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37章

聽到奚年的否認, 傅綏只是應了一聲:“嗯。”

奚年聽不出太多的情緒,仿佛那麽多年“認錯人”的不是他。傅綏調好了投影儀,問奚年:“想看什麽。”

仿佛剛才的話題只是閑聊, 現在有了另外的事, 自然而然就換了話題。

奚年脫口而出:“《鋒芒》”

這不是任何人給他列的觀影單裏的電影,這是傅綏主演的電影,票房很高, 一部不算太傳統的警匪片,這裏面傅綏飾演的是一個卧底,一直到結局才揭露了他卧底的身份。

在主角之前已經有兩位同伴暴露,一位及時發現死裏逃生,另一位被殘忍殺害, 電影的第一幕就是一片黑暗中,兩個人的對話,徐鋒接過了這個任務。

傅綏用的事原音,他的聲音也不難辨認, 可以說每一個看電影的觀衆都知道,主角是傅綏,是他演的徐鋒,但是不到最後一刻, 始終不能确定, 他究竟是哪邊的?

有人評價徐鋒比反派還像反派。

徐鋒作為一個卧底很成功, 傅綏作為一個演員也很成功。

但奚年第一時間想到這部電影不是因為高額的票房, 不是因為傅綏精湛的演技,而是因為他剛剛看過這個。

開完了演唱會, 《我們旅行吧》第一季也已經播放完畢, 他終于得了一點空閑, 因此想抓緊時間把拖欠已久的視頻剪出來。

而恰好視頻中有一個傅綏脫離上衣給自己包紮傷口的鏡頭是出自這一部影片。

傅綏很清楚自己在每一部影片中的表現,因此雖然也會收藏自己的電影,卻從來沒有看過,聽到奚年說出這兩個字,他評價道:“這部電影,演繹難度不大。”

見奚年看着自己,傅綏按下确認鍵,電影開始播放。

“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形象,沒有什麽前後轉變。”

奚年回想了一下還真是,這部戲的主角不是傳統意義上過關斬将一點點成長的人,他從一開始就表現得游刃有餘,徐鋒像是個一心想往上爬的混混。

他一點一點混到了高層的位置,成了犯罪團夥的二把手,老大的左膀右臂,後來為了替老大頂罪被抓。

最後的結局是老大進了局子那天他出來了,擦肩而過的時候,他還給老大打了個招呼:“雷哥好。”

頗具戲劇色彩的收尾。

傅綏的戲,不管看多少遍,奚年都覺得神奇,他跟徐鋒除了臉沒有什麽相似之處,即便是這張臉,似乎也有不同。

電影放到徐鋒為了保護老大受傷,一個人咬着繃帶包紮傷口的鏡頭,這裏老大為了試探他,叫人送了毒|品過來,說是可以止痛,于是他一邊為自己處理傷口,一邊和被老大派來的人交鋒。

奚年看到這個看了無數次的鏡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傅綏就在他身邊的緣故,他沒有辦法像從前那樣泰然處之。

緊緊看着屏幕都成了一件很窘迫的事。

“好看嗎?”電影中的徐鋒是這樣對那個送藥的女人說的。

“不好看嗎?”電影外的傅綏是這樣對移開視線的奚年說的。

兩道聲音重疊,仿佛徐鋒從屏幕中走了出來,奚年下意識地望過去,傅綏靠在沙發上,明明穿着發型都沒有變,但是眼神變得輕佻戲谑。

奚年想要躲開他的視線,又不知為何移不開眼。

“哐當”,電影中送藥的女人抛開了手中的藥,被徐鋒摟在了懷裏:“我看你是想錯了,這點傷還用藥?老大是看我光棍一條給我送個人來。”

奚年冷靜了一點。

“好看。”他聽見自己說。

這之後奚年都目光專注地看着屏幕,生怕徐鋒又親自上場問他:“不好看嗎?”

好在傅綏似乎只是心血來潮給他即時表演了一段,後面跟他一起坐着一直到電影播完都是一言不發。

傅綏說這樣沒有什麽轉變的角色演起來很容易,其實并不容易,讓自己完全成為另一個人,怎麽都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

奚年嘗試着去模仿傅綏在最後一個鏡頭中的表現,臺詞很簡單,只有三個字,奚年輕聲念了一遍。

傅綏說:“你這個音量,永遠都成不了徐鋒。”

不等奚年解釋,傅綏又說:“真正的表演課第一節就是演繹,不管演得怎樣,你需要擺脫當衆表演的羞恥感。”

演唱會之後,或者說、影子舞之後,奚年對着鏡頭已經放松了許多,拍攝宣傳片的時候,他還能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他并不懼怕在鏡頭前展示自己,但是表演是一項他自認不曾掌握的技能,像是要在舞臺上展示沒有準備好的節目,難免要露怯。

現在的問題是奚年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學習了,七月中旬《逆行》開拍,他要演的是個不太重要的小角色,一共就三場戲,沒有提前選角,試鏡也不用導演操心。

如果不是聶康給奚年報了名字過去,他們多半會找一個經驗豐富的群演來。但是對于制作方而言,能多個明星當然是不錯的,何況奚年最近翻紅。

奚年早就做好了人物小傳,也标注好了每一處情緒,他還把葉擎的課又都聽了一遍,但真到了對着鏡子表演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表演依舊呆滞生硬。

偏偏傅綏也在,奚年對于在傅綏面前演戲,除了羞恥,還有種他給傅綏丢人的慚愧感。

另一方面講,好在傅綏在,他不用丢人丢到外頭去。

“不用看鏡子。”傅綏說。

奚年就轉過身,這樣一來他就正對着傅綏了,他閉了閉眼,做足了心理建設,才成功對着傅綏念出臺詞:“怎麽着,老子自家的公司,吸根煙還要看人臉色了?”

