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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公儀徵右手一擡,那把折扇再次出現在手中,展開之後便擋下了五人的攻擊。

晏霄不但禍水東引,還給公儀徵出了個難題,逼他只能以一只手破局。

晏霄噙着笑,慢悠悠地給自己重新滿上一碗酒,還好心提醒了一句:“打壞酒館的東西是要賠償的哦。”

公儀徵在心裏嘆了口氣,限制條件又多了一個。

他倒是可以不打壞酒館的東西,可是另外五人可沒那麽多顧忌了,抄着法器大開大合,一副要把公儀徵錘成肉泥的兇狠氣勢。

公儀徵以一當五,卻絲毫不落下風,一襲藍紫道袍在小範圍內騰挪穿梭,速度迅如閃電,旁人只看得到殘影,連他怎麽出手都沒看清。

晏霄一雙鳳眸清亮有神,卻是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把折扇應該是公儀徵的本命法器,上面寫了一些她也不認得的字,字體古樸蒼涼,氣勢逼人,恐怕另有乾坤。公儀徵身法如鬼魅一般,之前晏霄便已領教過,但當局者迷總不如旁觀者清,置身事外觀察,才發現對方每一步都有講究,暗合星象易數,給人神出鬼沒之感。

以公儀徵半步法相的修為,若是放開了打,這五個雜碎撐不過十招,晏霄有意設限,就是想看看公儀徵的手段,也逼着他多出底牌。但看了片刻,她便發現公儀徵用的是最簡單也最複雜的打法。

他甚至沒用多少靈力,在旁人看來,他應該只發揮出了金丹境界的實力,卻把五個初入元嬰的邪修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那些人或許看不出來,晏霄卻十分敏銳,他的每一次攻擊都是打在對方最薄弱之處,以最小的力量打出最大的傷害,沒有浪費一絲靈力。仿佛他的每個動作都是經過了千萬次的計算,精準得令人發指。

這便是他的複雜之處,可以說天底下很少有人能做到這個地步,哪怕是晏霄自己。

這大概就屬于天生道骨……

晏霄對公儀徵的實力有了進一步的認知,而在此時,五個壯漢也被打成了五個豬頭,他們都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只是被打了幾下,渾身就痛得好像被打進了無數個釘子,身上各個地方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腫脹,好像血肉被截斷了,想要沖破皮膚爆裂開來。

“哎喲哎喲……”五人跪倒在地,苦不堪言,哼哼唧唧。

晏霄慢條斯理地飲了口酒,俯視跪倒的五人,輕蔑一笑:“還記得我方才說過的話嗎?”

“我們錯了,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一人鼻青臉腫地磕頭求饒,“爹娘饒命!爹娘饒命!”

晏霄:“……”

晏霄臉色略沉,她指的可不是哭爹喊娘那句話,而且那句話也不是這麽理解的吧……

公儀徵哭笑不得,輕咳一聲,說道:“師姐是讓你們賠償打爛的東西。”

四周碎了一些桌椅,都是這五人損毀,公儀徵出手有分寸,別說損壞酒館中的東西,他身法靈動,連衣袂都未曾碰過桌椅分毫。

五人聽了公儀徵的話,忙不疊道:“我們賠!我們賠!”

孟婆冷着臉走過來,粗啞的聲音說道:“砸壞了兩張桌子五張凳子,十四個酒碗,三壇酒,共計四十六個硝晶。”

公儀徵聽到“硝晶”三字,微微一怔——修道界通常以靈石作為貨幣,硝晶想來是陰墟獨有的礦石,與靈石類似。

他身上可沒有硝晶,想到初見晏霄時對方不着絲縷的狀态——估計她也是身無分文。

公儀徵已經做好了拿些法寶抵酒錢的心理準備了,卻聽兩聲清脆的碎裂聲,定睛一看,竟是晏霄将方才喝完的兩個空酒壇扔到了那五人身上,落到地上碎裂開來。

晏霄道:“這兩壇也算他們砸碎的。”

