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衷腸
衷腸
這幾日,宮內異常忙碌,宮裏上上下下都在為姬無夜遠赴邊關做準備。韓王為了讓他走得體面,不惜花費重金,讓本就不富裕的國家,更是雪上加霜。
這項工作依舊是韓宇一手操辦,姬無夜一直都認為韓宇居心叵測,存心來看他笑話。
本來這是在自己的計劃之內的,但是看到韓宇那副得意的嘴臉,反而讓姬無夜不甘心離開新鄭。
這兩天除了上朝,姬無夜都閉門不出,生怕一出門就遇到韓宇,污了他的眼。
“恭喜将軍。”血衣侯依舊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将軍府。
“看到韓宇這幅嘴臉,我覺得确實沒什麽可恭喜的。”姬無夜猛得吞了一口酒,簡直是将咬牙切齒寫在臉上。
“将軍怎能只看到眼前的小弊。現在韓宇有多得意,等到将軍凱旋歸來,看到他的墳墓時就有多開心。将軍想想,他還能得意多久。”
“哼!敢跟夜幕争東西,諒他有十條命也逃不過我的手掌心。”
“一切都在夜幕的掌握之內,不僅是韓國,其餘六國也必将收入夜幕之下。”
将軍府內多了一絲寒氣,血衣侯周身都散發着刺骨寒風。他的野心很大,甚至大到妄圖擺脫姬無夜的控制。
不過沒關系,一切也在他的掌握之內。早晚有一天,他會成為夜幕的主人,而不是姬無夜。
天有些轉涼,秋風漸漸到達新鄭。落葉知秋,緩緩下落,本是歲月靜好,卻被兩股無來由的風打亂了本該徐徐墜落的速度。
兩人針鋒相對,絲毫不讓。衛莊靈活地揮動着鯊齒,每一次進攻都恰到好處。白鳳時刻處于防禦狀态,認真觀察衛莊的運動路線。
在衛莊轉身的空隙,白鳳正踢,衛莊用鯊齒格擋,兩人陷入拉扯狀态。衛莊用力揮劍,白鳳順勢後翻,精準無誤地落地。
“表現不錯,但你還可以更快。”衛莊将鯊齒倒插地上,緩緩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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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鳳點了點頭。
“姬無夜幾日後要出新鄭。”衛莊收起鯊齒,“是時候為你的失誤負責了。”
諜翅鳥告訴他們,蒼鷺回到将軍府,第一時間就去找了姬無夜。至于聽到了什麽,無從得知,畢竟諜翅鳥聽不懂人說話。
衛莊将可能的一切都盡數猜到,再加上平時在司部,姬無夜對自己貌似比之前還要戒備,許多經衛莊之手的大小事務他都要過問。衛莊猜測,姬無夜可能将白鳳與流沙挂了勾。
“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制造一種假象,你與流沙無關的假象。”
“這個辦法可行嗎?”白鳳總覺得有些不妥。
“當一個人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是他最容易被誤導的時候。”
衛莊的右邊嘴角上揚,意味深長。
流沙無形,穿梭于任何地域。它無聲無息,深入敵人內腹,一擊致命。
弄玉不經意間打開窗子,兩人都戒備地轉頭看向她。
“……是擾了二位的興致嗎?”弄玉陪着笑,正欲關窗。
“無妨,”衛莊說道,轉向白鳳,“事情都已經交代完了,這幾天抓緊時間去完成。”
衛莊轉身離開。弄玉看着白鳳,希望白鳳能向她吐露點什麽。
但白鳳什麽都沒說,他也不會說,畢竟他是一個刺客。刺客是不可以把自己的任務告訴別人的,包括自己最信任的人。
“白鳳,”弄玉仍不死心,“你又要去執行什麽任務嗎?”
“嗯。”白鳳點頭,言簡意赅。
“會很危險嗎?”
“你是在關心我嗎?”
這一下把弄玉問住了。她當然是在關心他,但總覺得不能一目了然地表現出來。他們都在試探,但誰都不願意表達清楚其中的想法。
他們總要等對方說出來,總想要一個明确的答案
弄玉不自然地笑了笑,準備關上窗戶,卻被白鳳攔住。
“我覺得有些事,我們得說清楚。”
秦國的秋天,冷風瑟瑟,黃沙飛揚。
韓非這幾天總覺得右胳膊時不時抽痛,找太醫看過之後也沒什麽太大進展。倒是燕丹三番兩頭地派小厮過來送香囊,韓非只當他是好意。
“太子殿下。”韓非向燕丹行禮,“這幾日可多虧了殿下的香囊,韓非才能睡得這麽安穩。”
“大家都是從異國他鄉來到秦國,互相幫助也是應該。”燕丹回應道。
“殿下所說在理……嘶……”韓非捂着胳膊,臉上的表情極其難看。
“公子,怎麽了?”燕丹關心地問道。
韓非緩了緩,滿不在乎地說:“沒什麽,最近才開始的。去找太醫看過,他們給的建議全都是沒什麽用的套話。算啦,順其自然吧,可能過幾天就好了呢。”
燕丹想了想,開口道:“九公子若不介意,可以給我看看嗎?
