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江湖之遠

進了家門，方山就吆喝一聲：“有客來了！老婆子，你和甜兒弄幾個下酒菜。”

方山的老婆宋大嫂挑簾子一看，來客是熟人陸遙，就帶着甜兒出來了。

宋大嫂的父親曾是一名縣丞，所以她也是讀過私塾的，在婦人中也算是有幾分見識的。當年她因為傾慕方山的為人，執意下嫁，所以，婚後一直沒有改夫姓；又因為仵作地位低下，女兒也就随了她的姓。

“宋嬸，我又想您做的飯了，今天就來叨擾了。”陸遙沖着宋大嫂一笑，國字臉上全是喜悅。

宋大嫂笑道：“陸遙來了！想吃什麽嬸子就給你做。”

陸遙官階從正五品下，本比方山高，但是因為這麽多年一直和方山一家走的親近，又天天“方叔”，“宋嬸”的叫着，所以，方山全家上下并不把他當外人。

“陸大哥來了？”宋甜兒也出來打了一聲招呼。

宋甜兒不是一個漂亮的姑娘，甚至在以豐腴為美的天朝，她長得有些太過幹癟，好在她人如其名，臉上常常挂着甜甜的笑容。

“甜兒妹妹好，今天要喝你做的胡辣湯解解饞。”陸遙也笑着打招呼，耳尖鋪開微微的紅暈。

“陸大哥愛喝盡管開口。”宋甜兒麻利地給陸遙和方山倒上茶水，動作一浮一沉間，左側的劉海裏隐隐露出傷疤的一角。

陸遙看見了宋甜兒的傷疤，心裏劃過深深的愛惜，每次他都在心裏，用手為她輕拂傷痕。

宋甜兒從來不知有一個人一直如此愛憐自己額上的傷痕，她對陸遙一笑就和宋大嫂轉去庖廚準備飯食了。

“方叔，剛才那個高貴妃，可是近來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的那個高貴妃？”陸遙問道。

方山：“嗯，就是她。幾個月前我曾去姑蘇城出了一趟私活，與她和逍遙樓的老板有過一面之緣。三個月前，不知是何原因，她和逍遙樓的老板租住了隔壁的院子。”

陸遙：“以前沒聽過這逍遙樓的老板和高貴妃有什麽牽扯。”

方山：“他們來了這三個月，除了燒糊了飯和偶爾打打嘴仗，明面上還沒出過什麽事。林子大了，誰能管的了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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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遙：“也對。”

話音剛落，宋大嫂和甜兒就端着飯食進來了，不一會兒，桌子上就擺了一盤燒雞，一海碗肉圓子，一盆胡辣湯，一尾蒸魚，還有兩碟綠菜。

因為是熟客，宋大嫂和甜兒就坐在下首，準備同桌而食。甜兒先給方山和宋大嫂各舀了一碗胡辣湯，又給陸遙盛了一碗，自己才坐下來為自己舀了一碗湯。

“甜兒妹妹做的胡辣湯越發的美味了。”陸遙喝了一口湯，由衷地贊嘆。

宋甜兒抿嘴一笑，道：“陸大哥覺得好喝就多喝幾碗。”

陸遙爽快地說：“好！”

這時，傳來一陣叩門聲，一道女聲在門外響起：“方前輩，宋大嫂，在家嗎？”

方山和陸遙相視一眼：剛聊過曹操，曹操就來了。

宋甜兒起身去開門，就見秦鑫，高貴妃和天澤手裏拎着一只野兔和一簍鮮魚站在門外。

“秦大哥，高姐姐快請進。”甜兒往屋內讓客。

“我們實在是有事相求，才特來打擾。”秦鑫對方山拱拱手。

“遠親不如近鄰，有事相幫是應該，秦老板何必如此客氣。”方山寒暄道，“不知秦老板有何事需要老朽效力？”

秦鑫摸摸鼻子，一副難言之隐的樣子，方山心裏不免警惕起來。秦鑫覺得自己實在是開不了口，就戳了戳高貴妃一下。

高貴妃暼了秦鑫一眼，對方山說道：“方前輩，是這樣的。雖說奴家有一雙巧手，但是剛來京城不久，人和炊具都難免水土不服，做飯不甚順手，是以這些日子沒有好生吃過一頓家常飯。方才本想去街上買些肉夾馍果腹，哪知立冬剛過，我們愛吃的那家攤子今日沒有開張。剛才聞見這裏的飯香味，就想來前輩這裏叨擾一頓午膳，品嘗品嘗宋大嫂和甜兒妹妹的好手藝。”