五人豈敢多言,只能低着頭聽孟婆說:“加上這兩壇,共計兩百零八個硝晶。”

公儀徵一驚,沒想到兩壇酒竟如此昂貴。

地上五人也是一個哆嗦,結結巴巴道:“我、我們身上沒有這麽多硝晶……”

晏霄支着下巴,眼中掠過殘忍的笑意:“金丹修士的肉身一斤可賣兩個硝晶,你們可以挑一個拉去隔壁鮮肉鋪剁了,或者每個人剁一只手一條腿,也能湊上這兩百個硝晶。下不了手的話,我這師弟可以代為動手。”晏霄似笑非笑地看向公儀徵,“師弟,你意下如何?”

五人登時亂作一團,鬼哭狼嚎磕頭求饒。

圍觀酒客之中便有一人高聲喊道:“四個硝晶一斤,我要生吃那個胖的!”

旁人起哄笑道:“虎兄還是改不了吃活人這習慣啊。”

被稱為虎兄的男子扯着大嗓門道:“只有狗才吃死肉!”

陰墟之中有人自然也有妖,捕獵是虎妖的天性,但道盟有規矩,不得傷害有靈智的生命。那虎妖卻生性暴虐,非但吃人,還喜歡把活人撕碎了吃,享受獵物臨死絕望的哀嚎。因犯下太多殺孽,被道盟追殺逃進陰墟也有十幾年了。這虎妖修為并不算高,以往只能偷襲落單的低階修士,不然就是去肉鋪買些死人肉。晏霄在位時也定了不少規矩,虎妖已有多年沒生吃活人過了,見了眼前一幕,骨子裏的嗜血暴虐又被激發了起來。

公儀徵皺着眉環視周圍,窗外毒雨仍在噼噼啪啪落着,那些殘忍恣意的笑鬧聲伴随着雨聲傳入耳中,吵吵嚷嚷地将他淹沒,讓他不禁神思有些恍惚。

他是公儀世家唯一的傳人,也是明霄法尊乃至整個神霄派都看重的首座弟子,過去二十三年裏,他如沐晨光,未曾見過人世間的陰暗與殘忍,哪怕聽人說起陰墟的恐怖,他也無法真正體會。那一日踏入陰墟,聽聞閻尊受困,他沒有一絲耽擱便匆匆趕往鎮獄山,這幾日來也一直守在晏霄身側,唯有這一刻,才算真正置身陰墟之中。

陰墟的險惡,險在火海,惡在人心。

他雖自诩不算好人,仔細算來,也不過是一個天之驕子理所當然的輕慢禮法,無視規矩,膽大妄為,若讓他如晏霄或是旁人那樣視人命如草芥,他恐怕做不到。

公儀徵沉默着,而晏霄将他的反應看在眼裏,撇撇嘴輕哂一聲:“還是得讓孟婆拿主意。”

孟婆面無表情地說道:“法器可以抵債。”說着一雙眼睛在地上來回打量,伸手一勾,三把法器便落入她手中。

“滾吧。”孟婆收了法器,不耐煩地說了一句。

那五人聽了這話立刻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公儀徵眼尖地看到先前那個虎妖尾随而去,眉頭微皺。

“師弟,坐下吧。”身後傳來晏霄含着笑的聲音,她屈起食指扣了扣桌面,發出有節奏的悶響,“陰墟之中,弱肉強食,老虎餓了要吃肉,又有什麽錯呢?”

