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弟弟變成妹妹了

捷報傳回來比想象中要快,朝堂上下一片喜氣,楊廣成親的事又恰好碰到這個檔口上,惹得楊堅龍心大悅,婚禮的規格便又盛大了幾分。

夫婚姻之禮,人倫之大者也。酒食之會,所以行禮樂也。今郡國二千石,或擅為苛禁,禁民嫁娶不得酒食相賀召。由是廢鄉黨之禮,令民亡所樂,非所以導民也,勿行苛政。

自漢宣帝發了這道诏令以後,朝野民間一改以往婚禮不賀的習俗,認為成親是大吉的喜事,這一日也就越熱鬧越好,大宴賓客,撫衣而喜,聞歌起舞,要多歡騰就多歡騰,再加上長安近來碰到打了勝仗,百姓朝臣們都跟着沾了光,楊堅要宴請百官,接待來使,舉辦一場盛大的歌舞宴會。

楊堅頒布法令禁止百戲雜戲,平日又節儉勤政,宮中的宴會也以宮廷正式的音樂歌舞居多,雖是略顯單一,但官員樂師們瞧得出聖意,費盡心思也要把這場宴會辦好了,府裏邊也是熱熱鬧鬧的,侍女仆人們走路腳下都帶風,賀盾便是只能乖乖的待在窗臺上,也被這喜慶的氣息感染了,即覺得新鮮稀奇,又覺得人真的很多,很熱鬧,特別的鮮活。

畢竟成親這樣盛大的儀式,在後世是沒有的,她以往只是在一些複現作品,影像作品裏見過,雖說也是逼真的全情體驗,但模拟的便是模拟的,這樣熱烈的氣氛濃厚的古典風儀,技術再高超,也是複刻不出來的。

賀盾是給陛下拎回來的。

陛下對待妖怪特別的沒有耐心,平日都不怎麽跟她多話,但凡有需要說話的時候,也是石姑娘長,石姑娘短生疏客氣得不行,她要是越距了,陛下也不會跟她客氣,直接命令她這樣那樣,總之待遇比是阿月的時候差好幾百倍了。

方才是直接把她從宇文恺的袍角上揪下來了。

楊廣把石塊放到案幾上,蹙眉問,“你挂在宇文大人的袍角上做什麽。”他為了找這個小石塊,可是弄得父親朝臣都知道了,尤其是父親,高熲這裏,最近還添了個宇文恺。

想想那場景罷,他要叫住這些他叔叔伯伯輩的朝廷大員,恭恭敬敬的行了禮,問一句,“高大人,宇文大人,您不小心勾到了我的小石塊……或者你的鞋子黏住了我的小石塊,能把石頭還給我麽?”

楊廣拎着絲線在案幾上磕了兩下,宇文恺和高熲那驚奇古怪的神色,他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了。

賀盾:“…………”她出去了總是會回來的,只是陛下防賊一樣放着不讓她跑,她去昭玄大哥那裏,還有楊堅那裏都以失敗告終,這次好不容易粘在宇文恺的袍角上,出師未捷身先死,還沒看見這位偉大的建築師是如何将大興城設計出來的,就給逮回來了。

楊廣也不指望這石頭精能給他什麽反應,只看它周身萦繞着一層淡淡的光華,微微蹙眉,若有所思,“父親招宇文恺高熲入宮,是想修建新城,這倒像是阿月會多管的閑事瞎湊的熱鬧……”

自東漢喪亂以來,長安屢遭兵禍,都城破敗,格局狹小混亂,百姓官員住所皇宮混居不說,飲水也不幹淨,父親早先便有了遷都的意圖,原先不提,只是顧忌着大隋剛立,大興土木會遭百姓朝臣非議,這幾日父親尋了高熲蘇威商議此事,當時雖無定論,不過隔日庾季才便上書當有移都之事,仰觀天象俯察天地的說了一通,直說得朝臣心服口服。

父親還是猶豫不決,老太師李穆上表天時地利人和的闡述一番,言辭懇切,父親又領着朝臣反複商議,營建新都的事這才定了下來,地址也選好了,就在龍首山,高熲總領大綱,領着匠人大家劉龍,太府少卿高龍叉等人,又任命宇文恺為營新都副監職,一同負責新都工事事宜。

高熲和宇文恺算是首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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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阿月在,定然是要整日圍着高熲宇文恺轉了,楊廣看了眼案幾上的石塊,心說什麽樣的主人什麽樣的寵物了。

