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坦白

坦白

“刺殺姬無夜是我的主意。”衛莊直視着韓非，絲毫不慌張。

韓非舉起飲茶的手一頓，瞄了一眼衛莊，将杯中的茶一飲而盡。

“哦？我竟不知道衛莊兄現在居然這麽沖動。你有沒有想過刺殺失敗的後果。”韓非捏緊茶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全然沒有之前吊兒郎當的樣子。說起來，自從秦使一批接一批的來過後，他再沒有之前那麽放松了。

“但是如果殺掉了，就好比移開了擋在你面前的巨石，之後的路會平坦許多。”

“巨石擋在我們面前，你又怎麽會知道巨石後的路是平坦的呢？”

“你既然想有大作為，就應該放手好好賭一把。”

“衛莊兄，現在下賭注的時機還沒到。如果這次刺殺任務成功了，那自然可以一勞永逸。但現在失敗了，如果他要我追查的話，我在朝堂的顏面散盡事少，若是父王以後不再重用我，那你在朝堂可就沒有庇護了。除掉我之後，姬無夜想再除掉你，只會更容易。”

沒有了韓非，司隸一職本就是小官，姬無夜要是想拔除衛莊，簡直就是輕而易舉。

“衛莊兄，我還有一個問題，你們為什麽不把這個計劃告訴我和子房？”

衛莊擡起頭，挑了挑眉，站起身，拿起鯊齒，不打算再逗留。

“姬無夜沒死，現在讨論這個問題還有什麽意義嗎？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怎麽處理刺殺失敗的後事。”

“所以，衛莊兄，你究竟在躲什麽？”韓非叫住他，“你不肯說，要麽，你想在流沙內部排擠我，要麽，這次刺殺的策劃人不是你，你是在幫別人隐瞞。”

被人戳破了真相，衛莊停下腳步，背着韓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而後緩緩開口：“這沒有什麽意義。你只要知道，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流沙。”

韓非目送他走遠，轉過身後，望向身後的一片竹林。每次看到青蔥蔥的一片，都能讓韓非找到那一片寧靜。

衛莊已經告訴他答案了，他很清楚地知道，衛莊想保護的那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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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衛莊才回到紫蘭軒。他路過那棵香樟樹，不明深意地看着它。他撿起一根樹枝，将它像飛镖一樣丢出去。在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之後，樹上果真落下來一個人影。

鯊齒被重重地倒插到地上，像是屹立不倒的豐碑。劍的主人一個箭步上去，與那個黑影打成一團。

毋庸置疑，衛莊一直處在優勢地位。這邊打得熱火朝天，盡管衛莊身上沒有任何武器，但依然可以壓黑影一頭。

黑影明顯不想戀戰，但衛莊偏不讓他走。打鬥的時候兩人的距離一直被衛莊把持着，黑影完全沒有脫身的機會。

等到衛莊打乏了，提膝正踢，黑影擡肘格擋。因為慣性，黑影被重重地踢翻在地。

“前幾天就一直覺得這棵樹不對勁，怎麽？你還沒走。”衛莊向黑影走去。

只見黑影扶着身旁的香樟樹，緩緩站起，面容逐漸出現在月亮的光輝下。他擡手用力擦掉唇邊的血跡，面露兇光地看着衛莊。

“你既然早就發現了，為何現在才出手。”白鳳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必為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煩。”

“那你今晚是？”

“今晚？我需要做什麽還得跟你彙報嗎？”

衛莊擺明了就是欺負他，在韓非那裏受了氣，回來之後全都撒在白鳳身上。

但是沒辦法，在這個年代，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強者掌控一切。

衛莊走到他面前，依舊是不茍言笑。他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要是真想保護她，也得有實力才行。”

說罷，繞過白鳳，向他自己的廂房走去。

白鳳滞留在原地，他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被外人戳穿小心思後，一股羞恥感一直燒到臉上。

但他确實不夠快，也不夠強。

暮春深夜的冷風，不再那麽冷冽。紅蓮趴在窗戶上，眼神也不再像之前那麽單純。她的變化很大，可能大到連哥哥也認不出來。

“火焰化作紅蓮，綻開在地獄深處，燒盡所有殘存的靈魂。”

曾經赤眉龍蛇對她所說的話，更像是一種預言。

業火紅蓮……

燃燒的究竟是別人的靈魂，還是自己的靈魂……

次日，韓非剛下早朝，回到府上就看到蹲守在門口等他的紅蓮。

“紅蓮？你怎麽來了？什麽風能把你給吹過來。”韓非拿朝板輕輕拍了一下紅蓮的腦袋。

“哥哥，我有話跟你說。”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韓非當然知道是什麽事。

“那就進來說吧。”