公儀徵回過身來凝視晏霄,片刻後才回到位子上落座。

旁邊酒客見熱鬧散了,也都坐會原位,但圍繞晏霄二人的議論聲卻沒有停止。

“那些人已經看出來了,你不像陰墟的人。”晏霄戲谑說道,“看樣子,你身上還是沾了些名門正派的壞毛病。”

公儀徵虛心請教:“你是指……”

“以貌取人。”晏霄嗤笑一聲,“看到是個人樣的,就覺得是同類,看到受傷可憐的,就想救一救。卻不知道,這世上多的是人面獸心之徒,而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方才那五個人吃過的人肉,可不比虎妖吃的少。”

公儀徵聞言一驚。

晏霄補充道:“那五個人有個外號叫缙雲五饕。”

聽到這四個字,公儀徵頓時都明白了。公儀徵有過目不忘之能,入陰墟前自然是把誅邪榜都看了一遍,好了解自己将要面對的可能是哪些惡鬼。

缙雲五饕,修為不算高,但是五兄弟自有獨特的功法,五個金丹合力甚至能打過中期元嬰。他們修煉的功法極其邪門,需要吞噬人肉,而且須得是一家五口的血肉,以此結成靈血默契。當年許多五口之家相繼失蹤,道盟一路追蹤,終于查出元兇,但那五人也是極其狡猾,知道道盟在追查他們後,便果斷逃進了陰墟。

這五個人,确實是死不足惜。

“你現在一定想,這樣窮兇極惡之人死不足惜了。”晏霄仿佛看透了公儀徵的想法,笑吟吟道,“但你不可能事先便了解每個人的過往,知道他們的功與過,然後才決定這人是可以救還是應該殺。所以你們這種人,往往是以貌取人,不吃夠了虧是不會長記性的。”

公儀徵嘆了口氣,無奈一笑:“貧道受教了。然則師尊有過教誨,救人與殺人兩件事并無沖突,理應先救人再由道盟審判,貧道一介凡人,又憑什麽替天行道?”

“嗤——”晏霄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假仁假義。”

公儀徵也不否認晏霄對他的看法,含笑道:“晏姑娘說得不錯,一眼便看穿了貧道的本性。在晏姑娘面前,貧道愧對‘天下第一聰明人’這個美譽。”

“因為你這樣的天之驕子經歷得太少,一眼便能看透。而我經歷過的,是你想象不到的,你自然看不懂我。”晏霄支着上身,向公儀徵傾身過去,明豔的面容噙着三分笑意,濃密的睫毛下,琉璃似的眼眸泛着動人的波光,她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輕道,“你本是打算脅迫閻尊為你驅使,反正閻尊是個大惡人,對惡人不需要講道義。可是見閻尊是個美貌又受了重傷的女子,你便動了幾分恻隐,多了幾分忍讓,我說的對不對?”

女子的幽香猛然撞入鼻尖,公儀徵心跳亂了一拍。

“對,卻也不全對。”他的聲音不自覺放輕了幾分,目光在她面上游移,落在她眼角淺色的小痣上。

“哪裏不對?”晏霄反問道。

“我無意脅迫晏姑娘,是出于對聰明人的尊重。”公儀徵答道。

晏霄往公儀徵身旁靠了靠,饒有興味地說道:“展開說說。”

“能震懾陰墟十萬惡人,只靠力量是不夠的,更需要智慧。在生門尋到晏姑娘,貧道便知道此人不可用武力脅迫,只能交易各取所需。封印神竅,只是貧道不得已自保的手段。”公儀徵耳語般低聲道。

“哦。”晏霄笑了一下,“那我處處刁難你,你不怨恨?”

“何出此言。”公儀徵淡淡一笑,“晏姑娘故意激怒那五人,不過是擔心貧道拿不出硝晶付酒錢,又下不了手打劫別人,便誘使別人先動手罷了。如此用心良苦,貧道感激還來不及,何來怨恨?”

晏霄眼中閃過一絲異彩,笑意更深:“好人學壞果然是很快,這便當是我教你的第一件事——陰墟之中,只有弱者才會付錢,而強者,從來都是讓別人付錢。而且獵人,往往以獵物的姿态出現。”

公儀徵心下暗嘆:沒用的閱歷又增加了呢……

見公儀徵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晏霄滿意地點點頭,又好奇問道:“那你剛才說,我說對的地方又是什麽?”