賀盾蹦跶了兩下,表示自己現在能回答問題,不過陛下就沒搭理她。

楊廣自顧自低語道,“你這小妖怪倒也忠心,知道她喜歡什麽就去看什麽,不過她就是個小白眼狼,走了這麽久,也不知還會不會想起你了。”連他大婚也不見有什麽動靜,除非她就是江陵那個阿月,否則可真是小白眼狼了。

賀盾察覺他心情不大好,挪到他手邊蹭了兩下,至少安慰兩下,沒成想陛下不吃這一套,兜頭又給她罩了一塊巾帕,“石姑娘你好生在屋子裏帶着,等大興城的工事有進展,我抄錄一份收錄留給阿月便是,不用你費心。”

賀盾嗯嗯點頭應了,陛下現在忙,她也不擾他,等忙過這段時間,她在找機會出去好了.

大天[朝的宮廷建築在世界上本就無以倫比,大興城又堪稱世界第一城,幾乎代表了這個時代最高的社會經濟水平和歷史科技發展水平,又在她眼皮子底下,不去看看她抓心撓肝的連曬太陽都沒心思了。

這可是存活在古籍裏的驚世建築。

到她所生活的年代,大興城連遺址都沒有了,這座已經化成灰燼直接消失在歷史長河裏,連渣渣都沒留下的偉大建築,現在活生生在她面前一磚一瓦的拔地而起,這種事想想都夠她激動的,前後不過花了九個月的時間,錯過就再沒有了。

尤其是在禦書房聽過建築大家宇文恺的設計理念和構思以後,她光是在腦子裏構想一下大興城的恢宏氣概,就向往不已想入非非了。

一座活在傳說裏的宮殿,對賀盾來說跟化石複原一樣。

甭說是周邊小國如朝鮮日本要仿照着大興城來建,這座都城便是放到後世幾百年都是很了不起的,規劃和建設期間人力、物力,施工組織和管理都相當的精細嚴謹,幾乎到了系統規範的程度,地形、水源、交通、軍事防禦、城市管理,以及供需商業等一系列配套措施都考慮到位了不說,各方面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等諸多因素也都融合得恰到好處。

能拿到楊堅面前的東西自然是經過深思熟慮反複研讨過的。

宇文恺是一個有歷史底蘊,文化素養,精通佛道兩家、并且能将這些東西蘊含的美學和實際完美融合的大建築學家,賀盾聽得大開眼界,對宇文恺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恨不得成日都跟在二位大人後頭,把全程都記錄下來。

她聽得仔細,遇到不懂的,也暫且先死記硬背刻在腦子裏,一來是因為她喜歡這些,二來現在不懂,琢磨得多了,總有一天會懂的。

她若是有手有腳,近來可真是要忙得飛起來。

除了遷都以外,秘書監牛弘牛大人上表言文獻典籍散失,請求朝廷開民間獻書之路,楊堅雖是覺得國庫空虛,但也知曉朝廷文獻典籍的重要性,咬咬牙也就采納了他的意見,下诏令獻書一卷,賞缣一匹,這對百姓來說也是一件喜事,還有些文人義士主動獻出家裏的藏書,秘書監還在長安城專門設置了獻書點,專門接納書籍文獻,楊堅為此又博得了不少士林學者的支持和認同,明主的名聲也是這麽一點點積攢來的,賀盾想去幫忙湊熱鬧,又沒辦法,只每日幹聽着牛弘禀報說哪處哪處獻了多少文籍,總共有多少萬冊了,楊堅都說了封她做秘書令,如果她現在是個大活人,這個工作就是她來做了。

可惜她大部分時候就只能躺在石頭裏發夢了。

有侍女依次進來,楊廣讓他們把東西放下,賀盾被巾帕罩着,也看不見陛下在幹什麽,只聽稀稀疏疏布料摩挲的聲音,猜陛下是在換衣衫,等聽他叫侍女進來給他整理頭發衣冠,女官素心笑言說王爺風儀不凡,是大隋最出彩的新婚郎君,這才想起明日便是成親的日子了。

素心是獨孤伽羅身邊的女官,這時候大概是過來看看府裏有無需要幫忙的。

這段時間賀盾多半都是在外面,做自己喜歡的事時間總是過得飛快,一轉眼都到成親的日子了。

賀盾想看看陛下穿着婚服的樣子,便一點點從巾帕裏挪出來了,露出小半個身子,看着昏黃燭光裏的少年郎,有些回不過神。

楊家祖輩都是威武高大的身形,楊廣也不例外,十三歲比同齡人高出一個頭去,再加上氣質溫文爾雅清風霁月,眉目俊挺輪廓俊美精致,就這麽一身黑衣紋繡紅邊祥瑞,頭戴墨冠,長身玉立地站着,清貴無匹,龍章鳳姿。