紅蓮跟着韓非來到後院，這裏很安靜，與新鄭城的喧嚣隔絕開來。大片的竹林為他們兩個組成了一個單獨的空間，好似世外桃源，與現實與世隔絕。這也是為什麽，韓非每次遇到煩心事都喜歡來這裏。

“紅蓮，有什麽事，不妨直說。”韓非屈膝而坐，等着紅蓮向他坦白一切。

“哥哥……我……”明明昨天都已經在腹中打好草稿了，本以為今天會胸有成竹地面對哥哥的盤問，結果舌頭還是打結了。

“要不你先坐下。”

紅蓮乖乖聽話，但坐下之後還是一副扭扭捏捏的樣子。

算了！這件事是她做的，總歸比讓衛莊承擔的風險要小。

“哥哥，刺殺的事，是我策劃的。”

“所以，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因為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同意。”紅蓮低下頭，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就快要擠出眼淚來。

但是韓非絲毫不吃這一套，“所以你就不告訴我。”

韓非站起身，鄭重地對她說：“紅蓮，你知不知道這件事給我引來了多大的麻煩。”

“我……哥哥，對不起。”

“萬幸的是弄玉沒死。但是刺殺任務失敗，你可知給我引來了多大的禍患？”

紅蓮低着頭，她又何嘗不知道呢。但刺殺任務本就危險，她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成功。

“你既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又為什麽要去刺殺姬無夜。”

韓非像是能讀懂紅蓮心事似的，把紅蓮心中所想全都說了出來。紅蓮可就更加內疚了，眼睛火辣辣的熱，喉嚨像是咽進去一塊巨大的石頭，卡得喉嚨生疼。

“你可知，若是姬無夜當衆彈劾我，或是更加讓我難堪，順水推舟，讓我去調查，你讓我怎麽在朝堂上立足？我與姬無夜相比，職位孰重孰輕？你覺得父王就一定會偏向我嗎？”

“但是朝堂之上人人皆知，姬無夜才是那個背地裏捅刀子的人！”

“但卻從未有人指出，那這就是無稽之談。如果大家都知道弄玉是我的人，那我就是最先挑起争端的人！是我！讓朝堂的暗鬥改為明争！之前那些不上臺面的東西，現在都顯露在表面，這就是你想看到的？！”

“哥哥！”紅蓮猛得站起身，眼淚嘩嘩直流。

“姬無夜一日不除，韓國就會一直行走在懸崖的邊緣。但現在并不是動手的時候。”

究竟紅蓮後不後悔策劃這一切，她不知道。但是現在她傷心透了，可能她最後悔的就是弄玉沒有殺掉姬無夜。

“紅蓮，”韓非叫她，“我讓你加入流沙，是為了與你并肩前行，我認為這才是對你最好的保護，而不是讓你為所欲為。以後，有關流沙的所有事，務必要讓我知道。”

紅蓮雙眼通紅，淚流滿面。韓非見她這幅樣子以為是自己言重了，轉過身，嘆了口氣。

“罷了，已經做了還有什麽可說的。接下來就只有靜觀其變了。”

一片竹葉飄落下來，正是随風飄落，正是随波逐流。

可能李斯說的是對的：“風浪轉瞬即逝，逐浪而行才能靜水流深。”

衛莊站在遠處，靜靜地凝視那棵香樟樹，好像能盯出花開一樣。

一陣風吹過，雖然落下的不是一朵花，但好歹也是個活物。

“有事？”白鳳說道。

“我覺得你應該對自己的認知更加清晰。究竟是做一只随時都有可能被獵殺的小鳥，還是繼續做掌握別人生命的刺客？”

“看來，我對你還有利用價值。”白鳳不屑一顧。

衛莊的視線離開白鳳，望向更遠處的弄玉的房間，面色平靜如水，“想變強不是什麽難事，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總得拿出一些東西做交換。”

白鳳皺了皺眉。衛莊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邊用一種極為輕蔑的語氣說道：“雖然你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但也不見得你就能掌握其他人的生命。”

等到衛莊走遠，白鳳仍然停在原地。

衛莊說得是對的，起碼他就沒有救出墨鴉的命。

弄玉的病已經好過八成，現在再也沒有了之前那種病态的蒼白。

一陣優雅的琴聲從窗口傳出，為這寧靜平和的環境錦上添花。空山鳥語引來了百鳥，也引來了白鳳。

“看來，你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白鳳站在窗外。

弄玉站起身，走出房間，禮貌地笑了笑，“是好的差不多了。”

“我在想……或許我可以加入流沙。”白鳳不想隐藏，他就想光明正大地告訴弄玉，他想跟她一起并肩作戰。

“……為什麽？你不應該再被任何人、任何事情束縛了。”

白鳳就應該想到，他就應該想到弄玉不會同意。但是他想，他想讓弄玉知道，也想光明正大地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