便在這時,門外烏泱泱沖進來一群人,打斷了公儀徵即将出口的那句話。那便是——閻尊也确實是個讓他動了恻隐之心的美貌女子。

“剛才在這鬧事的人呢!”一個少女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此刻沖進酒館的七八個人,每個人都身着相同制式的紅黑勁裝,胸口繡着鬼面,許多人看到那個鬼面便已面露懼色,再看被鬼面人圍在中間的少女和莽漢,臉上頓時不見血色。

“陰兵!”

“無常使……”

“是紅無常和白無常!”

壓低了的聲音難掩顫意。

胸口繡着鬼面的便是衆人口中的陰兵。公儀徵早聽過陰兵之名,知道這些人原都是鬼奴,出生在陰墟,不受戾風侵擾,可以正常修行之人。躲到陰墟的人大多都是為求修行捷徑而走上歧途,修為自然也是不低,大多在金丹和元嬰境界,這些人生下的孩子,資質往往也都不俗。原來十殿都有豢養鬼奴,訓練陰兵,晏霄一統十殿後,這些陰兵便盡歸她掌控。

而白無常七煞,紅無常拾瑛,便是陰兵之中的佼佼者,被晏霄任命為無常使,統率陰兵。

這兩人的名字不久前公儀徵才從晏霄口中聽過,沒想到這麽快就見到了真人。

轉輪殿是紅無常的地盤,白無常七煞僅次于死去的陸幽,陸幽死後,他和紅無常結盟,打退了巴屠和九藏,掌管了閻羅殿,如今在陰墟之中可以說是地位最高之人。

七煞宛若巨人一般,身高恐怕七尺有餘,本來還很寬敞的酒館,他一進來頓時顯得逼仄許多。而拾瑛卻是個子小小的一個少女,穿着紅色衣裙,面容精致嬌俏,聲若銀鈴,站在七煞面前形成強烈的反差,像是巨人的玩偶娃娃一般。

可是娃娃此刻滿臉的殺氣,怒氣沖沖地重複了一遍:“是不是宋千山在這裏,給我滾出來!”

衆人這才如夢初醒,明白過來紅無常到此的來意,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晏霄與公儀徵。

拾瑛順着衆人的目光看去,看到了身穿道袍的兩人,眉頭卻是一皺:“神霄派的臭道士?你們和宋千山什麽關系!”

晏霄心裏暗自嘆氣——在她面前小貓似的小東西,怎麽在外面這麽張牙舞爪的。

公儀徵拱了拱手,溫聲回道:“我們不認識宋千山。”

七煞在拾瑛身後說道:“拾瑛,我就說肯定不是宋千山,他躲着還來不及,怎麽會跑到酒館鬧事。”

拾瑛氣得跺腳:“你那麽聰明,你倒是把宋千山找出來啊!那個狗雜種,竟敢謀害尊主,我要把他剁成十八塊再縫起來再剁……”

拾瑛一雙杏仁眼又紅又腫,似乎是狠狠哭過。五常侍裏,拾瑛雖是最晚入門,但和閻尊關系卻是最親近的,她修為不比其他四位,但天資卻更高一籌,輸的只是時間而已。往日她總是打着各種名義往閻羅殿跑,跟小貓似的黏在晏霄身旁,讨好賣乖,不過晏霄是知道的,這小貓在外面跟個小豹子似的,兇性大得很,只是在她面前收起爪子。

此刻兇相畢露,一番話聽得衆人瑟瑟發抖——她是真幹得出來。

拾瑛抓着紅色鞭子直指公儀徵,憤怒道:“神霄派都是一丘之貉,你們不認識宋千山,也和他脫不了幹系,我先殺了你!”