“這又有何妨。”韓非絲毫不避諱地把袖子撸起來。
有兩三根血管顏色呈暗紫,有種向外腫大的趨勢。它還沒有生長完全,即使是剛剛發育,燕丹也能認出來它是什麽。
燕丹不禁瞪大了眼睛,一股冷汗爬上後背。他要回去,他現在要迫切的回去讨一個說法。
“九公子,丹先告辭了。”
“唉,太子殿下……”
燕丹走得匆忙,韓非也覺察出了其中的不對。
韓非并沒有着急害怕,他只知道這是他要承受的。從他回到韓國開始,危險就一直悄無聲息地接踵而至。
南遷的大雁從鹹陽宮上空略過,随後一只孤雁正奮力的想要追上隊伍。它努力的煽動翅膀,想要更快,它只想與家人團聚。
南飛的孤雁啊,把我的思念也帶回去,帶回韓國,告訴我的父王、我的妹妹、我的朋友:思念成疾,身不由己。
“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
兩人依舊分居兩側,中間的窗戶永遠橫在中間。明明距離那麽近,一舉一動都心知肚明,但是卻永遠看不真切。
這種朦朦胧胧的感覺才是最揪心的。白鳳想要越線,他想改變這種不清不楚的關系。
這件事總要有人去做。
“白鳳……我現在不能走。”弄玉低下頭,輕輕咬着下唇,舉棋不定。
“我知道!我是說等以後,等殺掉姬無夜後,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
“如果我不願意,那你會走嗎?”
“我會留下來,一直到你想跟我走為止。自由的心本就不該被禁锢的身體所束縛,可能有關于你的其他事我不了解,但我知道你一定想擺脫現在的牢籠。”
牢籠嗎……流沙對于弄玉來說,可能不止牢籠這麽簡單。她不是走不掉,而是沒有走掉的勇氣。
“你就這麽想了解我的過去?”
“我想。”白鳳無時無刻不在想。
弄玉嘆了口氣,娓娓道來:“我出生在百越,一個已經消失了的國家。”
弄玉垂下手,規規矩矩地站立在窗前。本該幸福的孩子,卻被殘酷的命運折磨,被混亂的時代虐待。
白鳳聽着,連風的聲音都聽來悲慘。原來,她與他一樣,從小就無依無靠。唯一的區別是,弄玉在流沙可以體會到被紫女疼愛的感覺。
在這樣一個人人都淪為殺戮工具的年代,這點溫情是何其珍貴。弄玉不舍得離開流沙,因為紫女是她的家人。
但是在百鳥,白鳳無法體會到對于家的歸屬感。墨鴉之于白鳳,無異于是特殊的存在。
他跟墨鴉就像是站在懸崖峭壁,被人像畜生一樣栓在這裏,自己的命運被別人掌握。他們兩個是殺戮機器,是被姬無夜豢養的獵鷹,是随時都會被姬無夜掐死的寵物。
焱妃端坐在梳妝鏡前,淡掃蛾眉輕點唇,放下唇脂,撫了撫自己的烏髻。
突然,門被人猛得推開,一聲急促的腳步聲向她走來。
“你幹了什麽?!”來人質問道。
“丹?”焱妃轉過頭,疑惑的問:“發什麽事了?”
“事到如今你還在裝瘋賣傻!九公子身上的六魂恐咒,是不是你……”燕丹顫抖的手握成拳頭。
“丹,你聽我說……不是我。”焱妃上前,抓住燕丹的衣袖。
“你……”燕丹氣急敗壞,但也确實沒有直接的證據。
那個香囊……
“你是不是在香囊上做了什麽手腳?”
“那,那只是一個普通的香囊。丹你也用過,怎的你就沒事呢。”
“……”燕丹不懂怎麽研制熏香,聞着味道也确實一樣,但韓非所中的也的的确确是陰陽家的秘術——六魂恐咒。
燕丹甩開焱妃,厲聲說道:“以後別再給九公子送那香囊了!”
這無濟于事,他知道,韓非已經陷入死局了。他不想他的妻子,燕國太子的妻子,成為一個殺手。他信任她,那是曾經。燕丹無數次地希望她可以改變,放棄以前。
他知道妻子的身份,她不止是他的緋煙,還是陰陽家的東君焱妃。
“現在我的一切你都知道了,我也想多了解了解你。”
本以為是一段難以啓齒的經歷,弄玉也沒想到自己能壓抑住情緒,完完整整地把它講述出來。
“我?”白鳳茫然失措。
“不交換一下嗎?”弄玉笑道。
“那……你想知道什麽?”
“嗯……我想知道你的姐姐。”
“你怎麽知道我有姐姐?”白鳳不自在地紅了臉。
“你中毒那晚,說夢話的時候聽到的。”
“好吧……我姐姐……我曾經有個姐姐。那個時候我還很小,記憶不太清晰。”
他記得姐姐好像天生就有一種能力,她可以憑空生火。村裏的人當她是怪胎,經常出言侮辱她。
後來,一次偶然,姐姐在反抗過程中點燃了周邊的柴火。幹柴烈火,越燒越旺,欺淩者四散而逃。
這火焰像是被澆上了油,以極快的速度點燃了周圍的農舍。
白鳳記不得當時在幹什麽,只記得很熱,很害怕。
他找不到姐姐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高處的木棍向他砸下來,他躲閃不及,被砸中了腳踝。
他費力地抽出腳踝,匍匐爬出去。他很累,也很痛。他想找姐姐,找爹娘。村民倉皇而逃,冷漠的人們就像看不見地上的孩子一樣,紛紛攘攘,自顧自地逃離。
“直到火勢變弱,我都沒能看到爹娘和姐姐。”
“然後呢?”
“然後?”白鳳靠在窗臺上,看着遠處的欲落不落的樹葉,說道:“我到處流浪,碰到了墨鴉,成為了百鳥的刺客,從此有了新名字,白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