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樓逍

樓逍

畫已經畫完了,鶴禪渡的視線從畫中人落到了眼前人。

很髒、很狼狽了,像小狗一樣趴在地上,嗚嗚咽咽的,好像很可憐啊。

他不再說話了,那只捂住他唇上的手才哆哆嗦嗦的收回。

現在的關醒已經沒有了之前威脅鶴禪渡的初生牛犢不怕虎,他蜷縮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鶴禪渡的神情,心裏開始湧起後怕。

他太平靜了,至少神情中是這樣,但關醒知道沒這麽簡單,鶴禪渡就像深海,表面風平浪靜,海面以下,卻是深不可測的黑暗和危機四伏的暗湧。

鶴禪渡取下新畫好的速寫,遞給關醒,關醒猶猶豫豫的接過。

畫中是自己,穿着紅裙的自己,膽怯有拘謹的站着,臉上是不自然的僵硬,鶴禪渡的很有天賦,就連自己眼中暗藏的羞恥與倔強都被刻畫了出來。

鶴禪渡輕輕彎下腰,與關醒一起觀賞他剛剛畫的畫,低低的聲音吹在耳畔:“你看,你穿裙子多好看,你比我更适合。”

他是用一種很欣賞的語氣來說的,關醒不自覺的歪了歪身子,轉頭看他,在着一瞬間,他捕捉到了鶴禪渡的眼中轉瞬即逝的情緒。

紅紅的、黑黑的,像是....像是興奮,很濃郁的興奮......

關醒忍不住翻身,緩緩站了起來,向後退了幾步,他看着鶴禪渡一邊盯着自己,一邊慢慢直起身子,關醒忍不住又往後挪了挪,他很怕鶴禪渡突然站起來,然後帶着他身後的陰影一起撲過來。

“你相信我嗎?真的不是我做的,要是我幹的,我幹嘛還要過來向你證明我的清白的,我覺得我已經很有誠意了,這已經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了,你就相信吧!”說到最後語氣已經幾乎是祈求了。

不知道鶴禪渡是不信,還是對他的誠意不滿,鶴禪渡微皺眉頭,側頭思考了半響,然後才舒展了眉頭。

他提了個自認為十分簡單的要求:“一次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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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什麽?”關醒沒太明白。

鶴禪渡終于笑了,眼睛彎彎的,唇角也向上揚,好像很開心、很滿意自己的想法,于是難得耐心的同關醒解釋:“一次女裝不夠,只要我想,你就穿女裝當我的模特好不好,很輕松的....”

關醒呼吸一窒,他以為自己幻聽了,但看着鶴禪渡一改往日的要死不活,一臉期待的望着自己,關醒知道他剛剛是真的提出了那樣離譜的條件。

畫室裏又安靜了下來,它連帶着裏面的關醒被鶴禪渡扔進了海裏,在荒無人煙的永寂中,一點點下沉着,向黑不見底的峽谷緩慢墜落着。

不敢、也不能說出拒絕的話,因為鶴禪渡的家世,也因為自己做了那麽無恥的事情。關醒已經後悔自己當初威脅了鶴禪渡,怎麽這麽愚蠢、這麽貪心,如今就是自食惡果,玩火自焚。

關醒覺得很窒息,他看着鶴禪渡的臉,像是隔着一層厚厚的海水,為了不被淹死,關醒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好,我答應你。”

*

關醒回去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他沒有直接進小區,而是去了小區旁邊的便利店裏面,想買一瓶冰水,消一消有點紅腫的眼皮。

站在貨架前,關醒深深長吸一口氣,他的心情實在不愉快,連拿水的力氣都提不起來,他不知道後面該怎麽辦,他好像是取得了鶴禪渡的原諒,但沒有一點輕松的感覺。

現在,局勢已經反轉了,是鶴禪渡抓住了自己的把柄,是自己受制于人。

以後,只有鶴禪渡需要,他就得穿女裝站在他面前。

硬提起胳膊,随便拿了一瓶水,關醒轉身,卻看見了一個熟人——裴希,他正低頭站在收銀臺前結賬。

他穿着睡衣,手裏拿着一包剛買的煙,關醒心裏疑惑,于是悄悄跟在他屁股後面,看見他結完帳也沒走遠,就蹲在便利店門口,拆開包裝,娴熟了點上一根,煙氣瞬間彌漫了他的臉。

關醒不可置信,在他的記憶裏,裴希一直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專業課與文化課齊頭并進,一樣都沒落下,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就擁有了別人重新投幾次胎都不一定得到的音樂天賦,但人也沒傷仲永,不過二十郎當,就各種名譽加身,是小提琴界的天才式人物。

他很羨慕裴希的天賦,這讓他在自己的領域看起來那麽的游刃有餘,輕而易舉。

關醒從小到大就沒在盛新雪口中擺脫過他的名字,因為太優秀,太厲害了,因此他不明白,裴希為什麽要抽煙呢?是不開心嗎?為什麽不開心?他以為像他這麽優秀的人,是很招人喜歡的,這樣圓滿的人也會不開心嗎?

