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不摘月亮

第4章 我不摘月亮

謝驚休就這麽低着頭望她,聞言擡眉,笑出聲,胸腔微微振動。

“那允許你多看兩眼。”他彎腰,平視她,頓了幾秒,睫毛輕垂,落在她唇角。

燈光為他的眸光蒙上一層柔色,半晌,他伸手點了點自己唇角的位置,聲音染上幾分夏季晚風特有的顏色,低低的,“你唇角這顆痣,也很漂亮。”

許願懵懵懂懂跟着擡手,摸了摸自己那顆痣。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誇她。

謝驚休直起身子,擡腕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鐘了,他問:“你家在複麗小區幾樓幾號?我送你回去。”

許願擡手指向一個方向,謝驚休随之望過去,不遠處小區高樓聳立,卻不是他來時的方向。

他頓了兩秒:“複麗小區不是在……”

他突然反應過來,猛地回頭望她,又好氣又好笑:“你防我?”

許願的回應是兩只茫然的眼睛。

謝驚休盯她。

其實沒什麽不正常的,或許在她眼裏,他就是個普通網友,不知姓名與身份,稍微防着點也是應該的。

但謝驚休肩膀微塌,從她身上磨蹭着挪開視線,拖長的音懶散又不對味,散開在風裏:“算了,畢竟我也不是你的暧昧對象,确實不該知道的。”

末了,他還覺得不夠,迎着她愣愣的目光,又酸着補充了句:“怪我,一廂情願而已。”

許願揉耳朵,扁嘴:“我聽不懂。”

謝驚休:“……”

一口悶氣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他磨了磨牙根,指尖摩擦過指腹幾條做禮物時不慎留下的白色劃痕,半晌,無奈似的笑了聲。

“走吧,送你回去了。”他帶點報複性的,強調,“酒鬼姐姐。”

夏季路燈昏黃,街道邊上賣着小吃,露天桌椅,香味混着煙火味散開盡燥熱的空氣裏,行人三兩,從身側匆匆而過,自行車鈴伴着車輪摩擦過瀝青的聲音,飄落在夏夜微風裏。

許願慢吞吞往前面走,人醉了,路倒是走得筆直,踩在人行道上的盲道上,直得像用尺子劃出的線。

她走兩步停一會兒,低頭看看自己的影子,再回頭瞧瞧他,眼神被燈光沾染幾絲橙黃,說不清是懵懂于為什麽他要跟着自己,還是隐約在期盼有個人陪自己走完這段路,她扭回頭繼續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得緩慢又認真。

謝驚休就隔着一米左右不近不遠的距離,緩緩跟在身後,送着她,見她回頭,忍俊不禁地彎起唇瓣。

天邊雲絲湧動,幾縷拂過月亮的尾巴,溺在一片夜色朦胧裏,把月光染得迷離又昏沉。

進小區前,謝驚休輕輕掃了眼門口刻在石頭上的小區名字。

——杏逅小區。

許願最後停步于25號樓的電梯面前,伸手按下上行鍵。

鐵綠色大門敞開着,裏頭是樓道內溫暖的燈光,外頭是漆黑的夜。

謝驚休在那一片漆黑裏停了步子,站在夜色裏,靜靜凝望着站在光源下的她,直至電梯門打開,她扭頭望過來,觸碰到他的視線。

“不能陪你上去了。”他笑了笑,歪了歪頭,“如果你清醒的話,應該是不希望我知道你家的具體位置的吧。”

她沒動,像是沒聽懂,睜大了眼睛,有些疑惑他怎麽不過來,怎麽不進電梯。

“明天醒來之後,記得要去拿禮物,我放在複麗小區門衛那邊了。”謝驚休很認真地囑咐。

見他還是不動,許願似乎有點不耐煩了,準備自己一個人進電梯了。

“許願。”

他突然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許願頓住步子,回頭望過去,四目相對間,他倏地笑了。

“生日快樂。”謝驚休說,“請別記得我是誰,但請記得這句話,這樣,今天就起碼有兩個人祝你生日快樂了。”

