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阿月你好狠的心
陛下突然來了這麽一句,賀盾心髒都突突跳了起來,心念電轉間,還是決定不把将來那些事告訴陛下了。
十四歲正是成長的關鍵時期,該走的路總要一步步腳踏踏實實的來,成為君王前的磨煉和經營,是一位明主的必經之路,他走向末路最大的原因還是在于他本身,先知的事就算不能當捷徑,也是一顆不小的定心丸,告訴他難免揠苗助長,或多或少總歸是會受影響的,她不但不能幹涉這個過程,還要一直督促他,督促他變得更好。
打定主意賀盾便回道,“阿摩,人想做一件事,并且一直朝着這個方向不斷努力,總有一天是會成功的,我知道你有這個決心,你看,父親給你指派的官員,你不是所有的都能看得上,但你還是禮賢下士,對他們恭敬有禮,把他們當做真正的幕僚和老師來對待,這樣就很好,你心中所求,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賀盾是太了解他了,他平日裏雖是待人溫和有禮,但實際恃才傲物,能入得他眼的當真不太多,可無論是在朝臣面前,還是在楊堅獨孤伽羅面前,他都盡量盡善盡美,這樣費心盡力,若無所求,那才奇怪了。
陛下只看着她一言不發,俊面上連表情也欠奉。
賀盾掩藏了一些事情本就有些心虛,見他這樣就忙補充道,“阿摩,我相面之術很厲害的……好罷,我來自很遠很遠以後的将來,知道點你的命數,不太好,所以阿摩,你要多努力才是。”
楊廣心頭一震,來自很遠很遠以後的将來……難怪暗七根本查不到她的來歷。
這幾個字帶來的沖擊不亞于當初發現她真的能藏在一塊石頭裏,楊廣心裏翻起了滔天的波浪,真的很想将她倒過來抖一抖,把她身上藏着的秘密全部抖露出來,她到底還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再者很遠以後的将來,那是什麽時候……楊廣沒錯過她說起這個将來的時候臉上閃過的懷念之色,忽地便想起先前的猜測來,雖是覺得荒誕之極,還是開口問,“世界大同,天下為公麽?”
哇,賀盾看着楊廣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半響找回自己聲音道,“世界大同,天下為公,阿摩,我做夢說夢話了麽?”
賀盾對八個字再熟悉不過了。
這是孔子眼裏最高層次的理想社會,包括詩經中的樂土樂國,張魯的五鬥米教,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康有為的大同書,孫中山的天下為公,再到後面的社會共産,這中間無數的先輩們為這種信念和理想努力奮鬥過,大同思想貫穿整個天[朝歷史的始終,陛下飽讀詩書,知道這個并不奇怪,但能聯想到真人身上并且相信大同世界當真存在,就太奇怪了,尤其是炀帝陛下這個大暴君。
賀盾半響都說不出話來,把這一切都歸結于陛下是個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的詩人,只有詩人的腦袋裏,才會裝有這些瑰麗奇特的想象。
可能是她尋常言語間不小心露了什麽,陛下大膽推測大膽求證來的,賀盾半響不知說什麽好,只贊了一句,“阿摩你真厲害。”她八輩子加起來也是拍馬都趕不上的,人與人總是有這麽大的差別在。
楊廣并不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勉力壓着心裏的驚駭,只這麽看着賀盾不說話,自發現她年紀比較大以後,他越發不想在她面前露出任何一絲不沉穩不穩重,這樣莫名的情緒時刻出來作怪,讓他連一絲探尋她所在世界的欲望都沒有。
他也不需要探尋,楊廣想。
因為不管她從哪裏來,是年紀比他大的老妖怪,還是年紀小他千百歲的後生,落在他身邊,落在他地盤上,就是他的人。
看這副逮着機會就教導他的模樣,他的命數大概不是簡單的不好了。
楊廣并未把賀盾的話放在心上,他命數如何不得而知,但事在人為,他不是父親,他并不信命,他只管做自己要做想做的事,不需要想這些,楊廣看着賀盾笑了笑道,“看來阿月你瞞着我的事不少。”
風聲馬蹄聲,車軸聲都是緩慢的,顯得馬車裏安靜極了。
賀盾嘴巴閉得緊緊的,心裏有些緊張,生怕陛下問出一些她不能回答的問題,比如他會不會當上太子,或者當上皇帝,隋朝以後接手皇位的人是誰,諸如此類。
楊廣看着賀盾這樣就知道她定是有些話有些事不好與他說。
可惜他雖是不擇手段,卻一丁點不想從她身上知道什麽,他想要的東西自己去拿,不靠她占蔔先知,他一樣能給她撐起一方安睡自如的天地。
她會這麽想他,是還不夠了解他,也小看他了。
楊廣暗自深吸了口氣,看着面前有些忐忑不安的賀盾,随口問,“那阿月,你給我生了幾個兒子?”