秦鑫和天澤在高貴妃說話期間，一直緋紅着臉保持沉默。

方山等人聞言，俱是一頭黑線：你不會做飯便說不會做飯，還整什麽炊具水土不服！不能做飯還挑食，也就是你這貨能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都是鄰居，吃頓便飯還不是應該的。”宋大嫂連忙招呼着這三人入座，宋甜兒替他們擺上碗筷。因為又添了三個人，宋大嫂和宋甜兒又轉去廚房打算添幾個菜。

秦鑫三人俱是江湖人自是灑脫，方山和陸遙也不是迂腐之人，所以大家也都不拘緊。

“這胡辣湯夠勁兒。”高貴妃喝了一口湯贊道，又夾了一個肉圓塞到嘴裏，贊嘆道：“宋大嫂真是好手藝，這個肉圓勁道爽滑，真是百吃不厭。”

“不嫌棄就常來吃。”宋大嫂一邊客氣，一邊和女兒手腳麻利地往桌上擺了一碗兔塊炖蘿蔔，一盤紅燒魚。

衆人嘗過兔肉又是贊不絕口，宋大嫂和宋甜兒也在一片贊美聲中坐在下首，拿起碗筷吃了起來，這一番忙碌，她們也委實餓了。

飯吃了沒幾口，又有叩門聲。宋甜兒開門，外面放着一個紅色食盒，旁邊站着一個身高七尺的英俊公子，正是她的未婚夫梁玉。

宋甜兒驀地小臉一紅，柔聲說道：“梁玉哥哥，你來了。”

梁玉“嗯”了一聲就走進屋內，看見桌前正在動筷吃飯的男男女女，眉頭幾不可見地輕輕皺了一皺。這個表情雖然只是一瞬間，卻沒能逃過方山和陸遙的眼睛。

“立冬時嬸子送去家裏一些臘肉，家母甚是感謝。今日特意讓我給方叔和嬸嬸捎一些自己風幹的雞鴨。”說完，梁玉就将手中的食盒遞給宋大嫂。

“多年的老街坊，又是這般親戚，你家母親實不必這般客氣。”宋大嫂結過食盒，說道。

方山裝作渾然不知梁玉剛才的皺眉，招呼着他就座：“飯剛擺上，快坐下來吃飯。”

梁玉沖着方山一揖，就撩袍坐在了陸遙的對面。

陸遙沖着梁玉客氣的一笑，就繼續喝自己的胡辣湯。秦鑫等人也是沖着梁玉客氣的寒暄一下就繼續吃自己的飯食。

“梁玉哥哥，你還沒吃飯吧？這大冷天的，先喝完胡辣湯暖暖。”宋甜兒貼心的給梁玉盛了一碗湯。

“不必了，我還有事，一會兒就要走。”梁玉婉拒胡辣湯，只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陸遙見宋甜兒微微有些受傷的表情，對梁玉笑着說道：“有甚急事也不差這一碗湯的功夫。甜兒妹妹做的胡辣湯可是一絕，你不嘗嘗可要遺憾了。”

梁玉對陸遙笑了笑，就起身告辭道：“方叔，宋嬸，金吾衛裏還有些事要去處理，我就先告辭了。”

“有時就去忙，別耽誤了正事。”方山囑咐道。

梁玉答應一聲就走出門外，宋甜兒自然是依依不舍的送到門外，這邊的陸遙大口的喝着胡辣湯，發出“呼嚕嚕”的響聲。

“你進去吧，不用送了。”梁玉稍顯冷淡的聲音飄進屋裏。

宋甜兒答應道：“嗯，我一會就進去。”

“甜兒妹妹，你忙了半天了，天又冷，快回來吃飯吧。”陸遙隔着窗喊道。

于是，梁玉頭也不回的離開，直到拐出巷子，宋甜兒才關上門回屋。陸遙早已為宋甜兒重新盛了一碗熱乎乎的胡辣湯放到面前。

“自此以後，我就離廟堂之高，處江湖之遠了。今天大家有緣聚在一起，都舉杯慶賀一下吧。”方山舉起酒杯說道。

大家都舉杯慶賀，屋裏其樂融融。

梁玉走在路上，想起剛才屋內男女同桌而食的情景，心裏滿是鄙夷：仵作之女就是粗鄙無知，未出閣的女子怎可和外男同桌而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