一個是她的學搭“奔你而來”,另一個是于她而言不認識的陌生人謝驚休。

他揮手,歪着頭笑:“下次見啊,許願。”

-

許願乘着電梯上了樓,從包裏撈出鑰匙,醉意麻痹神經導致指尖有點顫,對了好久都沒對上孔插進去,最後發現是鑰匙拿錯了。

她又試了另一把鑰匙,總算對了,門鎖“吧嗒”一聲被打開,室內一片漆黑,比外面的夜色還黑,夏唱瑤女士想必還在加班。

許願習慣性摸到牆壁上的開關,按亮燈光,暖色燈光渲染,這個家才顯得沒那麽空蕩。

手機“嗡”的一聲響,是那位“小號”。

奔你而來:“姐姐,生日禮物放在小區門衛處啦,你記得去拿哦!”

生日禮物?

許願眯着眼仔仔細細看了半天,模模糊糊中想,今年她還能收到生日禮物啊?

-

一覺醒來頭疼欲裂,許願揉着發脹的太陽穴,躺在床上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有些犯愣。

腦海裏一些畫面交錯,像一場幻覺,也許是夢,夢裏有個人停在她面前,臉看不清,說了什麽她也聽不清,記憶零碎又渾濁,只能記得她在前面慢慢走,他在她身後慢慢跟着,街道邊昏黃燈光把兩道影子拉得很長,像是舊了的默片。

最後,那個人笑着說:“許願,生日快樂。”

只有這一句,她聽得格外真切,像是模糊的畫布突然被撕破,露出一角明晰。

夢境就在這裏戛然而止,頭疼把她迅速從夢裏扯出來,回到現實世界裏。

許願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慢吞吞伸手去摸床頭櫃上的手機。

9:50

居然已經這麽晚了嗎?

許願一手撐着從床上坐起身子,手指随意劃拉了一下屏幕,指紋解鎖,手機屏幕停留在學搭app的聊天頁面上。

她目光一掃,驀地一怔,僵直着身子劃了一下兩個人的聊天記錄,不可置信。

幾十條語音消息。

她昨天晚上是幹什麽了?

她說什麽了?

許願的手指在屏幕上方停住掙紮幾秒,最終還是狠心按下播放鍵。

下一秒,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遙遠得像是從上個世紀傳來的一樣,哭到打嗝,模糊不清地喊着說人為什麽那麽善變,一會兒又念着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怎麽沒人祝她生日快樂,再隔一會兒又變成了“憑什麽?因為我沒那個女生漂亮?因為我沒有為了他放棄我的理想?什麽理由啊,他居然拿自己和我的理想比較?”等等,語言混亂,哭聲狼狽。

許願石化,頃刻間,一股麻意順着脊梁骨迅速竄入大腦,連帶着指尖都僵住了。

恍惚間,她很希望此刻有個黑洞,把她吸進去,讓她不用面對這一切。

對方倒是給了她很多回應,大部分都是語音消息,她閉了閉眼,多少帶點破罐子摔碎的意思,顫着手指點開語音。

奔你而來:“姐姐你那麽好,是他沒有眼光。”

奔你而來:“他怎麽這麽對你說話啊?太過分了吧?”

奔你而來:“怎麽會是漂不漂亮的問題?是他配不上你的優秀。”

……

奔你而來:“我會一直祝你生日快樂的。”

……

奔你而來:“姐姐,生日禮物放在小區門衛處啦,你記得去拿哦!”

