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章
第 51 章
俞舒腳步停在原地,白白的臉上糾結的神色略一而過,喉頭攢動,用兩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問他:“我是不是演得很不好?”
“嗯?”韓涿野摔了下頭發絲兒上的水珠,灌下瓶子裏最後一口水,分神轉身,朝他走過來,問:“為什麽這麽想?”
俞舒把身上外套脫下來,放到他頭上,兩手蓋着擦了擦,動作間說:“我看過馬導拍《銀鳳凰》和後面其他一些片子的花絮,蔣老師和陳老師演的好他會誇,演不好他就罵,總之——”
他聲音頓了一下,手的動作停住,從韓涿野頭上拿下來:“情緒不會這麽平。”
他有太多不足,即使當年畢業的時候身上帶着靈氣,但這些年沒有好的作品練習加以磨煉,老本都快要坐吃山空。
再有靈氣的演員也經不住傻白甜劇本的苦磨。
“怎麽會,雖然選角有我的私心,但我也絕對不會不負責任地拉着所有人跟我一起胡鬧,”韓涿野從頭上蓋着的衣服下擡頭,黑沉沉的眼珠在他臉上某處頓了頓,伸了拇指把不小心沾到俞舒臉上的水珠抹去,結果發現指腹的水珠跑到了他眼睛裏,浸着一層亮晶晶的水,“确定人選的那天,我和馬捱宜就把你過去所有的作品翻過了,你來演樊星是絕對及格的。”
“可我不想要及格,”俞舒和他對視,語氣平靜,但視線裏的倔強騙不了人,“我想要做到最好。”
他已經三十三歲了,娛樂圈留給他的時間沒那麽多了,俞舒太明白機會的來之不易,因此每一次的機會都想要用盡百分之一百一的力氣去努力。
韓涿野怔了下,他眼尾稍稍一翹,還是解釋道:“其實馬捱宜一開始就看上你了,但我那時候——”
他讪讪笑了一下,含糊過去,“所以你也不完全是我欽定的,馬大導很滿意你,不信你去問他。”
俞舒沒理他的調侃,抿着薄薄的紅嘴巴不說話。
“別想那麽多,你要對自己有信心,越想這些越入不了戲,順其自然,放松心态去想象樊星的人生,樊星走過的路,”他想了想,又說:“片場上有什麽問題就去問馬導,他雖然道德一般,但人算不上多壞,導片的能力也是頂尖的。下了片場就來找我,我們開小竈好不好?你這麽聰明又勤奮,一定能把差了的補回來。”
他的彩虹屁技能是頂天的,哄人也是滿點,但聽完,俞舒臉上的表情也沒有輕松很多,目光落在地上,擰着眉頭點了點頭,準備去找馬捱宜。
“俞舒,”韓涿野在他轉身前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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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舒聞聲驀地擡頭,幾乎是同時,頭上的天空随之一黑,那件衣服跟着罩了過來,像朵忽如其來的黑雲,把他們框在同一片狹小的天空下。
這條巷子之外,是快百號的,人來人往的劇組場地。
這條巷子之內,是一片天下,僅兩個人短暫的相擁。
鼻息萦繞在臉側,濕熱的氣在逐漸靠近。
衣服透着光,裏面是昏暗的,其實能清晰地看到一舉一動。
在他靠過來前,俞舒本應推開他的。
這裏人太多了,風險太大,他又是一個風險厭惡者,幾乎很少冒險。
但視線裏的韓涿野傾身而來的時候,俞舒只是睜着漂亮又純淨的眼睛,目觀着韓涿野在他頰畔上吻了一下。
說是一個吻,快得更像是擦過臉頰不小心碰到的唇。
韓涿野垂頭側目看着他的側臉,低聲且認真地說:“我對你有信心,你也要相信自己。”
俞舒仰着纖細的脖子,動作滞了幾秒,在他要退開時,忽地偏轉過頭,稍稍擡着,斜靠在韓涿野肩頭,動作輕微,蹭了蹭。
韓涿野傻了下,意識到這是這麽久以來俞舒第一次對他撒嬌。
即使在他們學生時代,俞舒都是極少會撒嬌的。
或許是因為身體的異樣,他就愈發想讓自己看起來剛強,多苦多累都會忍着,從來不會抱怨。
過去的社會太過苛責,人人都活在四方的鐵盒裏。
男人不能弱,女人不能強。
越想擺脫什麽,就越被什麽禁锢。
導致俞舒忘了,男人也能軟弱,女人也能剛強。
衣服下的身體都快變得僵硬,韓涿野的手下意識攬住他的腰,放在臀峰稍上的地方,問他:“累了嗎?”
