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衆裏尋他
第八十二章:衆裏尋他
泫樞城,說是城,實際上卻只不過是鎮子大小,因為靠着渧水湖,湖邊兩岸每到四月,遍開桃花芬芳,将整個渧水湖籠罩在一片淡粉之中,故而總是會有其他城鎮的青年男女踏青至此,游湖賞花,互遞情思。
因着桃花季節差不多半月有餘,青年男女們便少不了要多留宿在城中一陣,這就多了許多客棧,餐館,因着有了休息吃喝的地方,又有這麽多青年男女,才子佳人,所以商機也便來了,什麽花樓啊,酒樓啊,茶館啊,繡莊啊,棋社,詩社這些場所也多了起來,逐漸從泫樞鎮變成了泫樞城。
今日正逢四月初的上好佳節,打開這整座城為期半個月的繁榮景致,所以各個商戶們都十分賣力,不過才未時,街道兩旁便有挂上花燈,擺上攤位的。
沅笙與穆輕舟穿梭在人流之中,兩位如此俊俏的公子,免不了多惹了一些矚目。
穆輕舟被路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目光盯的有些不自在,微微皺起了眉。
一個梳着兩個羊犄角辮子的小丫頭在他身前站住,将他的去路擋住,那小丫頭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使勁的仰起頭,拉着她娘親的裙擺,奶聲奶氣道:“娘親,你看,兩個好看的大哥哥在一起诶!”
她娘親擡頭看了看面前的白衣少年和緋衣少年,那白衣少年微皺着眉一臉不悅,那緋衣少年輕搖着折扇,雖說面上像是帶了笑意,但是周身氣場卻莫名給她壓力。兩位公子生的确實極俊,但是看衣着氣質,絕不是她們能招惹的起的。
那婦人一把将小丫頭抱了起來,捂住她的小嘴,一邊不住的對着沅笙和穆輕舟躬身道歉:“二位公子,對不住,對不住,童言無忌,還望二位公子不要介意。”
沅笙挑了挑眉,折扇合了起來,剛要擡手,穆輕舟心下一怔,趕忙将她要觸碰到小姑娘的手拉住,對着那婦人道:“無妨,我二人并不介意。”說着拉着沅笙繞過那婦人快速向前走去。
直到拉着沅笙走出來一段距離之後,穆輕舟方才松手,将速度降了下來。
沅笙揉着手腕,笑眯眯的看向穆輕舟:“輕舟,你緊張什麽?你是怕我對剛才那個女娃動殺念麽?”
穆輕舟噎了一噎,他剛才會突然緊張,雖未細想,便率先将她帶離那對母女。但多半正是因為這個吧。
沅笙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但是那眸色卻帶有涼意:“在你心裏,我竟是這般,随意屠戮,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麽?”
穆輕舟張了張嘴,卻不知應該說些什麽。
說不是麽?可是他随她下凡,從在那湖邊,到入了城中,他确是時時刻刻都在留意,留意不要讓這些凡人惹她不快,以防她動怒将他們屠盡。
說是麽?雖然他确實是這般想法,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他對她說“是”,那麽将會如何傷她的心。
如果是從前,他會毫不猶豫的說“是”,可是如今,他說不出口,他不想讓她從他口中聽到一句難聽的話。
穆輕舟上前一步,将沅笙的手握住,牽起一個笑來:“胡說什麽,我只是覺得,你如今這般着男裝,那小丫頭又那麽說,街上的人會如何看我們?怕會都以為我們是斷袖。所以想快些離開那一處而已。”
沅笙眸中的涼意散去一些,與他肩并肩的順着人流向前走:“斷袖如何,都是兩情相悅,又有什麽高低之分。”
穆輕舟點了點頭:“你說的對,是我剛才的話有纰漏。”
沅笙将兩人牽在一起的手舉起,寬大袖子滑落至臂彎,露出一小段藕段似光潔的小臂:“你既怕別人誤會我們是斷袖,如今在大街上這麽牽着我,豈不是不妥?”
聲音不大不小,卻正好可以被路過的行人精準捕捉,聽到的人紛紛側過頭來。
穆輕舟看着沅笙眼中重新帶出的點點笑意,知道她是心情很好,故意整他,但是他何曾被這麽多人如此明目張膽的打量過,面上始終有些挂不住,微低下頭,輕斥道:“你鬧夠了沒有!”
沅笙看着他微紅的雙耳,輕笑起來,拉着他的手向自己這邊一拽,穆輕舟趔趄兩步,一柄油傘不知何時握在了沅笙另一只手中,她将傘柄向下握了握,将兩人的面容遮住。
天空中開始降下細碎雨滴,落在油傘之上,滴滴答答。
街道上的行人紛紛捂着頭抱怨起來:“怎麽突然開始下雨了?”
“剛剛還晴天吶,這真是說變天就變天啊!”