公儀徵哭笑不得——明明他也是來殺宋千山的。

晏霄無力扶額——她好像低估了拾瑛對自己的感情,沒想到真有人想替她報仇啊……

第六章 無常

拾瑛二話不說便要揮鞭,卻聽到一旁傳來粗啞的聲音:“要打出去打。”

說話的卻是正在擦桌子的孟婆,她頭也不擡地說:“酒館已經被拆過四次了,轉輪殿是想替我再蓋一次嗎?”

拾瑛瞪着紅紅的杏眼看着孟婆的背影,又扭頭看公儀徵:“你給我滾出來!”

公儀徵微有些詫異地看向孟婆。

這個老妪從未出手過,他也看不出她的修為境界,但他早有預料,此人修為定然不俗,否則怎麽能在陰墟撐起一家酒館。但如今竟連無常使都要賣她的面子,這不得不讓公儀徵多了幾分深思。

晏霄自公儀徵背後探出頭來,望着拾瑛微笑道:“這位無常使是嗎,我們二人是今日剛入陰墟,對這裏的規矩不太了解,也不知道是觸犯了哪條禁令?”

拾瑛和晏霄接觸不少,擔心被拾瑛認出自己,晏霄特意改變了聲線,又放柔了聲音,若閉上眼睛聽,這便與之前判若兩人。

公儀徵原不清楚晏霄與拾瑛的關系,此刻聽到晏霄易聲,又見拾瑛報仇心切,立刻也猜到了拾瑛與晏霄應是極其親近之人。

拾瑛對晏霄的聲音果然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聽到兩人是剛進陰墟時,她殺氣淡了點,眉頭卻是皺了起來:“新來的……”

這時圍觀衆人也恍然大悟——難怪這兩人都是生面孔。

七煞說道:“他們是新來的,想必和宋千山沒有關系。拾瑛,尊主說過讓你收斂點脾氣,不要整天打打殺殺,這對你修行不利。”

外表看起來高大兇狠的七煞,說話卻意外的溫和,倒是拾瑛像只炸毛的小貓。

聽七煞提到閻尊,拾瑛的眼眶又紅了幾分,帶着哭腔道:“我知道,尊主最疼我了,我一定要給尊主報仇。七傻,你把閻羅殿的人都派來,封鎖轉輪殿,挖地三尺也要把宋千山找出來!”

七煞被叫成了七傻也不生氣,摸了摸拾瑛的腦袋,哄孩子似的安慰道:“好的好的,你先回轉輪殿吧。”

拾瑛懷念着晏霄,抽抽噎噎地在衆人簇擁下離開。

七煞目送拾瑛離開,自己卻留了下來,轉過身審視公儀徵和晏霄二人。

這個巨人此時氣勢一變,陡然淩厲起來,散發出強烈的壓迫感。

“你們是今日剛入陰墟?”七煞冷冷道,“什麽來歷,為何來此?”

晏霄道:“我修習邪道功法,殺人無數,不容于道盟,被師門囚禁,不日便要處決。師弟與我情深義重,私縱我出獄,我們二人不得已只能逃來這裏。”

七煞眼中透着懷疑,他自懷中取出一面形如八卦的銅鏡,對着晏霄照了一下,晏霄不躲不閃,那道金光一碰觸到晏霄,頓時紅得瘆人,而轉到公儀徵身上時,紅光頓時消散,恢複了金色。

衆人看向晏霄的眼神都不對勁了,驚訝之餘更多便是後怕。先前他們只見了公儀徵出手,輕描淡寫就将缙雲五饕打得跪地求饒,不成想真正可怕的卻是那個師姐。

功德鏡乃是閻羅殿的的法寶,此物能照見每個人身上的“業火”,而造下殺孽越多的人,孽業越多,則紅光越盛,若多行善事,善業越多,則現金光。

眼見兩人一個周身紅光濃稠似血,另一人卻金光熠熠,七煞目露驚詫,對晏霄的話倒是信了七八分。

“看來你确實是殺人無數,功德鏡這麽紅的血光,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七煞收回功德鏡,意味深長地對晏霄說道,“你不屬于轉輪殿,可以去閻羅殿找我。”