素心是說的實話,這等風儀,是無人出其右了。

楊廣脾性素來和善,與獨孤伽羅身邊的女官也熟稔,便也溫聲應了兩句,聽素心傳達了母親的囑咐,一一應了,又問了母親可好,說明日一早便進宮拜見母親,素心笑吟吟應了,楊廣把人送出了府,自己回了房。

楊廣在案幾前坐了下來,俊美精致的臉上沒了方才溫和的笑意,面上一絲表情也無,喜怒不辨,通常這副模樣就是心情不虞了。

陛下看樣子就不像個想成親的,不過賀盾倒是不太擔心,歷史記載蕭皇後性情随和溫順,聰明能幹,善解人意,還能書能畫,很有才氣,又擅長占蔔之術,很得楊堅和獨孤伽羅的喜歡,成婚以後和陛下的感情也很好,在歷史上也是一段佳話。

脾性才學上蕭皇後和隋炀帝就是很模範的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如果成親後陛下還是這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唯一的差錯那可能就出在她曾經用過二月身體和他相處過一段時間上了。

由男孩變成宦官,再變成女孩,雖是陰差陽錯身不由已,事情卻已經是這樣了,若陛下當真介意,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挽回了。

賀盾正胡思亂想着,冷不防卻被楊廣拎了起來,陛下眼裏沒有一絲波瀾,聲音也很平靜,“明日我帶着你過府迎親,我雖能看出來人究竟是不是阿月,但為了以防萬一,你也看看,是阿月,你就好好在我袖子裏呆着,不是,你就從我袖子裏掉出來,明白麽,明白就動一下。”

宴會是在宮裏,但親事要迎回府裏來,楊堅獨孤伽羅會駕臨王府,至少也會象征性的露一下面。

衆目睽睽之下,不管陛下心裏如何想,大概都不會表現在臉上,這樣就不會在楊堅面前鬧得不可收拾。

賀盾了解楊廣的脾性,倒也沒擔心太多。

楊廣倒在榻上,衣服也不脫就躺在榻上閉目養神。

外頭奴仆走來走去忙碌之極,熱鬧的喧嘩說笑聲襯托得屋子裏一室清冷,賀盾呆呆看了他一會兒,從巾帕裏挪出來,好在案幾離床榻不遠,她花了點時間力氣挪上床,知道陛下不喜歡她碰他,便也沒靠近惹他心煩,只在枕頭便上安安靜靜的坐下來,心說阿月你可一定要努力,兩人快些看上對方的優點和閃光點,這樣成親以後才開心得起來。

賀盾也睡不着,就這麽睜着眼睛挨到了天亮。

梁國公主下榻了行宮驿府,楊廣是一夜未眠,晨間起來先進宮去請過父親母親,到了吉時這才去的公主府上,一路上心髒都不是自己的了,騎着馬行動遲緩還遭了他兄長一回笑話,待在行宮驿府門口看見同樣一身吉服的新婦,心就直直沉到了谷底,果然,真的不是阿月。

他心裏大概早就相信了這不是阿月,否則來接親的時候,為何一點欣喜期待也無。

身旁楊勇等人倒是驚呼了一聲,“阿摩,你看弟妹跟阿月長得一模一樣!”

是長得一模一樣,但他一看那雙眼睛就知道不是阿月,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不是阿月,他不知自己從哪裏分辨出來的,但就是看一眼就知道她不是阿月,他甚至不需要碰她确認她的溫度是否冰涼,不需要開口詢問一些事,或者讓他帶着的石頭精來确定是不是阿月,只消一眼,他就知道她不是阿月。

這可就奇了,楊廣強壓住想立時上前質問這個女子的沖動,一模一樣的身形不說,連名字都是一樣的,世界上沒有這麽巧的事,不是偶然,那就是人為了。

“哈哈哈!”楊勇見楊廣僵站着,一拍他的肩膀,樂道,“怎麽阿摩,高興傻了,還不快去把妻子接回來。”

楊廣聽見自己應了一聲,這樣的結果本也料想過,是以并不覺得驚奇,他腦子裏甚至很清醒,冷靜地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麽。

蕭琮過來行了平輩的禮,自稱臣子,楊勇便說以後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氣雲雲,一番寒暄。

楊廣未再看那張臉一眼,待新婦上了轎,便翻身上了馬,在歡騰的鑼鼓聲鞭炮聲中回了王府,對周遭一片的恭喜慶賀聲充耳不聞,等着新婦一起進了王府,也不等德高望重的老太師唱喏那些長長的吉祥話,當下便直直在滿面含笑的父親母親面前跪下了,叩首道,“還請父親恕罪,兒臣不能與梁國公主成親。”