俞舒閉起眼睛,小聲在他耳邊回答:“只有一點。”
雖然他是胎床後壁完全不顯懷,但肚子裏的寶寶到底已經四個半月,給身體帶來的負擔不像女生那樣重,卻也不是很小,久站一會兒腰就會隐隐酸起來。
加上剛到廣城,還沒太适應這裏常态化悶熱潮濕的氣候,總覺得呼吸都壓着一塊石頭,精神和身體都有些疲憊。
但韓涿野知道,俞舒很能吃苦,他輕易不會把苦難與疼痛流露于言表。
現在能讓他這麽說出哪怕“只有一點”,應當是真的很累了,累到需要依靠着還未完全原諒的韓涿野休息的地步。
他心裏泛起酸,想到遠在渙市的兩只神獸,忍了下,還是開口:“之前也這麽累嗎?”
俞舒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隔了三秒才明白過來,他是問懷前兩胎的時候,想說點好的,但鼻腔先一步“嗯”出聲來,嚴絲合縫的貝撬開了一條細縫,動了動唇:“都很累,有段時間肚子一直有垂墜感,我晚上會做噩夢,夢到肚皮裂開,腸子嘩啦嘩啦地掉出來。”
夢境的內容更真實,也更可怖,他沒有再說下去。
“我會一直陪着你的,”韓涿野環在他腰上的手緊了緊,靠在肩窩裏的臉偏過來,輕輕在他脖頸上啄了一下,在蓋着的衣服裏發出“漬”的水聲。
俞舒也擡起手,抱住他的背:“韓涿野。”
“嗯?”
“進度條89%了。”
“好。”
兩個人安靜地在巷子裏抱了好一會兒,作為彼此的充電寶。
·
等充電寶的四格電量全都被點亮時,中場休息結束。
馬捱宜把俞舒又叫過去,頭一次給他講了兩處戲,還攬着另一個跟他搭戲的男演員上上下下模拟。
馬捱宜倒沒什麽,非常敬業地為藝術獻身,另一個男演員跟被點了葵花點穴手,頂着張猴屁股一樣的臉,一動不敢動。
俞舒仔細記住他的動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坐回韓涿野旁邊的時候還在想。
想了沒一會兒,就見馬導披着個小黃褂,背着手走過來,讓韓涿野給俞舒脖子上唆草莓。
俞舒演戲的時候沒什麽反應,這時候卻臉一紅,吶吶地說:“不是要拍的時候弄嗎?”
他這場拍的倒不是床戲,而是事後。
但也要裸一下上身,和一個男演員搭戲,身上要有點印子看起來才真實。
貨真價實的讓別人動嘴,韓涿野自然是不會樂意,馬捱宜賣了個人情給他,提前讓他們在身上嘬好。
馬捱宜嘿嘿一笑,暧昧地視線在他和韓涿野間一看,擺了下手:“都一樣的嘛。”
說完,就“大恩不言謝”地潇灑離去。
留下俞舒和韓涿野面面相觑。
韓涿野一笑,坐在自己的折疊椅上朝他張開懷:“來吧。”
他笑的蔫兒壞,俞舒不動,嘴裏嘀咕:“被拍到了又要上熱搜。”
他都怕了,再也不想跟韓涿野的名字一起出現在熱搜上。
韓涿野就故作大方地用激将法:“我都不怕,你怕什麽?這樣,小張來。”
說着,他擡手把助理叫來,讓人拿了張a4的白紙,提筆用紅筆在上面寫了一行字——
劇組拍戲所需,最終解釋權歸《啄木鳥》劇組所有
寫完就讓小張舉着這張紙站在兩人旁邊,為了以防萬一,又讓另一個助理先發制人,錄像備份。
防緋聞可謂是面面俱到,提前把一切可能被營銷號發出去的東西都預判了。
就是拍在鏡頭裏的畫面看起來很滑稽,好好一個三料影帝,被營銷號逼成了喜劇人。
他不這麽弄,俞舒還想說可以去房車裏,現在韓涿野這麽一搞,他再提出去房車就會顯得很奇怪。
看着韓涿野笑的一臉欠揍就生氣,心一橫,把外面的防曬衣脫下來,露出套了白背心的上身,擡腳橫跨過去。
他們坐的折疊凳是軟的,跨上去的時候冷不丁抖了一下,把俞舒吓得椅子要裂,一把抱緊韓涿野的脖子。
韓涿野感覺到他抖,伸手環住他,仰頭鼻尖在下巴上蹭了蹭,像只舒服的大貓,眯起眼:“怕咩啊?”
