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chapter.4

chapter.4

六月漸近。

綠化帶裏的樹早就自覺投下一片濃蔭。

少年們已經把身上略顯厚重的外套脫去。

校園超市貨架上的冰汽水儲量減少,一起減少的還有現下校內無所事事的人。

對于高三學生,他們生命中至關重要的時刻就要到來。

對于高一高二,學考也迫在眉睫,高考放假的那幾天并不能緩解焦慮,就連一向自诩大心髒的許霈也打足精神,連續熬了幾個大夜。

她并不是唯一一個,班裏卯足勁的不在少數。盡管大家平時注重面子工程,但到大考誰也不會馬虎。

幾位老師開展了瘋狂複習計劃,試卷不要命地下發,課程安排緊鑼密鼓,全然視各位學生為考試機器。

校園裏的氛圍顯而易見地焦灼起來。

同時焦灼起來的還有溫度。

教室裏的空調早幾天就進入了不分晝夜工作模式,學生在它就在,這何嘗不是在踐行一種陪伴?

當然,還有文印室的打印機,功臣,也是罪魁禍首。

又一天的課上完。

随着任課老師腳步聲遠去的還有學生的快樂。

“三張試卷?!給我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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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來覆去睡不着,半天才從試卷縫裏看出來:大家都別想活!”

“我桌上卷子都放不下了……啊,考考完算了。”

“我也想啊,但是一想到什麽也沒複習心裏就沒底。”

“沒辦法了,只能當他們的得E門生了。”

酡紅慢慢攀上天空的臉頰。

桌上的卷子堆了一疊又一疊,陸皓難以從白花花的試卷中分辨出窗外的風景。

一切都很靜谧,以往的閑談忽地消逝在題海中,耳邊只有筆落在紙面,“唰唰”;空調運轉,“嗡嗡”;窗戶擋不住蟬的熱情,“知了——”。

也穿插着幾聲“滋滋”,那是剛打開的汽水還在吐氣。

“江嶼——”許霈在前面壓低聲音,她叫得極小聲,小心地維持這份寧靜。

陸皓比江嶼先擡頭。

“怎麽了?”他聽到江嶼問。

“數學試卷寫完了沒?”為了聲音不響,她的每個字都拖得很長,落在耳邊顯得親昵。

江嶼有點抱歉:“還沒,我先寫的語文。”

陸皓驀地道:“我寫完了。”

許霈眼一亮,雙手攤在面前,“可以借我嗎?”

陸皓沒回答,伸手抽出卷子,輕輕在江嶼背上拍了下。

江嶼接過,遞到許霈手上。

“謝謝陸大哥!以後有事盡管和我說!”許霈面上喜色難掩。

晚自習結束得格外快,還沒來得及做完試卷,鈴聲打響。

這幾天的常态。

緊繃的神經暫時松了松。

“哥晚上和數學再戰三百回合!”

“化學寫完沒?借借借!急!”

“我随便亂做……”

“寫了就行!全錯我也抄!”

“我靠今晚生物作業狗看了都搖頭!”

“人不行別怪路不平,OK?”

“別跑!作業還我!那是我的命啊!”

跑動,歡叫,書包揮舞帶起風聲。

追逐着清輝,他們踏在彼此不同的路上。

教室裏的燈被“啪”一聲關上,昭示着這個夜晚落幕。

——

第二天許霈午休一進教室,就往幾人桌上擺了幾瓶汽水。

“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啊。別嫌棄我。勞逸結合,喝完再戰。”

杯壁結上的水珠有清爽之感,不喝也知道沁人心脾。

“不喜歡的話和我說,我下次幫你們換種。”

“也不用,辛苦。”江嶼說。

郭堯接着:“辛苦。”

“謝謝。”陸皓也補上一句。

“小意思應該的!”許霈伸手比了個“耶”,片刻後拿來了一張卷子,“各位大哥,這題……”

“無福消受。”郭堯打趣。

許霈西子捧心:“那我只能一個人寵幸阿數了。”

話雖如此,後來幾人還是七嘴八舌讨論完了整道題。

——

從無盡的試卷中擡起頭,已經是七月份的事情了。

整個校園空曠,食堂裏的人肉眼可見地減少。高三的教學樓裏一片冷清。

最後一門的終考鈴響,腳步熙攘,從考場魚貫而出,有人尖叫歡呼,有人愁眉苦臉。

無論如何,高一算是塵埃落定。

——

返校那天大家都分外興奮,慶祝黑暗之後迎來短暫的黎明。

這時候誰提成績、考試就是衆矢之的,也沒人破壞氣氛。

在一些人看來,這只是一場短暫的分別;另一些人認為這是訣別。

從今往後他們抑或相隔咫尺,擦肩而過;抑或友情長存,延續不斷,都是以後的事了。

許霈神神叨叨地打聽大家的選科,首當其沖的就是江嶼。

“物化生。”江嶼道。

“新世紀鐵人三項。我會想你的,江大哥!”許霈一臉悲壯,仿佛下一秒就要上演“執手相看淚眼”。

緊随其後的是郭堯。

“別看,物化生太有難度,我去學物化技了。”郭堯聳肩。

許霈表情扭曲:“有什麽區別?”臉一轉,向陸皓,“你呢?”