……

這位固定學搭的聲音一直偏軟,像陷入一片棉花糖似的,尤其是在叫“姐姐”的時候,沁了甜的,但他咬字一向清晰,清晰到有時候許願會覺得怪,有種聲音和咬字感覺并不匹配的感覺。

尴尬到窒息。

許願一只手捂住眼睛,發誓自己以後再也不碰酒了。

她猶豫片刻,指尖在鍵盤上敲了幾個字,又删除,盯着鍵盤半天,抿了下唇,又打字,躊躇半天,終于把解釋發了出去。

我不摘月亮:“抱歉,昨天喝醉了,言語可能有些逾越和冒昧,打擾到你了,對不起啊。”

消息剛發出去,屏幕上方的名字立刻變成“對方正在輸入中……”

許願莫名有些緊張,盯着那行輸入中的字樣瞧,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回答。

屏幕裏進了新消息,她低眼去看。

奔你而來:“可是我很樂意被你打擾,所以請不要覺得對不起。”

許願一怔。

對方仍然還在輸入中。

奔你而來:“每個人都會有煩惱和失态的時候,姐姐,如果那個人是你,我不會覺得冒昧。如果你願意,雞毛蒜皮、煩心苦悶或者讓你覺得開心的一切,我都願意聽。”

她的心尖似是被燙了下,緊接着警覺心拉起,呼吸慢了半拍,剛要試探一下為什麽如果是她的話他不會覺得冒昧,對方的消息又發了過來。

奔你而來:“你可是我兩年的學搭,如果不是你,依照我原來的成績,可能連填報盛大的勇氣都沒有。所以,姐姐,你對我而言很重要。”

許願讀完這一行字,下意識松了一口氣,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但她又覺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扭,以及手足無措,這位學搭的表述太過于直白,一句“重要”把她打蒙了。

她覺得他話說太重了。

一個人要在另一個人眼裏特別到什麽程度,才算是“重要”呢?

她只不過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罷了,哪擔得上“重要”這兩個字啊?

奔你而來:“禮物拿到了嗎?同城急送,快遞員跟我說放在你小區門衛了。”

同城?

許願驚了下,未料到這位學搭居然也生活在餘城,然後才驀地想起,他昨天要了自己的地址說要給自己送生日禮物這件事,連忙掀開被子急匆匆下了床。

許願沒給他真實的地址,而是填了附近另一家小區,她随便換了套衣服,洗漱了下,馬尾松松垮垮綁在腦後,勾過鑰匙就出了門。

一路小跑,到複麗小區門口時已經是十分鐘之後的事情了,許願喘着氣,額前冒了點汗,她輕輕敲了敲保安處的門,才推開禮貌詢問:“您好,我來拿個快遞。”

保安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名字。”

許願道:“我不摘月亮。”

保安拎起桌上一個袋子遞給她,許願說了聲謝謝,低頭瞧那袋子。

深藍色包裝袋花紋精致,裏頭是一個包裝盒,瞧不出名堂,包裝袋上貼着一張便簽,上頭字跡漂亮又潇灑,寫着五個大字。

——我不摘月亮。

許願不禁想,現在同城的快遞包裝都那麽草率了嗎?沒有快遞盒,沒有快遞單,這得是同城外賣吧?

不過快遞員的字倒是挺好看的。

許願拎着禮品袋子,沿路買了兩個包子一杯豆漿當作早飯,夏季早晨的太陽依舊毒辣,她出門時急,忘記帶了遮陽傘,太陽高照,眼睛都忍不住眯起來。

街道邊各種車鳴和陽光混在一起,造就一片炎熱蒸籠,許願忍不住擡起手掌擋在眼睛上方,遮住一點強光。

她的視線随意掃過街道,餘光掠過對面馬路上的一男一女,牽着手,女生化了漂亮的妝,巧笑嫣兮,男生擡起眼,目光觸及她的那一秒頓了下。

許願沒有任何表情,內心平靜,她手裏拎着早飯袋子和禮品袋子,匆匆走過,她察覺到穆思禮在街道那頭伫立望了她很久,可是她沒有回頭。

人流穿梭,公交車駛過,玻璃倒映,就像高中三年,稍縱即逝。

許願當然不會回頭。

還記得有一天,有人問她,為什麽她的網名叫“我不摘月亮”,每個社交軟件都是如此。

奧黛麗赫本說:“我當然不會試圖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來。”

很可惜,青澀時期的心動像一場由她的孤獨衍生出的夢,她在自己的地球軌道上繞着太陽運行,穆思禮不是她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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