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銷金窟

銷金窟

沙漠裏的夜總是來得突然，鴉恹熟練地攀上岩地，回頭拉了身後兩人一把。

這邊她不常來，好在沒找錯路。

這處岩壁上有一處山洞。

“夜裏涼，此處可以避風。”

言辛在洞口升了堆火，三人圍坐在火堆旁，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這才告訴鴉恹自己的名字，蘇昭緊随其後，順道又問起“金髓”。

鴉恹聞言，把手裏一直拎着的肉塊丢進火堆裏。

“呀……會臭吧？”蘇昭連忙做出個扇鼻子的動作，意外的是這肉塊一接觸到火，沒兩下就被燒作飛灰。

“這還真是……神奇。”她感嘆道，這肉塊跟什麽易燃的植物似的，難不成這不是那向導的屍塊？

雖然西北近年來一直有人來，但沙海深處，人類還是少有涉足。

外人只知道沙海裏有鸱枭，實則這裏有不少非人的東西，金髓也是一種。金髓與和鸱枭一樣是常人認知中的妖物，不過更像人。金髓的□□很香，但有毒，這同時也是為了保護他們自己。這金髓肉上的香味不純粹，有這少女身上的脂粉味。

她趕到的時候，鸱枭們已經分食了那具屍體，但鸱枭不會攻擊活着的金髓。

也就是說，這兩個人當中，或許有人殺死了他們的向導。

過沙海還要向導，雖然這兩人看打扮也不像本地人，但鴉恹這也才徹底确認，是外來者，和這片土地的聯系就沒那麽密切。

言辛更在意她的另一個說辭。

“閣下是自稱是鸱枭的……母親？”

她看起來不過十來歲，不像是已為人母，更何況，鸱枭是一個團體，或者說一個種族，并非一個人。

鴉恹從衣兜裏掏出來一個餅，言辛這才發現，她渾身上下沒戴什麽飾品——這在新朝內其實很是罕見，但在她右手的無名指上，戴着一枚鑲嵌有黑曜石的銀戒指。

“鸱枭會叫我媽媽。”鴉恹沒有多解釋，把話題轉開，“兩位來沙漠裏是有事？若是無事，明日天亮我便送你們出去。”

見言辛沒有開口，蘇昭便接過話頭：“聽聞沙海中有一處隐秘的地方，被稱作銷金窟？”

鴉恹不意外：“你們果然也是為那地方來的。”穿越沙海的外人，但凡她見過的，幾乎都只有這一個目的地，又或許原本不是為那個地方來的，最終也沉溺于此。

鴉恹續道：“我本可以領你們去，但是最近那地方很亂。”

“亂也沒關系。”言辛在兜帽裏看着她，說。

鴉恹點點頭：“那好，明日我就帶你們去。”

夜裏三人輪流守夜，趁着換班之際，蘇昭便和言辛在洞外商議。

夜風刮得大，她在身上裹了條毯子，說話也直打哆嗦。

蘇昭看了眼裏頭：“怎麽……怎麽着？”

“什麽怎麽着？”

“這個叫鴉恹的似乎太，太老實了，而且她無緣無故的為什麽來幫我們？要不你我趁夜溜了吧？”蘇昭問，“我是真，真想去那什麽銷金窟，你卻不是為它來的吧。”

言辛攏了攏兜帽：“我要跟着她。”

“啊？”蘇昭有些困惑，“你也想去銷金窟了？”

“雖然不知道她和鸱枭是什麽關系，但她肯定知道鸱枭的下落。”言辛斬釘截鐵，“我要跟着她。”

-

銷金窟，當地人稱作雅努斯之地。

沙土砌成的外牆，不知道混雜了些什麽，遠遠望去，在極強的暈人的陽光下，閃爍着金子一般的光芒。

的确是石窟，層疊的沙石牆壁上鑿出蜂窩一般的洞窟，石壁上綻放着璀璨的方解石花。

鴉恹熟門熟路，不知道從哪裏牽出來幾匹比人高的駱駝，三人在沙漠上騎着駱駝前行，足足過了兩天才抵達這銷金窟。

此時正是正午，蘇昭嘴裏發苦，她攜帶的水瓶見底，無暇去看不遠處奇異的景色。言辛跟着鴉恹從駱駝上跳下來，在沙漠中穿梭許久，她的體力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更沒有因為這燥熱的天氣而煩躁，腳步仍舊很輕盈。