說罷轉身離開了酒館。

七煞一走,酒館凝滞的空氣似乎又恢複了正常,但是衆人看着晏霄的眼神卻躲閃了起來。

晏霄對衆人的畏懼渾然未覺,淡淡一笑道:“雨停了,我們該走了。”

兩人走出酒館,外面已不見了七煞的身影。

“聽說懸天寺的棄徒苦無行者當年偷走了懸于大殿之上的功德鏡,沒想到這件法寶也落入了尊主手中。”公儀徵對功德鏡并不陌生,這是懸天寺用以辨正邪的法寶,雖無攻擊性,卻是獨一無二。“你早知七煞會對你我二人疑心,所以才将罪業都攬到自己身上。”

“有誰會比本座更了解閻羅殿和無常使。”晏霄笑了笑,“七煞拿下了上三殿的控制權,閻羅殿的鎮店之寶定然是在他手中。七煞性情穩重,粗中有細,我們的話他自然是要印證一番。”

公儀徵道:“紅無常,她的本體應該是貓妖吧。”

晏霄挑了挑眉:“何以見得?”

公儀徵道:“她的法器雖然是長鞭,但是卻會無意識地做出抓撓的動作,走路之時步态也與貓相似。這倒也解釋了貧道先前的一個疑問。”公儀徵說着失笑搖了搖頭,“轉輪殿可以買到新衣服,你卻執意要穿貧道的道袍,原來是為了用道袍上的熏香遮掩自身氣息。貓妖嗅覺靈敏,她又是你親近之人,你是擔心引起她的猜疑。”

“公儀道長果然敏銳。”晏霄輕輕拍掌,微笑道,“拾瑛是一只火紋豹貓,她在鬼奴之中算是天資最出衆的一個,本座放在身邊教了幾年,便有些黏人了。這次圍攻本座的幾個人,四夷門的方寒,懸天寺的苦無,都是被她和七煞聯手殺了,她為本座報仇也是不遺餘力,倒是替你省了不少事。”

“豹貓攻擊迅猛,卻性情暴躁,難以自控。”公儀徵側目道,“她放棄本體神通,修習鞭法,想必是因為仰慕你,刻意模仿。”

晏霄擅使的法器是銷魂鏈,拾瑛确實是有意模仿才找了長鞭法器,求着晏霄指點。

晏霄為人素來涼薄無情,對拾瑛也不過是閑暇之餘的逗弄,周圍衆人對她多是敬畏讨好,她也沒有放在心上,如今才發覺拾瑛對自己竟是有些真情在。

“本座也是不懂貓在想什麽。”晏霄露出煩惱的表情,摸了摸下巴,“不過随意喂養了幾年,怎地這般黏人。”

公儀徵微微笑道:“以心換心,獸類的直覺最為敏銳,誰是真心待她,她自能分辨出來。尊主覺得自己只是随手為之,或許是付出了幾分真心而不自知。”

“真心?”晏霄眼神轉冷,嗤之以鼻,“那是什麽髒東西。公儀道長,陰墟之中沒有真,一切都是虛假,你若是輕易信了,恐怕要栽跟頭了。”

公儀徵一怔,随即笑道:“至少此刻尊主善意的提醒是真的。”

“提醒是真的,卻未必是善意的。”晏霄意味深長說了一句,“公儀道長,你這樣一句不問就跟着本座走,不怕本座把你帶進陷阱裏?”