賀盾先是一呆,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臉色頓時爆紅起來,連連擺手分辯,舌頭都打結了,“阿摩,不是我給你生的,我沒有給你生。”有考據的陛下總共有四子二女,其中三子一女是蕭皇後給他生的,說起來再過一年多一點,陛下十五歲,就有第一個兒子了,可現在情況就很複雜,晉王妃不是二月了,賀盾這才反應過來她答應七年後做真的晉王妃是何等草率的一個決定,事情變成一團亂麻。
楊廣聽了就冷哼了一聲,她記憶中的晉王妃不是她,那個晉王就更不是他了。
這麽急忙忙的撇清關系,是當真沒想過以後的事了。
楊廣方才被甜酒泡過的一顆心,瞬間就拔涼起來,又答應以後不對她發火,便只看了她一眼,滿臉郁氣,“看來你答應做真王妃也只是胡亂一說敷衍我的,現在就要後悔了,想不到阿月你是這樣的人……”
楊廣說完便去了矮榻上,拿着輿圖随手翻了起來,再有兩日的路程,就到并州了。
賀盾見他生氣了,忙跟在他後頭在他身邊坐下來,比劃道,“答應了就是答應了,阿摩,我沒有敷衍你,你莫要生氣了,我雖是不知道以後的事,但現在這樣陪着你我也很高興,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順其自然。”雖然她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麽就答應了,也确實沒想過生孩子這件事,但他們這樣的關系已經是糾扯不清,七年後等他長大了,何去何從一切自然就都明朗了。
這樣說來倒真像她說的那樣,她并沒有抗拒他。
楊廣唇角不由自主彎了彎,卻又立馬正了神色道,“那你是想讓我斷子絕孫麽,母親不喜歡有妾室的男子,我這一生都不會娶妾的,你不生我就得斷子絕孫了,阿月你好狠的心。”
怎麽就談到了生不生的問題上了,真是一頭亂麻,賀盾臉上熱得冒煙,舌頭都打結了,“阿摩,我沒有說不給你生,我,咱們過些年再讨論這個問題,現在你還太小了,等你長大些,若是還看得上我,我們再來說這個問題……”
雖說不盡如人意,但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楊廣雖是覺得還不夠,但也不好步步緊逼,便只看着她通紅的臉,目光灼灼,“阿月,你說的是真話麽?”
賀盾點點頭,七年的時間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如果他還想這樣,那成親也不錯,像這裏的人一樣生活,她也會盡量做一個好的晉王妃,一個好妻子,不會她也可以學,那該是另外一種新奇的生活,似乎也不錯。
連孩子都願意給他生了,心悅于他那就是遲早的事。
楊廣心情舒悅,看着她還染着緋紅的臉,雖是知道差不多該收口了,卻還是目光炯炯地問了一句,“那這麽說,阿月,你不是因為當時騎虎難下迫不得已才嫁給我的了?”