傳聞中這銷金窟裏充滿“機遇”，雖然大多數來到這裏的人都留在了這裏，但也有少部分人回到了中原，而那些回去的人，帶回了關于此地的傳說，也很快很輕松地就收獲了名利。

有人說，新朝的宰相就曾來過這裏。

他們三人剛一晃到門口，從裏面就飄出來一個戴着面紗的男人，男人雙手捧着一盞蓮花花燈，走到三人面前，他話說得很直白，也沒有表達任何歡迎之意。

“幾位可是要入城？”

他的聲音很尖利，高高吊起，像極了深宮裏的宦官。

“是。”既然來都來了，鴉恹自己也打算順便進去一遭。

男人打直手臂，将花燈伸到言辛面前：“此乃佛陀蓮，由佛心煉就，可吞萬物。若想入城，需以自身最重要的寶物為門票，飼喂給佛陀蓮。”

蘇昭在一旁假意打起退堂鼓：“寶物？不會是要我的命吧？”

男人解釋道：“寶物不會是活物。”

“也就是說不會影響我的親人朋友了？”蘇昭又問。

男人點點頭：“不會危及任何人的性命，對佛陀蓮來說，人命是最沒有價值的東西。”

蘇昭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最重要的寶物是什麽……”

男人說：“滴一滴血飼喂給它，它自有判決。”

蘇昭爽快咬了下指尖，一滴血末入花蕊中，她什麽都沒感受到，也沒發覺自己身上缺了什麽。

倒是言辛有些遲疑，他對拿不準的事物向來如此，但既然已經到了這裏，怎麽也不能白來一趟——更何況就在男人和他們說話的時候，鴉恹已經先他們一步，走到前頭去了。

他沒再拖沓，從指尖擠出一滴血來，順道指了一下前頭她的背影，問：“她不用麽？”

男人收回佛陀蓮花燈往回走，頭也不回地說：“又不是第一次來，自然不用。”

他手裏的花燈愈亮，看起來是吃到了好東西呢。

踏進銷金窟的一瞬就有熱度從腳底傳來，這熱意迅速傳遍全身，言辛有些不自在。

蘇昭不知道去哪了，在石窟外看起來裏頭挺清淨，走進來卻發覺裏頭有不少人，石窟的底層是個像賭場一樣的地方，周遭的人一桌桌圍在一起，嘈雜得不行。

左邊的一桌要稍微安靜些，這桌人正在打葉子牌，又叫作葉子戲，右邊的幾桌就全然是賭坊模樣了，言辛從旁過，耳邊不停傳來污言穢語，所有人的情緒都異常高漲。

言辛走快幾步到鴉恹身邊，和她攀談起來。

“不知道進來之後去哪比較好？”

“這就要看你的目的了。求財去二樓，求其他去三樓。”

言辛問：“是怎麽個求法呢？”

“進來以後不過兩條道，一條靠交易，就像你用寶物換進來的資格，用一件東西去和別人置換另一件東西，另一條靠贏，石窟的頂層……也就是四樓，每一天都有石窟主人擺的擂臺，奪得前三窟主便會無條件滿足你一個願望。”

言辛問：“交易……假如我要與你換什麽也行麽？”

鴉恹這才對這人提起點興趣來，她停下腳步，問：“想與我換什麽？”

言辛想獲得鸱枭的情報，但卻不知道拿什麽交換，正在他思忖的片刻，整個石窟突然顫抖起來。

像一個巨人一樣渾然一體地顫抖着，就在這時，從石窟的洞外飄進來極其陰郁濃厚的霧氣，帶着一股子腥鹹的氣息。

鴉恹一只手吊在頂上垂下來的一根橫梁上，整個石窟再次劇烈地一擺，終于平穩下來。

地震？

鴉恹跳到地上，霧氣散去，她才發覺洞窟裏比之前似乎要更敞亮，鴉恹剛一拐彎，就見洞窟一角垮塌出一個大洞。

順着着大洞往外看去，沙海之中，幾乎是近在眼前的地方，竟然出現了一艘擱淺的巨輪。

極高的桅杆被地勢折斷，帆布搖搖欲墜，耳旁除了周圍衆人的訝異聲，還能聽見“吱呀”聲作響，是這巨輪發出的聲音。

巨輪的船頭已經破損，還有不少木屑在空中飛舞，未曾完全消散的水汽凝結成一團團霧。

這艘巨輪，在沙海裏，撞到了石窟？

鴉恹擡起頭，巨輪的甲板上，終于出現了一個背光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