俞舒驚魂未定地攬着他,小心翼翼地往下瞥了眼凳子,發現勉強能撐住,才說:“我怕椅子壞了。”
韓涿野放聲笑出來:“你怕什麽,摔了也是我在下面。”
“不是,”俞舒腳踩在地上,不敢用力坐下去,聽到他說的話不假思索地說:“我是怕你摔了。”
他說着,還是不放心地看了眼地面和椅子的距離,嘴裏咕哝:“看着不高,應該沒事。”
有好一會兒,身下的韓涿野沒再發出聲音,俞舒才回神垂眸去看他,發現韓涿野目光一直釘在他臉上。
接到投來的視線,奇怪地問:“怎麽了?”
韓涿野心裏一動,喉間癢癢的,嗓音低下去,卻搖了搖頭,“沒事,只是想起來,今天還沒有說我愛你。”
俞舒心髒鼓動起來,別開臉,假裝沒有聽到。
韓涿野的手指先一步滑上下颌,又慢慢地順着脖頸到鎖骨的線條,滑下去,像海裏游移穿梭過珊瑚礁的水蛇,攀延而下,藕斷絲連。
他被弄得有些發癢,尖尖的喉結上下滑動,扭了兩下,想甩掉他的手。
奇怪的是,手明明是幹燥的,微熱的,不是很粗糙的,卻像是裹了一層黏稠的麥芽糖,隔着兩層薄薄的皮囊,先是貼在他下颌與耳垂相接的地方。
俞舒是标準的南方人長相,臉小下巴尖,皮薄骨窄,細而薄的眼皮下是一雙極好看眼瞳,眼珠像擦了層玻璃水,幹淨純澈。
手指又游下,行至頸側。
沉如水的目光做了停留,平靜的水面下卷起了一陣旋渦,他聽到咕咚一聲吞咽唾沫的聲音,耳邊響起了低低沉沉的聲音,夾着笑意:“心跳好快。”
韓涿野感受着頸動脈在指尖的律動,如實說。
俞舒腿有些發軟,稍稍松了腳尖的力氣,往下壓了壓。
兩人聽到身下的椅子發出“吱呀——”一聲長而尖的獰叫,但誰也沒空管它。
指尖輕盈地像在彈琴,拇指伸出,比了個“寸”的手勢,摸上兩側脖頸。
韓涿野喉頭稍動,眸光凝在纖長的脖頸上,問他:“你知道嗎?吻痕不可以留在脖子上,這裏有頸動脈窦,力氣稍大就會造成神經反射,血壓飙升,心跳減弱,最終停止跳動。”
他感受到手下的脈搏愈發地大,倏地松手,嘴唇靠上手指停留的地方,氣息噴灑在皮膚上,猩紅的舌尖在那處危險的地方一點而過,由下朝上地仰頭看他,和他灼熱起來的目光對視。
用連俞舒都很難聽清的氣聲,嘆息似的說:“等你死之前,我親自在這裏留下吻痕好不好?”
“這樣就是我殺了你。”
“你要記得恨我,做一只只屬于我的鬼,纏着我,綁着我,讓我既不能上天堂,也不能下地獄。”
“我們一起糾纏到太陽跌落深海,月亮逃離地球,熔岩被凍成冰川。那時候就會刮來世界上最後一陣風,帶着我們飄進宇宙,穿梭光年,最後變成——”
他頓住了,靠在俞舒心口的位置一片頭,笑着問他:“變成什麽好呢?”
俞舒彎唇,一只手搭上他臉頰,輕輕放着,又輕輕出聲:“變成兩顆小石頭,一起喝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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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