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須啼院
第六十五章:須啼院
沅笙難得睡了比較沉穩的一覺。
自她化世以來,她其實很少有能睡的安穩的時候,所以她才會整日整日的飲酒,妄圖借着酒意來睡的深沉一些。
許是矢黎的藥起了效果,又或者與斬殺萬年寒龍費了不少力氣,讓她難得疲累有關,總之這一覺睡的真是舒服。
沅笙心滿意足的睜開眼睛,望了會帳頂,又半坐起身,将頭從帷幔中探出。
陽光透過窗棂灑了一屋,斑斑點點,映襯了滿室金輝。
沅笙勾了勾嘴角,今日真是不錯,心情也好,天氣也好。
她從床上坐起身來,伸了伸胳膊,揉了揉脖子,走下床來。
沅笙并沒有讓人伺候起床的習慣,所以院子裏的奴婢們不得沅笙的召喚,并不敢輕易靠近她的寝居。
沅笙走到屋中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飲了兩口,又進行了簡單的洗漱,做好了這一切,她将外袍穿好,拉開屋門。
她記得昨日矢黎同她說過,今日會有幾朵九瓣佛蓮開放,那早膳便到矢黎的院子去用好了。
沅笙剛走出屋門,一轉頭就看到廊下站着的一襲白衣少年。
那少年站得筆直,肩頭和發頂還有些微微濕潤,這是……沅笙有些愕然,看向他:“你,不會是在這站了一夜吧?”
穆輕舟轉過臉來看着沅笙,面上沒有什麽表情,只是看了她一瞬,馬上俯身行禮,恭敬道:“魔君,您醒了。”
沅笙覺得穆輕舟的舉動有些奇怪,但是又察覺不出是哪裏奇怪,她“嗯”了一聲,擺擺手,朝着穆輕舟走過去,手中多了一方軟帕,擦了擦他肩頭和發頂的朝露:“你一晚上站在這裏做什麽,怎麽不回去休息。”
穆輕舟緊抿着唇,微垂着眼,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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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纖長的睫毛将雙眸完全籠住,看不見目中神色,但微抿的唇線看起來有卻十足十的別扭。
沅笙忍不住想要逗逗他,她微微挑眉,拉起他手,将他往室內拉去。
穆輕舟身體微僵,但還是跟着沅笙來到室內。
沅笙剛剛起床,屋內還殘留着她身上獨有的異香,床幔被掀起,但是床榻上的被褥還保持着主人睡覺時候的松散。
穆輕舟的手很涼,沅笙一路将他拉到床邊,按到床上坐下。
床榻之上還殘有淡淡溫熱。穆輕舟不覺坐直了身體,依舊垂着眉目。
“冷不冷?”沅笙開口,松開穆輕舟的手,轉身給他倒了杯熱茶。走回來遞給他。
穆輕舟擡手接過熱茶,放在掌心:“回魔君,不冷。”
沅笙看着他這副樣子,心裏面起了個小主意,她将穆輕舟手中的茶盞一把拿過,随意的一揮手,茶盞重新落置于桌面之上。
沅笙微俯下身,開始剝穆輕舟被朝露打濕的外袍。
她本以為穆輕舟會深深皺眉,然後怒道,“你做什麽。”沒想到,穆輕舟卻順從的按着她的動作将外袍脫了下來,仍舊是一副不冷不熱的面孔。
沅笙心裏覺得無聊,繼續剝他中衣的動作停下,将他的外袍随意扔在地上,手在半空中一撈,一件新的月白色織錦繡雲紋的外袍出現在她的臂彎之中,她将外袍扔到穆輕舟腿上:“将這個穿上,小心着涼。”
穆輕舟從腿上拿起那件新的外袍,聽話的穿好。然後就那麽站在床邊,斂目垂首,不聲不響。
沅笙皺了皺眉,穆輕舟今日倒是有些聽話的反常。
沅笙盯着他看了一會,想到什麽似的,歪頭看他道:“你是因着昨日矢黎的事情,在同我生氣?”
穆輕舟的身體明顯一僵,随即頭垂的更低:“輕舟不敢。”
沅笙看着他,輕笑起來,他這個樣子,居然讓她有一種自家養的小野貓,看到主人喂了別的動物,然後在怄氣的感覺。
她擡起手,挑起穆輕舟的下巴:“你這個樣子,是想讓我哄你?”
穆輕舟凝眸看了沅笙一瞬,別過頭去:“輕舟不敢。”
沅笙這次是真的被他逗笑,她的笑容像是初陽融化了山谷的積年凍雪,帶着無盡的暖,和微微的涼。
“鬧什麽別扭,昨日矢黎幫我療傷,你突然沖進來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我還沒罰你,你倒是不高興。”沅笙笑着說道。
穆輕舟轉過臉來看她,少女眉目皆染笑意,眼尾上挑的紅暈随着這點點笑容越發紅豔起來,攝人心魄的美。
穆輕舟的心沒由來的重跳幾下,惹的他微微皺眉。
沅笙看他皺着眉,唇線依舊抿的直直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模樣,心中湧出一絲異樣的感覺,她微踮腳尖,輕擡起手,摸了摸他的額發:“好,昨日是我話說的重了一些,我同你道個歉。”
穆輕舟躲開沅笙的手,她如今這個樣子,倒像是在哄一個三歲孩童,這讓他心裏很不舒服。
沅笙的手懸置半空,倒也沒在意,繼續道:“你還沒說,為何要在廊下站一夜?”