“诶喲诶喲,我這,我這花燈可怎辦啊!都是剛做好的,被雨一淋不是壞了嘛……”
“……”
各種各樣的聲音嘈雜在耳邊,而傘下卻是一方寧靜的空間,沅笙看着穆輕舟,眉目皆是笑意:“如何?下了雨,他們忙着趕路,便不會多瞧你了。”
穆輕舟不自覺的擡起手撫上她的面頰,沅笙歪了歪頭,将臉貼在他的掌心,臉頰柔嫩微涼的觸感,讓穆輕舟心中發軟,他拇指輕輕摩擦着她的薄唇:“又擅動術法。”
說的雖然是有些責備的話語,但因語氣過于溫柔,完全沒有一點震懾。
“你這樣突然落雨,今晚的燈會怕是要看不成了。”穆輕舟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道。
沅笙皺了皺鼻子:“也對。”手腕輕擡,烏雲散去,雨過天霁。
路上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一邊拍落自己衣衫上的雨水,一邊啧啧稱奇。
“這什麽天氣?真是怪了。”
“許是天君憐憫今日是定情節,所以将雨撤了吧。”
“什麽狗屁天君,真憐憫,剛才就不該下雨!”
“誰說不是呢!你說這什麽鬼天氣,一會晴一會雨的,我這花燈都糟蹋了不少!”
“……”
沅笙輕輕笑道:“看來我的功勞,被天君那老頭搶去不少。”
穆輕舟心中發緊,面上卻還是帶着溫和笑意,他點了點她的額頭:“天君也替你挨了罵,不是麽。”
沅笙挑了挑眉,沒有說話,轉過頭拉着穆輕舟向前走去:“走,去前面看看。”
兩個人撐着一柄傘,随處逛着,到得一處賣面具的攤位之前,沅笙停下了腳步,在攤位前仔細挑選起來。
穆輕舟看了看攤位上的面具,模樣倒也還算新奇,只是做法上略顯粗糙,很多需要細細勾勒的地方,塗色稍顯淩亂,用料也不是很好,該白的地方不純白,該紅的地方不豔紅。
他側目看了看沅笙,倒是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老板原本是坐在攤位後面的小板凳上,擡頭見到面前的兩個人,神色不由的一愣,這兩位公子,這個長相,他使勁的揉了揉眼睛,他在泫樞城住了三十多年,這四月節年年都有,俊男美女見過不少,但是容貌氣質這般出挑的,還真真是頭一回!
小攤老板趕忙站了起來,憑借着他做生意多年的經驗,這兩位主兒,身份非富即貴,萬不可怠慢。
“兩位公子,瞧上哪個面具了?”小攤老板搓着手笑眯眯道。
沅笙左右看了看,最後拾起一枚繪刻着鳥羽的面具,對着小攤老板道:“這個怎麽賣。”
那小攤老板看着沅笙,還是被他的絕色所震動,他咽了口口水,回道:“兩,兩個銅板。”
沅笙點了點頭,将面具拿起,在穆輕舟臉上比劃了一陣:“嗯,不錯。”一邊說着,一邊從袖袋中掏出粒碎銀子扔給小攤老板:“剩下的賞你了。”
那老板拿着那碎銀子,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一直目送着穆輕舟和沅笙,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這才直起身子,把那粒銀子用衣袖擦了擦,又咬了咬,心滿意足的揣進了懷裏。
穆輕舟撐着傘看向把玩着那枚面具的沅笙:“你買這個做什麽。你喜歡這人間的小物件?但是他這個做工着實很粗糙,你若是喜歡,等回去了,我倒是可以做一個給你,這種面具,實際上不應該用槐樹木,應該用……”
沅笙轉回身來,将面具扣在了穆輕舟的臉上,阻斷了他的喋喋不休:“我買給你的。”
穆輕舟趕忙擡手扶住臉上的面具,有些不解,重複道:“買給我的?”
沅笙微微踮起腳尖,雙手環過穆輕舟的頭,将面具上的絲帶輕系在他的腦後,末了将他手中的油傘接過合了起來:“你不是怕被別人看,這回戴上了面具,便不用怕了。”沅笙笑道:“一會天色暗下來,街上行人想必更多,撐着傘實在不方便。”
沅笙将傘藏在身後,悄無聲息的化成一柄折扇,她歪頭看了看戴着面具的穆輕舟,眼中盛滿笑意:“還不錯。”說完,轉過身朝着前面走去。
街上已經陸陸續續的點起了花燈,因着剛剛下過雨,地面之上還有一些潮濕,青色的瓦石之上殘留着淡淡水痕,将街上的燈火映照下來。
整個街道仿若被放置在了一個巨大的虛幻之中,霓虹漫天,燈火搖曳,沅笙走了幾步,感覺到穆輕舟并沒有跟上來,側回過身,沖着他伸出手來:“輕舟,走快些。”
少女的面容在燈火映襯下,少了往日的冷豔,多了層柔柔暖意,她看上去心情格外好,眼角眉梢皆挂着蓉蓉笑意,連那雙不輕易沾染情緒的雙眸之中也帶着如繁星一般璀璨的溫暖光輝。
街面上流光溢彩,夢幻絢爛,人流熙攘,聲色嘈雜。但是她站在那裏,仿佛隔絕了周圍的一切,天地間只有她在他眼中帶了色彩,帶了聲音,帶了醉人心脾的魔鳶花香,絕色傾城,再無其右。
這一幕,深深烙印在穆輕舟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無法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