楊廣聲音不高不低,卻立時讓滿堂寂靜了下來,楊堅一擺手,連周遭的說話聲和舞樂聲都戛然而止,張燈結彩的廳堂裏靜得針可落地,壓在身上的視線如山一樣淩厲沉重,楊廣臉上卻浮起了笑意。

楊堅臉上的笑散了,盯着兒子神色不悅,楊廣似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一樣,臉上眼裏都是溫和的笑意,朝楊堅行禮道,“父親,您看看站在太子身邊的梁國公主是誰。”

滿廳堂的目光都落在了一身吉服的新婦身上,這裏坐着的不是高官大臣就是親朋好友,無論是哪一類,都對阿月熟悉之極,方才是沒注意認不出來,現在聽楊廣這麽一提,驚呼聲四起,是太史令,是二月的聲音都細細碎碎出來了好幾個,議論紛紛。

蕭琮臉色不怎麽好看,楊堅與獨孤伽羅都變了臉,只楊廣眼裏都是松快的笑意,朝上首一身正服等着他們叩見的帝後道,“父親,原來她是阿月啊,父親原先便把阿月當兒子看待,兒臣原先有個弟弟,不曾想現在弟弟竟是變成妹妹了。”

楊廣這話可真是平地一聲驚雷,知道的呆愣在了原地回不過神來,不知道的聽了恍然大悟震驚之極,滿堂的竊竊私語議論紛紛,新婦臉上畫着精致的妝容也掩蓋不了的蒼白之色,蕭琮自小聰慧無比,三言兩語就聽出了個中蹊跷,再一看身旁這位他見過沒幾面的妹妹,俊面上也白了一白。

楊堅猛地拍了下手邊的檀木桌,一語不發确卻臉色鐵青,顯然是動了雷霆之怒,楊廣看着下首蕭琮慘白的臉色,知道這位梁國太子想必也不是特別了解自己的妹妹,心說蕭巋是養了頭豺狼,适合的嫡女也就剩了這一個,只能送這麽一個不知根也不知底的來了。

楊廣知道父親要的是兩國交好,并不想将事情鬧得太僵,便又開口道,“父親莫要生氣,阿月不是莽撞之人,她原先是北齊的俘虜,又不記得八歲以前的事,大概不是有意欺瞞我們的,這些年阿月與母親有母女情分,與兒子有兄弟之誼,大隋與梁國又素來交好,依兒臣見,這件事也算是上天有機緣,親事結不成,父親不若收阿月為女兒,也算是為先前義子一說正名了。”她不是阿月,他便不會與她成親,連過一過這些鄭重的儀式都不想。

楊廣知道父親會同意的,他要的只是與梁國交好這一樣,至于是收公主,還是娶晉王妃,效果一樣便好,父親心裏對阿月大概是厭惡之極,但礙于身份不好計較,他現在這個提議,父親十之八[九

會同意的。

果然楊堅神色緩和了不少,獨孤伽羅朝下首的新婦招手,溫聲問,“阿月,你哥哥說的可是真的。”

楊廣聽這女子認下了阿月的事,心說有備而來倒是一件好事,說明她确實知道阿月了。

下首的女子臉色雖是有些寡白,眼裏有些慌亂,卻勉強鎮定下來,叩首行禮道,“哥哥說的都是真的,阿月并不是有心欺瞞,只受了傷忘了事,方才見了哥哥這才想起來,至此事情已無可挽回,是阿月辜負了父親母親,阿月也以為親事不妥,還請父親母親收阿月為義女,不要嫌棄阿月才好。”

蕭琮一身冷汗忙不疊的行禮告罪,楊堅擺擺手讓他們起來,他今日被攪擾了心情,并不想在這裏多待,只朗笑道,“也罷,大隋便多了一位公主了,朕就封阿月為清月公主,溫文你回去與你梁帝說,朕改日再嫁一位公主過去,以後關系更親近了,大隋與梁國永世結好。”

這是喜事,蕭琮哪裏有不肯的,忙叩首行禮謝恩,朝臣一片慶賀之聲,這成親的儀式張燈結彩,文武百官面前有個見證,楊堅與獨孤伽羅喝了梁國公主敬的茶,就算是認下這個女兒了。

朝臣們莫不啧啧稱奇,待婚宴散了還興致勃勃的談論着,楊堅臨走前卻使了個宮人來,吩咐楊廣散了後立馬進宮面聖,楊廣縱是想現在就和他這位妹妹溝通溝通,也只得暫且忍耐下來,先進宮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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