當時不就是因為情況特殊兩人才決定假結婚的麽,賀盾臉色脹得通紅,看着好不容易才高興起來的炀帝陛下,又硬生生把話憋回去了,心說他怎麽這麽難對付,高緯宇文赟不高興了只會把人拖出去打板子,打完心情就好了,哪裏像他,一言不發讓她心慌不已。
楊廣咧嘴笑得見牙不見眼,又很快收了笑搖頭道,“阿月我不信你……除非阿月你能親我一下,證明你說的都是真的。”
饒是賀盾素來沒脾氣,這會兒心裏也跑起了九頭刨土噴氣的老黃牛,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半響見他忽地看着她哈哈哈笑得胸膛震動,腦袋一懵反應過來他是在捉弄自己,自小到大第一次有了氣血上湧的感覺,這時候也記不得面前的人是偉大的炀帝陛下了,手一伸就揪住他的耳朵擰住了,氣憤道,“你捉弄我是不是,好啊,你老實說你以前是不是也捉弄過我許多次。”
楊廣卻被她擰得麻了半邊身子,心說失策,繃不住面皮沒忍住笑出聲就控制不住越發不可收拾了,只是這樣似乎也不賴,嚴格意義上來說,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麽親昵親近的和他打鬧,雖說義憤填膺說話都用喊的,可見是氣着了。
賀盾的聲音大概都蓋過了車軸滾動的聲音和馬蹄聲,銘心從外面探進頭來,剛想問一句阿月發什麽事了,瞧見裏面的情形噗嗤一聲就想樂,對上自家主子看過來無緒無波的目光,又忍笑将腦袋縮出去了。
楊廣也沒掙紮,知道她是氣狠了,就只好聲好氣的哄道,“阿月我剛才是真生氣了,只是你頂着個紅頻婆果頭的模樣太可愛,我才忍不住想笑的,阿月原諒我罷……”
他聲音本就好聽,皇室裏的男孩變聲期都有專門的大夫來給看,交代他們一些注意事項,吃食忌口,還配合調養的藥方,是以陛下的聲音過渡得很好,清越極了,現在含着些笑意,又和顏悅色的真誠極了,賀盾有點生不起氣來,猶豫再三見他耳朵有些發紅,就撒手了,郁悶道,“這次就原諒你了,總之我現在覺得你心眼多有了警惕心,你下次別想再戲弄我了,我不會上當的。”
是麽?
楊廣忍着笑,捏了捏耳朵,痛苦地嘶嘶了一聲,“好疼,阿月你好狠的心。”
賀盾吓了一跳,忙又湊過去看,楊廣見她目帶擔憂,瓷白精致的小臉就在咫尺之間,湊上前就重重親了一口,見她一臉懵不可置信地站着,哈哈哈大笑起來,若不是阿月在面前,他還真的想在床榻上來回滾上幾圈的,阿月寶貝實在太可樂了。
他臉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燦爛張揚得和盛夏的陽光一樣耀眼炙熱,賀盾只覺心裏來氣,有點想沖上去咬他,又覺得自己是被氣昏了頭,朝他揮了揮拳頭,深吸了兩口氣,決定兩天都不與他說話,以此表示自己生氣了。
馬車咕嚕咕嚕的走着,賀盾背對着楊廣坐到了案幾前,腦袋擱在案幾上開始睡覺了。
楊廣知道自己失控了,抿抿唇正打算說話,車窗外有了些響動,馬車停了一停,傳信官将奏報遞進來,楊廣看見上面加急的黑漆臉色就是微微一變,拆了信匆匆過了一遍,便揚聲喚了銘心進來,沉聲吩咐道,“先去安排些好馬,我與諸位大人要帶兵先行一步趕往并州,女眷仆人在後,越快越好,另外讓人去請王韶李徹,便說有急務相商。”
銘心聞弦知意,知道辦事要緊,急忙領命去了,賀盾在旁邊亦是聽得心驚肉跳的,擡頭看他面沉入水,便問道,“阿摩,出什麽事了。”
楊廣看着北方,“突厥境內天災加上人禍,沙缽略果真铤而走險了。”
這是突厥人打進來了,賀盾忙道,“父親早先便有防範,倒不用太擔心,只是我們得盡快趕往并州,守好國門才是。”
楊廣點頭,不過片刻的工夫,王韶李徹李雄等人都過馬車裏來了,賀盾行過禮,從馬車裏出來,便去和銘心一起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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