穆輕舟咬了咬下唇:“你并沒有安排住處給我。”
沅笙微訝:“那你為何不回後宮?”
穆輕舟唰的轉過臉來看着她,眸中神色發暗:“回後宮?你是厭煩了我?”
沅笙眨了眨眼睛,旋即想到穆輕舟為何會這麽說。
傳聞中,入得她後宮的美人,永生永世都不會再得她第二次召見。雖然也确實如此,因為她對那些所謂的美人,本身便沒有多大興趣。
她是喜歡美人不假,像矢黎,像鳳音,像面前的穆輕舟。她喜歡的是這種極為出衆的美人。就像是喜歡一塊美玉,一件珠寶,一朵嬌嫩豔麗的花。
可是其他人好像是誤會了她,他們以為,只要是稍有姿色的人,她便都會喜歡。
見過闊海的人,還如何會真心贊美一汪淺湖?擁有星辰的人,還如何會真心愛重一只小小的螢火蟲?
那些進貢的美人與她,不過是一場又一場不同程度的煙火,她會為他們感到一時的開心,但這種情緒,卻無法長久。
再次見到,也只能是像見到落敗了一地的殘花,徒令她感覺厭煩而已。
沅笙看着他,擡起手揉了揉下巴,眸色一亮:“你說的很對,你确實不應該在回後宮。”說着重新牽起穆輕舟的手:“随我來。”
沅笙拉着穆輕舟來到逐霞院的後院,後院是一大片空地,看起來與前院的景致完全不同。
穆輕舟有些疑惑:“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元神沖着他擺了擺手:“你後站一些。”
穆輕舟不明所以,但還是向後站了一些。
沅笙手中法訣變化,濃重紅氣從她身上不斷的散出,須臾便凝結成一個巨大法陣,沅笙站在法陣中心沖着穆輕舟招手:“輕舟,過來。”
穆輕舟走上前去,沅笙沖他伸出手:“靠近些。”
穆輕舟未有絲毫猶豫,握住沅笙的手。
她的手掌很軟,指尖卻帶着一絲薄繭,并不像一般少女那樣柔若無骨。但是他的手卻可剛好可以将它包裹住。
兩人的手握在一起,沅笙微微用力,将穆輕舟拉入法陣。
兩人離得有些近,穆輕舟微低下頭便看到沅笙白嫩的面頰和那雙極美的眼。
那雙眼明亮深邃,卻未含任何情緒,像是一汪深沉湖面,無波無瀾,她的面色平靜淡漠,與她周身洶湧的紅色法陣形成鮮明對比。
穆輕舟有些恍神,下一瞬,巨大的法陣驀然消失不見,他眼前出現一個山洞。
沅笙拉着他的手走入洞中,洞內圍壁全部是渾然一體的白玉,白玉之中有緩緩流動的液體,散發着柔和白光。
穆輕舟微微有些出神,這陣法根本不像是移形換位或者是傳送之類的法陣,那他們面前的這裏是?
沅笙拉着他往前走了一會,山洞的盡頭出現一道朱漆木門,沅笙伸出手輕輕推開,拉着穆輕舟走了進去。
一走進門,穆輕舟神色一變,面前的整個景色陡然一變,那山洞仿佛是通往另一世界的通道。
他們面前出現了一座庭院,院中雖然空蕩,但是一座兩層木屋立于不遠處,木質臺階繞在其外,直通二樓。
穆輕舟看着這面前的景象,有些微微錯愕,這是,塑界之術?
塑界之術,是施術者用自身的一大部分法力,重新塑造一個空間,隐藏平行于三界五行之內,不受三界五行的幹擾和侵犯。但是也因為,施展此術,需要極深極高修為,不然很有可能謬之毫厘,便會反噬到自己元神仙澤,萬劫不複,七魄被術法灼至泯滅。
據他們天族史料記載,能施展此術者也不過是歷代天君而已。沅笙的修為竟已臻至此境!
沅笙看穆輕舟有些愣神,将手擡至他眼前晃了晃:“愣着幹嘛,去屋中看看,看你還缺什麽用度,再一一添置。”
一邊說着,一邊将穆輕舟拉往一層屋中,屋中陳設非常簡單,只有一張方桌,一張床,一道繪着山水的屏風并一個衣櫃。但是整個屋內非常整潔,窗明幾淨,屋內還有一種淡淡的清香。
穆輕舟站在門前,還未從剛剛的錯愕中回過神來。
沅笙走近屋中轉了一圈,看了看空蕩蕩的桌面,手掌輕拂,一套上好白玉的茶具置在桌上:“你瞧着還喜歡不喜歡?院子裏你可以種一些你自己喜歡的植株,或者你喜歡流泉假山,我現在幫你弄……”
“這是給我的?”穆輕舟出聲将沅笙的話打斷。
沅笙點了點頭:“嗯,給你的,”左右看了看:“你給這院落起個名字罷。”
穆輕舟轉過身,看着面前空空的院落,又擡起頭,天藍高闊,莺啼婉轉。
“就叫‘須啼院’,如何?”穆輕舟回頭看着沅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