關醒沒有打擾裴希,他想裴希應該不想別人知道,而且他也不想裴希看見自己紅腫狼狽的眼睛,于是等到人走了,關醒才拿着冰水,試探着出來了。

他數了數地上的煙頭,一共四根,裴希煙瘾有點大,估計比他還愁一些。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過八點了,關醒在玄關處換鞋,聽見客廳的電視聲,是盛新雪在看紀錄片。

見到關新回來了,她關了電視,抱膝審視着書包還沒放下的關醒:“去哪裏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關醒聽見了陽臺裏模糊的說話聲,知道是關銘華在打電話,估計一時半會解救不了自己,于是他搬出了在回家路上就想好理由:“物理老師放學後給我們講題了,為了後面的競賽,講的有點晚了。”

怕盛新雪不信,他還掏出了曹老師給的練習冊,以此證明。

盛新雪沒再揪着不放,她起身去了卧室,沒一會兒又出來了,手裏抱着枕頭和被子,路過關醒的時候告訴他飯桌上有飯,讓他餓了的話去熱熱。

“媽,還要去書房睡嗎,爸爸已經回來了...”

他聲音有點小,盛新雪好像沒有聽見,進書房的時候,連頭都沒回,用腳關了門。

許久,關醒才有所動作,他緩緩擡起頭看了看客廳的吊燈,很老的款式,是奶奶在世的時候挑的,已經很久了,裝飾的水晶挂件也不再透明剔透了,被燈泡熏得發黃,像一攤油漬,很作孽的污染了它。

關醒沒胃口吃飯,卻還是去了飯廳,準備把食物放在冰箱。

每次等待關醒的都是那個沒有圖案的洋瓷碗,它端正的擺在餐桌上,關醒走到它面前停住腳步,飯廳沒開燈,他就直直立着,像一塊模糊的墓碑,垂眼望着那個碗,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許久才終于有所動作,他端起碗去了衛生間,将碗裏泡爛的餃子倒進了馬桶裏。

*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他就十分恍惚,可能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進了教室許久,他才後知後覺到今天的教室十分安靜,他猛地想起了什麽,轉過頭一看,鶴禪渡已經來了,就坐在位子上安靜的看書,神色也平靜,和往常一樣。

關醒敏銳的感覺到教室的安靜以鶴禪渡為圓心詭異的擴散着,看來論壇上照片事件的影響沒這麽容易消弭,關醒心中愧疚不已,而且他更讓他頭疼的是,他和鶴禪渡已經達成的協議。

可能是太累了,臨上課的時候,關醒發現自己沒帶課本,于是準備去隔壁班借一本。

站在後門,很順利的就借到了一本,他苦心經營的老好人人設美名遠揚,大家對他的印象很不錯。

在門口等候的時候,他聽見二班裏有人在談論鶴禪渡照片的事情,有男有女。

“我覺得他就是個變态,你們女生還是理他遠點兒吧!”有男生靠在椅背上厭惡道。

“哎,真是的,簡直白瞎了那張臉啊.....”有女生可惜。

“.....額.....我覺得....也沒這麽嚴重吧....這只是人家的私人愛好吧....沒必要.....”終于有人弱弱的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但沒說完,就被強勢的大衆打斷了。

“安然,你是不是喜歡人家啊.....這麽有濾鏡啊....”剛剛說話的男生不懷好意的大聲道,然後身邊響起了層出不窮的起哄聲。

關醒不說話,他聽着那些人的語言,看着那些穿着校服的男男女女們眼中的譏諷與不懷好意,這些已經實質化的惡意,狠狠戳向他的心,讓他一陣陣破碎般的痛。

他又想起了那些論壇裏的話,鶴禪渡全都知道,他是事件的中心,他會怎麽想?他只怕會比自己更難受吧!

關醒迷茫的望着教室裏的那些人,他不明白,為什麽長的幹幹淨淨,穿的大大方方,坐在陽光照射、窗明幾淨的教室裏,說出的話怎麽能....怎麽能...這麽惡心呢?

他的胃極其不适的抽動着,感覺裏面的東西翻湧着,他往後退了幾步,想要去廁所,卻在轉身的時候,不小心撞上了別人。

是極其硬的胸膛,關醒撞上的一瞬間就覺得自己就算扛上一年的啞鈴估計都練不出這樣式兒的。

反應過來後,他連忙退開,他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潮濕蒸騰的熱氣,這是他不适的,關醒低頭,忍住胃裏的翻湧,開始道歉。

對方不說話,不知道是不是不滿意,關醒疑惑擡頭,看清對方的樣子,心裏一哽。

人叫樓逍,和鶴禪渡一樣美名遠揚,是出了名的的偏科,能武不能文,手能打但絕不能寫,校隊老大,氣質很霸,據某匿名校帖爆料,祖上三代往上數都是沾黑的,估計到了這一代終于把錢洗白了,幹起了正經生意。

一頭天生鬈發,黑而濃密,長相是逼人的俊致,但估計是沾黑的基因已經遺傳下去了,戾氣重,像頭獅子。

關醒也是這麽覺得,看着對方的高鼻深眸,劍眉中的一點紅痣,他胃更不适了。

他實在沒忍住,于是只好當着對方的面,幹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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