“……物化生。”

“……戰友們,看來我們今天要在此分別!我鐵血政史地人絕不認輸!”許霈作揖,攬上娃娃臉的肩,“同志,一起奮鬥!”

娃娃臉不甘示弱:“我們聯合!”

然後扶着對方笑開。

——

收拾東西的時候陸皓恍惚間有種這就是永別的錯覺。

一中重視理科,高二的物化班占五個,其中實驗班有兩個。

一中人才濟濟,陸皓沒有那麽大的信心去賭,賭他能和江嶼進入同一個班。

也許這就是他庸俗故事的結局。

他們就此分道揚镳,在偌大的校園裏找尋重逢的機會,直到各奔東西。

往外走的時候太陽亮得刺眼,他有種自己要被融化的錯覺。

“陸皓?”這個嗓音太過熟悉。

江嶼就在他身後。

他反複揣摩過太多次江嶼的聲音,想象他念出每一句話的語調和表情。

“怎麽了?”他強裝鎮定。

“再見。如果還能再見的話。”江嶼對他揚起笑,剛剛刺眼的陽光不偏不倚打在江嶼臉上,連帶着都柔和了幾分。

糟糕,有點好看。

他面上不顯。

“希望能在新班級和你見面。”江嶼補充。

好吧,這下不需要太陽,他真的要融化了。

——

幾乎所有老師都喜歡強調假期是彎道超車的好機會。

果然,即使狹義來講已經不算他們的老師,林燕瑕也沒讓人失望,心靈雞湯“哐哐”往大班級群裏砸。

可惜陸皓沒有什麽野心,他只想考個不錯的大學。

年級榜上不上不下,尴尬的名次。夠不上學霸,也不算學渣。再上艱難,再下也難。

他是無名小卒。

整個暑假他除了做題,偶爾放松,就是關注分班的消息。

前幾天是頻繁地點入一中的消息,一天刷新三五次。

然而一中拖拖拉拉。在陸皓做好等上一個暑假的準備後,許霈的消息突然發了進來。

我超正經:看到分班結果了嗎?

lu:?

陸皓下意識要退出去搜索,許霈又發了一條。

我超正經:沒關系,知道你沒看,我替你看了,高二(4),實驗班,你和江嶼都在!不愧是我大哥!

愣了兩秒。

他和誰?

他把信息讀了三遍,才确定上面是“江嶼”二字無疑。

我超正經:怎麽不回?太激動了?

lu:沒有。你呢?

我超正經:高二(7)。我們班估計是拼班了。

我超正經:不聊了,趕着去認識我的新同學們。

lu:好。

關掉和許霈的聊天框,他點進了江嶼的。

上一次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江嶼說他要睡了。

他敲下幾行字,又删掉。

他打了删删了打,在消磨了人生中寶貴的十分鐘後,他的勇氣溜走了。

那就這樣吧。

他想。

我是膽小鬼。

——

再次進入學校好像過去一個世紀。

新生的臉上帶着求知的光芒,看到的每一位都是創造奇跡的候選人。

他們的青春就像早晨蒙着雲霧的太陽,還沒來得及露面,朝氣便蓬勃而出了。

陸皓下意識轉向高一(10),剎那間記起自己已經不在這個教學樓了。

草木,花樹,熟悉到好像走過無數遍卻從沒來過的走廊。

越靠近越不敢向前。

這一刻他希冀一條沒有盡頭的走廊。

當真正跨出那一步的時候徘徊的心緒又隐沒下去,一幹二淨。

宿命感。

明明在他的設想裏,他們的故事結束了。

他們還是會在這裏相遇。

——

九月,燥熱半褪。

蟬鳴好像要這樣永無止境地響下去,太陽不吝于給予光熱,窗外的天似乎永遠明澈。

在嘈雜聲中江嶼擡頭。

和他對上了視線。

一切聲音都在他的耳邊遠去。

剩下的只有一個想法。

這真是極好不過的一個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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