傅綏嘴角微微勾起,不過沒有出聲打斷,奚年沒去看他的反應,一咬牙,把剩下的也念完了:“罰款?不就是錢嗎。”

奚年說到這裏,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道具錢包,抽出裏面的一疊紙往地上一撒:“夠了沒?”

這就是第一場戲。

不用傅綏評價,奚年也知道自己只是念完了臺詞,他有點懷疑,聶康給他選的這個角色,真的适合他嗎?這是跟奚年截然不同的人。

“你覺得這是個怎麽樣的人?”

奚年斟酌着說:“自大,無知,不太禮貌。”

“你不認同他。”

奚年眼睛睜大了一點,奇怪傅綏怎麽會說這樣的話,當然不認同。

緊接着,傅綏又說:“因為不認同,所以你拘束,其實和舞臺表演沒有什麽不同,想象自己帶上面具,他不是你,忘記奚年。”

奚年還在思考他的話,傅綏已經彎腰拾起地上的紙片,有點好笑地說:“什麽時候準備的?”

他也不是真的要奚年的答案,轉身進了衣帽間,再出來的時候,手上換了一個價值五位數的皮夾。

當着奚年的面,又從抽屜裏拿出來一疊錢放進去,然後才把錢包教到奚年手中。

“記住,你很有錢。”

“……”

接下來奚年又嘗試了幾次,每一次傅綏都含笑看着他,臉上沒有半點不耐,奚年反而惱羞成怒起來:“你能不能不要看我了。”

傅綏說:“不錯,保持這種感覺,再理直氣壯一點,不耐煩。”

奚年被他這樣一說,立刻糾正,然而脫口而出的卻是:“能不能別看我了!”

傅綏終于沒忍住,笑了一聲,奚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帶着點羞憤,他又說了一遍臺詞:“怎麽着,老子自家的公司,抽根煙還要看人臉色了?”

傅綏肯定道:“氣勢有了。”

一遍一遍的表演糾正下來,奚年大概理解一點葉擎說的“不是沉浸在角色中,而是放任自己在情緒中,帶着情緒去演繹”。

奚年懷疑傅綏剛才是故意的。

……

“罰款?不就是錢嗎?夠了沒?”

奚年又一次撒出紙幣,這一次撒的比之前每一次都嚣張,但随即他眉頭一皺,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麽。

他低頭想了一會兒,傅綏也沒打擾他,奚年忽然說:“沒有煙。”

一個因為不文明吸煙引發了火災的人,怎麽能沒有煙呢?

原本奚年以為這個問題暫時是沒有辦法解決的,畢竟他從沒在家見過傅綏抽煙,然而傅綏回了一趟卧室又拿來了煙和打火機,煙是拆過的,不過只少了兩根。

打火機的機身上刻了年款,但是看上去很新,應該是不常用,奚年只看一眼,就得出這些結論。

他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用食指和無名指夾住。奚年沒有抽過煙,但是轉過筆,夾煙和夾筆區別不大。

沒有點燃的煙氣味不算刺鼻,他一鼓作氣叼進嘴裏然後點上了。

傅綏來不及制止,眼看着他一口吸入,然後嗆得眼眶發紅。

就這樣奚年也還是沒扔開手上的煙,而是固執地找出一片橘子皮撚滅了他人生中第一支煙。

“有一個簡單的技巧,吸入立刻吐出,不要過肺。”

奚年又點了一支煙嘗試,然而是第二支、第三支,一直到第四支他才算勉強掌握了“吸煙要訣”。

于是他開始完善剛才的表演,奚年假設,他是在正要點煙的時候被人叫停,于是他在取出煙後先是往一個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在聽人說話,聽完之後,動作不變,将煙叼在嘴裏,不急不緩地點好,吸了一口吐出白霧。

“怎麽着,老子自家的公司,抽根煙還要看人臉色了?”

傅綏替他接了另一個人的臺詞:“先生,根據規定,在無煙區抽煙,一次罰款一百元。”

奚年聽完輕彈煙灰——這也是他剛學的動作,繼而把煙叼回嘴裏,拿出皮夾,聲音有些含糊地說:“罰款?不就是錢嗎?”

他說完抽出紙幣撒了一地,而煙又到了手裏:“夠嗎?”

演完了奚年去看傅綏的表情,傅綏點頭:“可以了。”

傅綏眼中,當然還有可以改進的地方,但是再練習下去,還要抽更多的煙。

得到傅綏的肯定,奚年眼睛彎彎的,透着明亮的光,他什麽都沒說,又像是什麽都說了。

“收拾一下準備吃飯吧。”

奚年點點頭,依舊看着傅綏,在他看來,傅綏指導他,像是大學教授教幼兒園小朋友,不是說不好,只是多少有些大材小用。

他看看時間,有點不好意思:“只是一個小角色。”

傅綏卻陪他練習了那麽久。

“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傅綏糾正他。

奚年怔住,思索着他的話。

傅綏輕笑,抽走了他手上的棕色皮夾,低聲道:“今天就到這裏。該吃飯了,小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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