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阿孟不可多飲

圍爐聚飲時,周文和遠遠看向端坐于一幹女眷中的孟約,最終不着痕跡地嘆一聲,收回視線。他自然知道,退親之于女子意味着什麽,哪怕今時禮教對女子已放寬許多,但他犯的錯,加于他身的遠不如加諸于孟約身上的。

便不作親,他們也是幼時玩伴,一同成長,如今卻是最好什麽糾葛也不要再有,對他好,對她更好。

曾有好友與周文和說:“君睦,你早晚會因退親一事引火燒身,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和稀泥的上官,自然沒什麽,可若是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必然要糟。你說你圖什麽,若榮氏女當真垂青你,倒也不是不值得,可榮氏女你得不到,又将青梅竹馬松了手,不怕到頭兩手空空嗎?”

當時,不等周文和出聲,便有旁人作聲道:“這還用問,鄉下小地方能有什麽好女子,君睦那青梅竹馬不過商戶女罷,便生得好性情也好家資巨豐,也遠不堪配君睦。作妾倒是不挑,吾等為官一任,娶妻尤需謹慎,不然,任吾等在前衙如何缜密,後宅失火也難防。再則,榮氏女什麽身份,那商戶女身份,但凡心裏有點成算,也得舍了那商戶女。”

“我看君睦還記着那商戶女吶。”

“這簡單,擡回來作個妾,回頭多給幾分愛寵也就是了,畢竟家資頗巨。”

那時,周文和張口又閉上,他很想解釋并不是這樣,但怎麽解釋呢,不過越描越黑,将孟約落人口中為談資罷了。最好的解釋是不言不語任其随風自消,慢慢的無人提起,這事便自然而然能過去。

孟約并不知道周文和心裏在糾結些什麽,她坐在一幹名門世家女中間,是哪兒哪兒都尴尬,渾身上下都不對勁。看身周,一個個女孩子如花朵一般,雖是花朵,卻也各有各的性情,如花性味各異一樣。但她們都一樣雅,都一樣舉止間帶出一股盛世的雍容與高致,她們談吐間不經意吐露的是這個時代獨有的魅力。

也沒人歧視她,女孩子們談笑飲酒也會注意帶上她,她甚至沒像之前那樣感受到任何疏離客套。不過,身為昔日縣豪千金,今日小官之女,孟約心裏還是很清醒的。即使是受過現代高等教育,她很好意思說也曾寒窗苦讀二十年,但事實上學歷從來不代表學識——女孩子們有些話說出來,她需要再三琢磨才能聽懂到底在講什麽。

在這樣的前提下,孟約委實像一只跌進鳳凰窩裏的山雀。

“酒味雖淡,阿孟不可多飲,瞧你面頰微紅,酒氣醺然,且喝盞蘆蔗汁散散酒意。”女孩子們或許有瞧不上孟約的,但也有打心眼裏并不很介懷的,加之孟約并不拘謹,也算落落大方,便有願意帶一帶孟約的——看在呂撷英的面子上。

“好。”孟約從善如流地就着侍女遞來的蘆蔗汁,連飲兩盞,略有點上頭的酒勁稍有緩解。接着孟約就不敢再喝,南京的酒可比鹿邑縣時,小美人們一起常喝的酒度數要高很多。

女孩子們談話,談着談着,不知怎麽,說起一些很高深的話題來,孟約這下是再怎麽琢磨都聽不懂了。只從開始的話裏琢磨出來,女孩子們大概在讨論哲學或者宗教方面的話題,道教作為東方傳統宗教,說是傳統哲學也可以。要是用現代的大白話來說,孟約說不定還能接上句話,可又是引經據典,又言辭雅訓高古的,孟約只能表表地用癡呆的眼神表達她的仰望之情。

孟約倒沒覺得女孩子們是在針對她,因為女孩子們從頭到尾就沒有任何針對她的意思,沒誰面露惡意,甚至還收到了一些善意的關照。

遠處,呂撷英看徒弟眼暈暈地坐在那神游在虛,不禁有些好笑,待要上前把她帶出來時,有人看一眼孟約,雖無惡意,卻也帶了她一句:“阿孟以為,道以何為本?”

孟約:哈……好好的,咱說說衣裳首飾,講講良人狼人不好嗎,幹什麽要說“道”這麽大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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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她讀幾十年也沒白讀,好歹還知道一點,美術史是避不開宗教的:“陰陽。”

“何為陰陽?”

“對立,互化,互育,統一。”姐姐,別再問了,再問下去就沒有了。她對道,對陰陽的了解,還是課外在渡娘上查來的,能記得起說得出,就是她極限,再多沒有。

孟約抄來的總結很簡約,簡約得讓人能生出無限問題來,幸好呂撷英适時過來,把孟約拎走,不然孟約肯定要石化成雕塑。

“還行啊,竟沒被問住。”呂撷英笑着戳一下孟約的臉蛋。

“行什麽呀先生,幸虧你及時救我,再晚一點,我就要暴露我的無知了。”孟約是準備很光棍地說“我才疏學淺,并不知道”的。

呂撷英收手戳孟約的手指,道:“你當她們又知道多少,無非引經據典,真正有自己心中‘道’的人,也就地麽幾個。自太祖以來,國朝尚道,雖不興清談,但總有人時不時要把自己的無知拿出來秀一遭。剛才答得好,倒能省許多麻煩,日後若還有人問你,你可以學為師,但笑不語以應萬變。”

也只能這樣了,要不然再開口,孟約可沒那麽多包袱能抖:“诶,好麻煩呀。”

“麻煩什麽,待你繪出幾幅好畫來,便不用再擔心這些,人嘛總不能樣樣擅長,有一樣拔尖的,就足夠作資本。”呂撷英把孟約拉到身邊坐下,與各家夫人提一兩句這是新收的開山弟子,書畫尤佳,各家夫人見狀,便知道什麽意思。

京城的婚嫁市場上,大家都是這樣幾格含蓄,卻你一言我一眼,就知道“噢,這個沒主,可以考慮一下自家孩子,或哪個親戚家孩子”。孟約不屬于“自家孩子”的範圍,但“親戚家孩子”是完全可以的,誰家沒幾個門第不很顯赫的親戚。

有露出點意思的,呂撷英對南京城裏各家家風,各家家譜,熟得跟自家後花園似的。人家一透口風,她覺得可以的,就稍稍露一點,她覺得不行的,也舉酒輕笑,不着痕跡推拒。

在旁邊圍觀全程的孟約:……

感覺活下去會變得越來越困難。

這個朝代畫風不對一定是穿越者太祖的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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