兩人說話間越走越遠,此刻已經遠離了人群,四周也逐漸荒涼。

“你我各取所需,貧道若死了尊主便解不開封印,尊主若死了貧道也找不到鳳凰冢,至少此時此刻,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公儀徵舉目四望,見四周人跡稀少,便道,“尊主方才大鬧一場,就是為了讓宋千山自己找上門來,如今是在給他創造接近我們的機會。”

晏霄滿意地微笑道:“看樣子和聰明人坐同一條船,能省上不少力,至少不需要本座一一解釋。”

公儀徵道:“轉輪殿與閻羅殿聯手,掘地三尺都找不到宋千山,他必然有特殊的隐匿手段。我們只有兩個人,要找到他更是難如登天,既然如此,不如讓他自己來找我們。”

晏霄道:“許諾宋千山重回人間的大人物不知是誰,但能得到宋千山的信任,這人非但地位不低,而且極有可能與神霄派有關。”

公儀徵道:“突然出現在酒肆的兩個神霄派棄徒,于情于理,他都試探接觸。”

晏霄看向公儀徵:“神霄派的手段你應該最清楚不過,如果他出現的話,你可有把握活捉?”

公儀徵道:“他用的若是神霄派的手段,貧道自然有把握識破,除非他有其他邪魔外道的隐匿之道。”

“那便只能守株待兔了。”晏霄仰頭看向天空,“離下一次天眼洞開還有六日,若是這六日內沒有抓住他,他應該會帶着引鳳簫離開陰墟。”

公儀徵凝視晏霄,不禁笑道:“尊主算無遺策,貧道如今才知道人外有人,尊主才是天下第一聰明人。”

晏霄收回目光,回視公儀徵:“不敢當,你就是本座計劃之外的變故。”

公儀徵微笑道:“但是真正的聰明人,并非是将一切都算在計劃之內,而是能從容應對一切計劃之外的變化。”

晏霄身上的傷恢複得比公儀徵預想的要快,即便她修為深厚,肉身強橫,又用了神霄派的藥,火海中受的傷應該也要十日才能恢複,右手骨裂重生也需三日才能長好,但僅僅兩日,右手已經複原如初,就連內傷也已經好了五六成。

而且這還是在她神竅被封的情況下,少了修行輔助,便只能靠肉身自愈之力。由此可見,晏霄的自愈之力遠勝常人,已然是匪夷所思的地步。

公儀徵不可思議地看着晏霄,晏霄把玩着藥瓶,似笑非笑道:“公儀道長一定覺得本座的自愈之力不似凡人。”

“神霄派精于丹藥醫術,行醫數百年,确實從未見過如尊主這般的體質。”公儀徵道。

“這世間之道有時候也很公平,想得到本不屬于自己的能力,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晏霄打開藥瓶,倒出銀色藥丸吞入口中,淡淡的苦澀與藥香在口中散開。

煉獄海中的火毒十分奇特,它會滲透五髒六腑,讓內傷不斷加重,想要徹底拔除毒素,需要頗費一番功夫,好在有公儀徵的丹藥輔助,加上晏霄體質特殊,恢複速度已是極快。只是藥性發作之時,冷熱于體內交替沖撞,難免要吃一番苦頭。

晏霄每日服藥後,便盤腿打坐,由公儀徵為其護法。公儀徵見晏霄眉心微蹙,鬓角漸濕,知道她正在受煎熬,但各種常人難以忍受的疼痛,她似乎都習以為常,公儀徵細思之下,不禁有些恻然。

正在晏霄打坐之時,門外忽然傳來異常的波動,公儀徵神色一凜,下一瞬便已打開了門站在門外。

門上被人貼着一道黃符,公儀徵只看了一眼,那黃符便自燃起來,化為灰燼。

公儀徵一望便知,這是神霄派獨有的傳信方式,閱後即焚符咒。

“宋千山也算謹慎,等了兩天才來找我們。”

身後傳來晏霄略顯虛弱的聲音,公儀徵回過頭說道:“你藥性尚未完全吸收。”

“不礙事。”晏霄随意地擺擺手,“紙上寫了什麽?”

