寒問暖，溫和友善。聽葉清影說過，她阿娘也是驅妖名門出身，身手能力并不比她阿爹差，早年自己闖蕩江湖，也結識了不少妖朋魔友。

“書回如果說是妖孽所為，便一定是。”葉驚奕說道，言語間透漏出十分相信言書回，又道：“昨夜廚房一出事，便讓乘風和書回一一看過。那幫廚不僅魂魄被吸盡，就連心肝脾肺腎都被憑空挖走，身上卻一個傷口都沒有。書回斷定此妖潛伏已久，應該不是第一次作案。”

“父親說的沒錯，昨夜我和書回看過後，便決定實施宵禁。那妖害人如此毒辣，實屬罕見，且它敢在這裏為非作歹，便是對我葉家的挑釁。我與書回兄剛剛便是去重新檢查老張伯的屍骨。”葉乘風與言書回一前一後走入正廳大門，說道。

葉驚汲白了一眼葉中流，問道：“如何？”

“那老張伯的屍首時間太久，但仍能辨別出其因沒有了魂魄精氣而去世。而新增的二具屍體死狀可怖，雖周身上下沒有傷口，但是在其天靈蓋上，都有一針尖小孔被頭發掩蓋，故不仔細看便看不出來。恐怕如今單靠人的魂魄已經滿足不了這妖物了。”葉乘風答道。

葉中流才被父親白了一眼，正提心吊膽，又聽一向被他視作草包的葉乘風講述門房老張的事，仿佛是在變相指出他的錯誤，心中一時煩悶得很，急需找另一個人來撒氣，便舊事重提，指了指葉年年，說道：“她的嫌疑最大。”

“不要臉。”葉年年心想。

葉乘風和葉中流同為葉家同門兄弟，秉性氣度卻天差地別。

葉乘風是葉家長子嫡孫，據說出生那天清晨，日月合璧，五星連珠，葉家後湖誕白魚，空中降赤烏。人人道是祥瑞之兆，葉家更是大擺宴席三天三夜，華筵楚楚，六番相聚。然而，葉乘風長到5歲，仍然沒有半點天賦，學什麽都學不好，奈何他性格溫和，讓人如沐春風，人人都喜愛他。

比他小一歲的葉中流反而天賦異禀，于是反被寄予家族厚望，從小在父親嚴苛的教導下長大，母親趙氏對其卻又極其溺愛，冰火兩重天下，葉中流性格乖張，極其偏執，平常沒事便對下人怒罵虐打。

“二哥，那老張伯的事我不知道，但昨夜我與她睡一處呢，早晨也是一同出的院門。”葉清影十分有義氣，就事論事解釋道。

“你年紀輕輕的，還沒出門歷練過，怎能識破妖人刁滑奸詐。若有心思騙你，以有心算無心，你也很容易着道的。”趙氏幫腔道。

趙氏一說完，葉年年馬上遞給葉清影一個眼神，好似在說，“你看，人家說你不行。”

葉清影一個直腸子通到底的人，一下子變得氣鼓鼓。她道：“二嬸嬸怎麽這般說話，即便我還未歷練過，也不至于睡在旁邊的人在不在都不知道。”

這句話并不能證明什麽，在場的人都知道，妖最擅控人心，迷惑人的本心。區區一個小丫頭，被迷惑當屬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葉年年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雖然一直沒有說話，卻安撫地看了葉年年一眼，恐怕此間的争執從以往阿娘在時就一直發生。

那美豔動人的姑姑葉芙曉靜靜地站在老太太旁邊，神情卻已是陷入沉思。

她正要拿出晨早撿到的符咒，一個磁性好聽的聲音響起：“确實不是她。”

那聲音的主人，卻是此間唯一與葉家毫不相幹的人——言書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