“什麽都沒有,只有一道指示方向的靈力波動。”公儀徵道。

“還是提防我們,要把我們引到他的地盤上。”晏霄淡淡一笑,“那就去看看吧。”

晏霄說着便越過公儀徵向外走去,卻被公儀徵握住了手腕。

“藥性與毒性在體內沖撞,你此刻應該不便動身。”公儀徵正色道。

晏霄揶揄道:“公儀道長是在擔心本座嗎?還是擔心自己對付不了宋千山?”

公儀徵嘆了口氣道:“尊主若執意前往,還請多加小心。”

晏霄道:“本座惜命得很,不勞道長挂心了,一會兒若是打起來,本座一定躲得遠遠的。”

公儀徵聞言哭笑不得,也只能由着晏霄了。

二人一路上又發現了幾道符咒,宋千山十分謹慎地避開了有可能有人經過的地方,一路曲折,才将二人引到了一個荒僻山坳。

這裏離轉輪殿有一段距離,環境更加惡劣,空氣異常灼熱,尋常人絕不可能誤入此處,顯然這裏便是宋千山藏身之處。

晏霄看着眼前的石窟,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原來躲在這裏,難怪找不到……”

“這地方有什麽特殊之處嗎?”公儀徵問道。

“這裏對十殿之人來說是禁地。”晏霄冷冷道,“也是枯山五鬼的葬身之地。”

枯山五鬼!

公儀徵立刻便想起,枯山五鬼就是晏霄的“師父”,這五人将晏霄撫養長大,最後也死在了晏霄手上,碎屍萬段,死狀極慘。

這裏是枯山五鬼的葬身之地,自然也是晏霄長大的地方,她成為閻尊後,便将這裏封鎖起來,設為禁地。拾瑛是晏霄最忠實的屬下,自然會嚴格執行晏霄的指令,禁止任何人靠近禁地,因此在搜查之時,底下之人也忽略了這個地方。

兩人沿着狹窄的甬道向裏走去,洞穴內部反而灼熱燒減。早期的陰墟有很多這樣的洞穴,因為在洞穴中可以躲避毒雨,減輕熱意,枯山五鬼殺死了之前的居住者,便占據了這個洞穴。

洞穴內另有乾坤,甬道盡頭便是一個空曠的腹地,兩人剛剛走進,四周便驟然亮起數道光芒,那些光芒四處游走,如蜘蛛結網一般,瞬息便結起一道牢籠,将兩人關在其中。

宋千山這時才從另一個甬道口走出。

宋千山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面上閃過一絲扭曲的嫉妒:“你們居然是親傳弟子……”

三人的衣袍看似相似,但又處處不同,同樣是道袍,公儀徵這一身便華貴許多,正是親傳弟子身份的象征。神霄派萬千弟子中,唯有被掌教和幾位長老親自收徒授業行禮的,方能被稱為親傳。親傳弟子能修習到最核心的功法、符咒、法陣、丹藥,整座神霄派的寶庫為他們敞開,他們被認為是神霄派的中堅力量,是無數弟子仰望又嫉妒的對象。

宋千山便是之一。

宋千山出身普通農家,啓蒙較晚,待發現自己有修道資質時,已過了最佳的拜師年紀。他和其他內門弟子一樣用心修行,腳踏實地,卻也取得了不俗的成果,當年內門弟子皆以他為首。

然而內門弟子再好,終究也不如親傳。他自诩資質不遜于親傳弟子,卻因為身份而被排擠在神霄派的寶庫之外,學不到更好的功法。宋千山心有不甘,他想向神霄派的掌教和長老們證明,是他們看走了眼,他宋千山天縱之資,值得更好的對待。于是他開始偷偷鑽研威力強大的法陣,可世間哪有不需要代價的力量,而他選擇将別人的生命作為代價,終是一步步走上邪路,萬劫不複。

明霄法尊口中曾經的副掌教人選,最終只能躲藏在無間地獄,受地火煎熬,為犯下的血債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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